壹大清早,住家和店鋪都關門閉戶,男男女女從四面八方擁向三處指定的場所。人們有的去看篝火,或者去賞五月樹,或者去觀 聖跡劇 。絕大多數都去看篝火,因為這正合時令;或者去觀聖跡劇,因為是在司法宮大廳演出,那裏能遮風避雨。他們知道兩天前到達的佛蘭德使團要前來看戲,並觀看在同壹大廳舉行的 推舉醜大王的活動 。
面孔和善的市民,成千上萬,密密麻麻,註視著 司法宮 。
正門的大堂中央,靠墻有壹個鋪了金線織錦的看臺,其專用入口,就是那間金碧輝煌的寢室的窗戶,特為接待應邀觀看聖跡劇的佛蘭德特使和其他大人物。
聖跡劇照例要在那張大理石案上演出。為此,壹清早就把石案布置妥當,大案面已被司法宮書記們的鞋跟劃得滿是道道,上邊搭了壹個相當高的木架籠子,頂板充做舞臺,整個大堂的人都看得見,木籠四周圍著帷幕,裏面充當演員的更衣室。
司法宮典吏手下的四名警官守住大理石案的四角,每逢節慶或行刑的日子,他們總要被派往現場,監視民眾的 娛樂 活動。
要等到中午,司法宮的大鐘敲十二響,戲才能開場。演壹場戲,這當然太晚了,不過,總得遷就壹點兒外國使團的時間啊。
觀眾熙熙攘攘,壹清早就趕來了,現在只好等待。這些趕熱鬧的老實人,許多人天剛亮就來到了司法宮大臺階前,被凍得瑟瑟發抖。還有幾個人甚至聲稱,他們在大門洞裏守了個通宵,好搶著頭壹批沖進去。人越聚越多,仿佛水超過界線而外溢,開始漫上墻壁,淹了圓柱,壹直漲到柱頂、墻檐和窗臺上,漲到這座建築物的所有突出部位和所有凸起的浮雕上。這麽多人關在大堂裏,壹個挨壹個,妳擁我擠,有的被踩傷,簡直透不過氣來,壹片喧噪怨艾之聲。而外國使團遲遲未到,大家等累了,等煩了,覺得苦不堪言,何況這壹天可以隨意胡鬧,可以撒潑耍賴,因此,誰的臂肘捅了壹下,誰的打了鐵掌的鞋踩了壹腳,正好找碴兒爭吵打架。抱怨和咒罵響成壹片,罵佛蘭德人、罵府尹、罵波旁 紅衣主教 、罵司法宮典吏、罵 奧地利 的 瑪格麗特公主 、罵執法的警官,有罵天氣壞的,還罵巴黎主教、罵醜大王、罵大圓柱、罵雕像,還罵那關閉的大門,統統罵了個遍。而混雜在人群中的壹夥夥學生和仆役還不斷挖苦嘲弄,火上澆油,激發了大家的火氣和急躁情緒。
這時,正午的鐘聲敲響了。
“哈!……”全場異口同聲地叫了起來。
學生們也沈默下來了。接著,全場大亂,壹個個搖頭晃腦,伸腰蹬腿,又是咳嗽又是擤鼻涕,如爆炸壹般,響成壹片。人人都想找個好位置,紛紛聚堆成夥,紛紛踮起腳來。繼而,全場又肅靜了,壹個個脖子伸得老長,嘴巴張得老大,所有目光都轉向大理石案。然而,什麽也沒有出現。四名警官始終立在那裏,身體僵直,紋絲不動,猶如四尊彩繪雕塑。於是,全場的目光又移向佛蘭德使團的專座。那邊的門依然緊閉,看臺上依然空空如也。大堂裏簇擁著這麽多人,從壹清早就等待的三樣東西:正午、佛蘭德使團和聖跡劇,現在,只有正午準時到來。
這未免太過分了。
又等了壹分鐘、兩分鐘、三分鐘、五分鐘、壹刻鐘,還是毫無動靜。看臺上仍然空蕩蕩的,戲臺上仍然靜悄悄的。這時,人們的焦躁情緒轉為了氣惱。激憤的言辭開始在場內傳播,壹場暴風雨在人們的頭上盤旋。磨坊約翰首先觸發壹道閃電:
“聖跡劇,讓佛蘭德人見鬼去吧!”憋足勁大吼了壹聲。
全場鼓掌。大家也紛紛喊叫:
“聖跡劇,讓佛蘭德人見大鬼小鬼去吧!”
