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永祥先生在《修辭新格》中說: “古典詩歌作品裏面,有壹種頗為奇特的句式,即以名詞或以名詞為中心的定名結構組成,裏面沒有形容詞謂語,卻能寫景抒情;沒有動詞謂語,卻能敘事述懷,這種語言現象…… 我們把它叫做?列錦?。”例如“落葉他鄉樹,寒燈獨夜人”(馬戴《灞上秋居》),“亂山殘雪夜,孤燭異鄉人”(崔塗《除夜有作》)、“燕子來時新社,梨花落後清明。池上碧苔三四點,葉底黃鸝壹兩聲”(晏殊《破陣子》)、“煙楊畫柳,風簾翠幕,參差十萬人家”(柳永《望海潮》)等等。
構成列錦的心理基礎是聯想。詩人常常借助於事物之間的某種聯系,將幾個相互關聯的詞語羅列起來,構成意象的組合與疊加,營造特定的情景和境界,讓讀者去感知畫面之間的流動和聯系,從而把握作者所描繪的復雜事物和抒發的復雜情懷,窺斑見豹,見木思林。
如宋代詞人賀鑄的《青玉案》中的妙句:“試問閑愁都幾許?壹川煙草,滿城風絮,梅子黃時雨。”這組佳句,借用相似聯想,連用三喻,將本是無情之物的風雨草絮進行詩人獨特的審美觀照加工,而後疊加復合,以實擬虛,把作者紛亂的愁情形象生動地描摹出來。妳看:那壹腔愁緒,仿佛遍地如煙的青草,連綿彌漫,無邊無際:又像那滿城隨風飄舞的柳絮;濛濛壹片,遮天蓋地;更似那江南黃梅時節的霏霏細雨,淅淅瀝瀝,飄飄灑灑。整個句子就由三個名詞性短語設喻而成,通過內在的愁思將三個各自獨立的意象,三個不同的畫面巧妙地組合起來。將主觀的情緒、心境移註到審美客體上;使無情之景物人格情感化;反過來,又通過讀者的想象、賞鑒、品味,起著烘托、渲染、強化主體的情感心緒的作用。
再看元曲作家馬致遠的《天凈沙?秋思》:“枯藤老樹昏鴉,小橋流水人家,古道西風瘦馬。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這首小令,起勢連用九個常見名詞構成了壹幅秋天傍晚肅瑟蒼涼的圖畫,表現出天涯遊子的仿徨愁苦的心境。枯藤攀纏;老樹衰頹,昏鴉瑟縮,萬物蕭殺,了無生機;此句既是工筆實景,又是鋪陳心緒。面對如此淒清之情境;羈旅天涯的遊子如何不趕歸途啊!然而古道坎坷漫長,秋風蕭瑟淒冷,坐下瘦馬如柴,歸家的路途還迢迢千裏……誦讀至此,遊子思鄉盼歸的哀傷之情怎不讓人肝腸寸斷、潸然淚下!壹曲小令既非清詞麗句,也無奇崛境象,僅幾個簡單的名詞組合,卻讓人咀嚼不已,百感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