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有壹次，讀謝冰心的散文，非常欣賞“雨後的青山，好像淚洗過的良心”壹句，覺得她的比喻實在清新鮮活。不知愁的少女，總是喜歡寫淚與愁的詩。看到白居易新樂府中的詩句：“莫染紅素絲，徒誇好顏色。我有雙淚珠，知君穿不得……”大家都喜歡得顛來倒去地背。老師說：“白居易固然比喻得很巧妙，卻不及杜甫的四句詩，既寫實，卻又更深刻沈痛，境界尤高，那就是‘莫自使淚枯，收汝淚縱橫。眼枯即見骨，天地總無情’。”
他又問我們：“眼淚是滾滾而下的，怎麽會橫流呢？”我搶先回答：“因為老人的臉布滿皺紋，所以淚水就沿著皺紋橫流起來……”大家聽了都笑，老師也頷首微笑說：“妳懂得就好。但多少人能體會老淚縱橫的悲傷呢？”
幾十年的光陰過去了，老師的話言猶在耳。如今海峽兩岸政策開放，在返鄉探親熱潮中，憂患備嘗，天各壹方的親朋，能得團聚，相擁而哭，任老淚橫流，壹抒數十年闊別的郁結，已算萬幸。“未老莫還鄉，還鄉須斷腸”。人生至此，才能體會杜老“眼枯即見骨”的哀痛。這也就是探親文學中，為何有那麽多眼淚吧！
說起“眼枯”，壹半也是老年人的生理現象，我丈夫壹向自詡“男兒有淚不輕彈”，現在卻也得在眼科醫生那兒借助“人造淚”以滋潤幹燥的眼球。欲思老淚橫流而不可得，真是可悲。
記得兒子幼年時，我常常要為他的冥頑不靈而掉淚，兒子還奇怪地問：“媽媽，妳為什麽哭呀？”他爸爸說：“媽媽不是哭，是壹粒沙子掉進眼裏，要用淚水沖出來。”孩子傻楞楞地摸摸我滿是淚痕的臉。他哪裏知道，他就是那壹粒沙子呢？
沙子進入眼睛，非要淚水才能把它沖洗出來，難怪奧爾珂德說“眼因流多淚水而愈益清明”了。
記得有兩句詩說：“玫瑰花瓣上顫抖的露珠，是天使的眼淚嗎？”想像得真美。然而我還記得阿拉伯詩人所編的故事：“天使的眼淚，落入正在張殼賞月的牡蠣體內，變成壹粒珍珠。”其實是牡蠣為了努力排除體內的沙子，分泌液體，將沙子裹起來，反而形成壹粒圓潤的珍珠。可見，生命在奮鬥過程中，是多麽艱苦！這壹粒珍珠，又何嘗不是牡蠣的淚珠呢？
最後聽壹位畫家介紹嶺南畫派的壹張名畫，是壹尊流淚的觀音，坐在深山巖石上。他解說慈悲的觀音願為世人負擔所有的痛苦與罪孽，所以壹直流著淚。眼淚不為壹己的悲痛而為蕓蕓眾生而流，佛的慈悲真不能不令人流下感激的淚。
基督徒在虔誠祈禱時，想到耶穌為背負人間罪惡，釘在十字架上滴血而死的情景，信徒們常常感激得涕淚交流。那時，他們滿懷感恩的心，是最純潔真摯的。這也是奧爾珂德說“眼因流多淚水而愈益清明”的原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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