“我們要求聖跡劇馬上開場。”磨坊約翰大吼道,“要不然,我們就把大法官當場吊死,算作壹出喜劇、壹出寓意劇!”
“說得好!”眾人又喊道,“先把他的幾名警衛吊死吧!”
全場立刻歡呼。那四個可憐蟲大驚失色,面面相覷。人群擁過去,四個家夥眼看著單薄的木隔柵被擠得彎曲了,快要被沖破了。形勢萬分緊急。
“把他們套起來!套起來!”四面八方喊聲壹片。
恰巧在這時候,上面描述過的更衣室的帷幔忽然掀開,從裏面鉆出壹個人來。眾人壹見他,就仿佛中了魔法,憤怒登時化為好奇了。
“肅靜!肅靜!”
那人神色慌張,渾身發抖,他邊走邊鞠躬,越靠近前越像跪拜,壹直走到大理石案的邊沿。
這工夫,場內也漸漸靜了下來。
“市民先生們,”那人說道,“市民女士們,我們萬分榮幸,要在紅衣主教大人面前朗誦,演壹出極為精彩的寓意劇,名叫《聖母瑪利亞的明斷》。天神朱庇特由在下扮演。此刻,紅衣主教大人正陪伴奧地利大公派遣的尊貴的使臣,在博岱門聽取大學校長先生的演說,故稍有延誤。等紅衣主教大人法駕壹蒞臨,我們就開場。”
結果,他的聲音被淹沒在壹片雷鳴般的噓聲中了。
“馬上開演!聖跡劇!聖跡劇馬上開場!”觀眾吼叫起來。
“馬上開場!”磨坊約翰的尖聲怪叫超出了所有的聲音。
“打倒朱庇特!打倒波旁紅衣主教!”羅班·普斯潘和高踞在窗臺上的其他學生也在大喊大叫。
“馬上演出寓意劇!”觀眾紛紛附和,“馬上!立刻開演!要不,給演員和紅衣主教準備口袋和繩子!”
可憐的朱庇特嚇掉了魂兒,楞在那裏, 胭脂 抹紅的臉透出蒼白色,霹靂也失落了。他摘下頭盔,連連鞠躬,壹邊發抖,壹邊結結巴巴地說道:“紅衣主教大人……使團……佛蘭德的瑪格麗特公主……”他語無倫次,心裏畢竟害怕被吊死。
他左右為難:等待吧,他要被民眾給吊死,不等待吧,又要被紅衣主教給絞死,兩邊唯見深淵和絞刑架,別無選擇。
幸好有人挺身而出,給他解了圍。
原來,此人身子又細又長,完全被他背靠的圓柱遮住了,誰也沒有看見他。他高個頭兒,幹瘦的身材,臉色蒼白,壹頭金發,人還算年輕,但額頭、臉上已經有了皺紋,眼睛有神,嘴角帶著笑意,身穿舊袍已經磨光磨破了。這時,他走到大理石案跟前,向那個可憐家夥招了招手,然而,那家夥已經嚇昏了頭,什麽也沒有看見。
新露面的人又朝前跨了壹步,說道:“朱庇特!親愛的朱庇特!”
朱庇特什麽也沒有聽見。
這個金發高個子不耐煩了,在他的鼻子下面喊道:
“米歇爾·吉博納!”
“是誰在叫我?”朱庇特開了口,仿佛從夢中驚醒。
“是我。”黑衣打扮的人答道。
“哦!”朱庇特驚嘆壹聲。
“立刻開演吧!”那人說道,“先滿足老百姓,我負責去請大法官息怒,大法官再去請紅衣主教先生息怒。”
朱庇特這才緩過氣來。
“市民老爺們,”他用足氣力,喊道,“演出馬上開始。”
“好啊!好啊!”觀眾高呼。
這工夫,那個“平息了風暴”的陌生人回到柱子的陰影下。
“法師。”其中壹位女子招呼他過去。
“妳住嘴吧!吉絲凱特”
“先生。”於是列娜德又叫道。
那位陌生人走到欄桿跟前,殷勤有禮地問道:
“小姐,妳們喚我有何貴幹?”
“唔!在聖跡劇中扮演聖母的那名士兵,想必您認識他啦?”
“您是說扮演朱庇特的角色吧?那是米歇爾·吉博納”陌生人答道,“認識的,小姐。”
“他那胡子好神氣呀!”列娜德贊嘆壹句。
“他們要演出的戲也會精彩嗎?”吉絲凱特怯生生地問道。
“非常精彩,小姐。”那陌生人毫不遲疑地回答。
“演什麽戲呢?”列娜德又問道。
“演出《聖母瑪利亞的明斷》,寓意劇,不錯吧,小姐?”
“這可是您保證的,今天的聖跡劇很好看,對吧?”吉絲凱特說道。
“毫無疑問。”那人答道。接著,他略帶幾分矜持地補充壹句:“二位小姐,在下就是劇作者。”
“真的嗎?”兩位姑娘好不驚訝,齊聲問道。
“真的呀!”我們有兩個人,另壹個, 約翰·馬爾尚 ,他鋸木板、搭戲臺,木匠活全包了,而我呢,編寫了劇本。在下名叫 彼埃爾·甘果瓦 。”
高音低音的樂器,立刻在戲臺木架中奏起樂曲。這時帷幕也掀起,走出四個人來,壹個個衣著五顏六色,臉上化了粉妝。他們從陡立的梯子爬上戲臺,壹字排開,面對觀眾深鞠壹躬。這時樂隊停止演奏,於是聖跡劇開場了。
作者看見廣大觀眾斂聲屏息,自己的思想字字珠璣,從演員的口中朗朗吐出,自然要醺醺欲醉了。令人欽佩的彼埃爾·甘果瓦!
不料,說來實在痛心,這種陶醉狀態很快就被擾亂了。
猛然間,貴賓看臺的門打開了——這道門壹直關著,本來就不像話,這時打開就更不像話了。——門官突如其來地宣告:“波旁紅衣主教大人駕到!”
他最擔心的情況果然發生了。紅衣主教大人壹進場,整個大堂就騷動起來,所有腦袋都轉向看臺,所有嘴巴都不斷重復:“紅衣主教!紅衣主教!”震耳欲聾,倒黴的序幕再次戛然中斷。
紅衣主教在看臺門口停留了片刻,他目光頗為冷漠,掃視全場,於是全場沸騰起來。人人都爭相從兩邊人的肩膀中探出頭來,要把他看個清楚。
他的確是個大人物!
這時,門官朗聲通報:“奧地利大公殿下特使先生們駕到!”紅衣主教回頭朝門口望去,臉上浮現出極為熱情的笑容(須知他訓練有素)。不用說,全體觀眾也都轉過臉去。
壹臺戲眼睜睜被毀掉了。好戲妙處,觀眾全無感受,也毫不理解。自從紅衣主教壹上場,就仿佛有壹根無形的魔線,突然將所有視線都從大理石案牽向了看臺,從大堂南端牽向了西側。誰也祛除不了觀眾所中的魔力。所有目光都盯在那裏,總是分神註意新來的人、他們的混賬姓名、他們的相貌和服裝,實在令人痛心。格蘭古瓦不時地拉拉吉絲凱特和列娜德的衣袖,可是,除了這兩位姑娘和身旁壹個耐心的胖子,誰也沒有聽戲,連正眼都不看壹下。可憐的寓意劇遭人鄙棄了。
門官鬼叫神嚎的獨白終於止歇了。貴賓都已到齊,格蘭古瓦這才長籲壹口氣。演員們苦苦支撐著,繼續演下去。豈料 科坡諾勒老板 ,那個賣襪子的,卻又騰地站起來,就在全場壹片凝神貫註的時候發表了壹通十惡不赦的演說:
“巴黎市民和紳士們,我不知道奶奶的我們大家在這兒幹嗎。我倒是看見那個角落,在那個臺子上,有幾個人好像要動手打架。我鬧不懂那是不是妳們所說的什麽神秘劇,聖跡劇,可是看來沒啥意思。他們只是鬥嘴皮子,再也玩不出什麽花樣了。我在這兒等了壹刻鐘,看他們誰先動手,可是沒戲。他們全是孬種,只會罵罵人!要看熱鬧,應當從倫敦或者 鹿特丹 請來角鬥士,那才帶勁兒呢!擊拳的嘭嘭聲,在廣場上都能聽得見。可是這幾個家夥,實在不像樣子。哪怕跳上壹段 摩爾人
格蘭古瓦真想駁斥他。然而他惱羞成怒,壹時瞠目結舌,講不出話來。何況市民們聽到稱呼他們“紳士”,全都喜不自勝,立刻熱烈擁護這位頗得民心的襪商的倡議,誰出來反對都是徒勞的了,只好順從大流。格蘭古瓦用雙手捂住臉,恨不能像提芒泰斯
轉瞬之間,壹切就緒,可以按照科坡諾勒的辦法進行了。那些市民、學生和小文書紛紛動手。大理石案對面的那座小教堂挺合適,就選做表演怪相的舞臺。門楣上方有壹扇美麗的花瓣格子窗,幹脆敲碎壹塊玻璃,石雕圓框裏外就通了。參加競賽的人,就按規定從圓洞裏探出腦袋。不知從哪兒搞來兩只大酒桶,好歹摞起來,賽手登上去就夠得著窗洞。大家還定壹條規矩,凡是參賽的人,無論男女(也可能選出壹位醜女王),必須先蒙上臉,躲進小教堂裏,等輪到時再突然露面,這樣做出怪相,就能給人以全新之感。不大工夫,小教堂裏就擠滿了賽手,門也隨即關上了。
科坡諾勒從他的座位上發號施令,統壹指揮,統壹安排。鬼臉怪相表演開始。從窗洞探出的第壹張面孔,紅眼皮翻出來,嘴巴咧到耳根子,腦門皺紋重疊。
這種狂歡越來越具有佛蘭德特色了。千姿百態。
“唉嘿!天殺的!”
“瞧那副嘴臉!”
“那不值壹文錢。”
“下壹個!”
“姬野麥特·莫惹皮,瞧那個公牛腦袋,就只差長角啦。可別找他當老公!”
“下壹個!”
“教皇的大肚皮!這算什麽怪相?”
“赫——啦——嘿!這是搞鬼!都應當亮出真面目來!”
“佩瑞特·卡勒博特這個瘟娘兒們,這壹套她還真拿手!”
“妙呀!真妙呀!”
“笑得我都上不來氣兒啦!”
“又壹個家夥,連耳朵都伸不出來!”
諸如此相,層出不窮。
不過,應當為我們的朋友約翰說句公道話。在這場群魔亂舞的喧鬧聲中,他仍舊赫然盤在圓柱頂端,好似角帆上的見習水手,只見他手腳並用發瘋壹般地狂揮亂蹬,嘴巴也張得老大,發出壹種人們聽不見的喊聲。倒不是因為被喧鬧的聲音淹沒了,而是他那喊聲大概達到聽得見的尖音的極限,即索弗爾
再說格蘭古瓦,他沮喪壹陣之後,又打起精神凜然對抗逆境,第三次吩咐他的演員們——那些說話機器:“演下去!”接著,他又在大理石案前面大踏步來回走動,還忽發奇思異想:何不到小教堂的窗洞口也亮亮相,哪怕做個鬼臉,向這些忘恩負義的群氓尋尋開心。“這可不行,不能同他們壹般見識,無須報復!要堅持鬥到底!”他壹再勉勵自己,“詩歌對民眾影響力極大,我壹定能把他們拉回來,走著瞧吧,究竟是鬼臉怪相還是正經文學占上風。”
唉!他的劇作,只剩下他壹人觀賞了。
情況比剛才還要糟糕,現在他只能看見眾人的脊背了。
我說得不準確。還有壹個人依然面對著戲臺,就是剛才危急關頭時他曾征詢過意見的那位耐心十足的胖漢。不過,吉絲凱特和列娜德兩位姑娘卻早已溜走了。
有這樣壹位忠心耿耿的觀眾,格蘭古瓦銘感心中。他走過去,見那位老兄伏在欄桿上打盹兒,便搖搖他的胳膊,說道:
“先生,謝謝您。”
“謝什麽呀,先生?”胖漢打了
“看得出來您煩什麽,”詩人又說,“是煩那邊的喧鬧妨礙您安心看戲。不過,請放心,您的大名會流芳百世。請問尊姓大名?”
“在下雷諾·夏多,巴黎大堡的掌印官。”
“先生,在這裏,您是繆斯的唯壹代表。”
“過獎了,先生。”大堡的掌印官答道。
“唯獨您認真聽了戲,”格蘭古瓦又說,“尊意以為如何呢?”
“哦!哦!”胖大人還睡眼惺忪,答道,“還是相當歡快的。”
格蘭古瓦也只好滿足於這句贊揚話。何況,這時掌聲雷動,歡呼四起,打斷了他們的談話。醜大王選出來了。
“妙極啦!妙極啦!妙極啦!”四面八方壹片狂呼亂叫。
果然,壹副令人嘆為觀止的鬼臉從花瓣格窗洞裏探出來,壹時光彩奪目。前壹陣,從窗洞裏相繼探出來的那些五角形、六邊形,以及各種奇形怪狀的醜相,全不夠理想。須知在狂熱的氣氛中,群眾的想象力達到了離奇怪異的程度,自有壹種標準,他們壹見最後這張怪臉,頓時眼花繚亂,全場喝彩。就連 科坡諾勒 也鼓起掌來。
全場壹致歡呼通過,大家蜂擁沖向小教堂,把這個幸運的醜大王擡出來炫耀著。這樣壹來,驚訝和贊嘆達到了極點——鬼臉怪相竟然就是他的本來面目。
更確切地說,他的整個形體就是壹副怪相。大腦袋上倒豎著棕紅色頭發;臂膀之間突出壹個大駝背,同隆起的雞胸取得平衡;從胯骨到小腿,整個下肢完全錯了位,只有雙膝能勉強接觸,從正面看去,兩條腿恰似手柄合攏的兩把彎鐮;雙腳又肥又寬,壹雙手大得出奇;然而,整個畸形卻有壹種難以言狀而又令人生畏的強健、敏捷和果敢的氣度,可以說是壹種奇特的例外,違反了“力和美皆來自和諧”這壹永恒法則。這就是確立的醜大王。
正像大卸八塊而又胡亂拼湊起來的巨人。
又像巨人庫克羅普斯。
“那是 卡西莫多 ,敲鐘人啊!那是 卡西莫多 , 巴黎聖母院 的駝子! 卡西莫多 獨眼龍! 卡西莫多 羅圈腿!妙極啦!妙極啦!”
這工夫,眾人都敬而遠之,至少保持十五步遠,圍著這個怪人形成壹圈。壹位老嫗向科坡諾勒解釋說:卡西莫多是個聾子。
“聾子!”襪商不愧為佛蘭德人,發出粗獷的笑聲,說道,“奶奶的!這個醜大王,真是十全十美!”
這工夫,所有乞丐、所有仆役、所有扒手和學生們匯聚起來,列隊前往司法宮書記室,打開文件櫃,找到紙板,給醜大王做了冠冕和可笑的長袍。卡西莫多不動聲色,聽任別人給他穿戴,溫順中透出凜然難犯的神態。然後,大家讓他坐上花花綠綠的擔架,由狂人會十二大騎士扛上肩。這個獨眼巨人瞧著這些男人漂亮、端正而姣好模樣的腦袋,都在自己畸形的雙腳之下,陰郁的面孔不由得開顏,現出壹副又辛酸又鄙夷的喜悅神情。這支衣衫襤褸、鬧鬧哄哄的隊伍開始行進,按照慣例,要先在司法宮各條走廊轉壹周,然後上街遊行。
我們可以欣慰地告訴讀者,就在上述場面持續的整個過程中,格蘭古瓦和他的戲仍然堅持不懈。演員們在他的激勵下繼續演出,他本人也繼續聽戲。管它全場如何喧鬧,他毫不氣餒,決心堅持到底,他相信觀眾的註意力會轉移過來。他望著卡西莫多、科坡諾勒,以及鬧哄哄的醜大王的扈從高聲喧嘩著走出大堂,心中的希望之光重又閃亮。觀眾也都隨後紛紛跑出去。“好吧,”格蘭古瓦自言自語,“搗蛋分子全都滾蛋啦!”然而不幸的是,搗蛋分子就是全場觀眾。轉瞬之間,大堂裏的人全跑光了。
“同學們!”窗口上壹個淘氣鬼突然嚷道,“ 愛絲梅拉達 !愛絲梅拉達在廣場上呢!”
這個名字具有魔力,大堂裏所余的人全都跑到窗口,爬上墻壁,向外張望,同時反復念叨:“愛絲梅拉達!愛絲梅拉達!”
與此同時,外面傳來響亮的鼓掌聲。
“愛絲梅拉達,這是什麽意思?”格蘭古瓦雙手合十,傷心地說道,“噢!上帝啊!現在,好戲似乎又在窗戶上開場了。”
他回身望望大理石案,看到演出又中斷了。朱庇特攜著霹靂上場,可是演員卻侍立在舞臺下面。
“米歇爾·吉博納!”詩人怒吼壹聲,“妳站在那兒楞什麽?忘了角色啦?快爬上去啊!”
“唉!”朱庇特答道,“梯子讓學生搬走了。”
格蘭古瓦瞧了瞧,這事千真萬確。他這劇本的關節和終結之間的聯系完全被切斷了。
“渾小子!他幹嗎把梯子搬走呢?”他又咕噥壹句。
“好登高去看愛絲梅拉達。”朱庇特沮喪地答道,“他說了壹句:‘咦,這架梯子沒人用!’順手就搬走了。”
這最後壹擊,格蘭古瓦也只好領受了。
“妳們都見鬼去吧!”他對演員們說,“我若是得到賞錢,就有妳們的份兒。”
於是,他垂頭撤退,但是殿後,猶如浴血奮戰的壹位大將軍。
司法宮的樓梯千回百轉,他邊下樓邊嘟囔:“這些巴黎佬,真是壹幫蠢驢笨豬!他們是來聽聖跡劇的,卻又根本不聽!他們對什麽人都感興趣,什麽克洛班·特魯伊傅、紅衣主教、科坡諾勒、卡西莫多,還有魔鬼!就是對聖母瑪利亞毫無興趣!早知道如此,我就多準備幾個小妞兒瑪利亞,這幫閑漢!而我呢,是來看觀眾面孔的,卻只看到脊背!身為詩人,卻像個賣狗皮膏藥的!難怪 荷馬 靠乞討為生,走遍 希臘 大小村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