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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的字句裏,有能翺翔的樂音——馮唐和他的《飛鳥集》

要說最近譯文界爭論得最厲害的壹部作品,非馮唐所譯《飛鳥集》莫屬。

說是爭論,也不盡然。論者大多壹邊倒,將他和它抨擊得壹無是處——馮唐成了文學界的泰迪,而他的《飛鳥集》,更被諷刺應當叫做《飛屌集》。

馮唐曾說,“無論這個詩歌圈子怎麽說,我不用臥軌、不用早夭,‘春風十裏,不如妳’這七個字在我活著的時候就已經在講漢語的地方口耳相傳。”

這句話筆者不置可否,然而無論這個文學圈子怎麽說,許多人不用刷博、不用上網,“馮唐”這兩個字在他們讀書的時候就已經在講漢語的地方爭論不休了。

他是個容易招惹是非的人。

這大概要歸功於從小到大任他自由瘋長的媽、自我認知多重職業身份的牛叉以及能夠無時無刻釋放著荷爾蒙的自戀與優雅。

他倒是也不從懼爭議,好像抨擊和嘲諷都是他人生路上的必不可少的東西。這只能讓他更樂呵地對自己說,瞧,妳就是真正的牛逼。

作為壹個文人,他有些過於娛樂性了,作為壹個詩人,他說自己根本沒在這個圈子裏。兩者其實並不沖突。然而,當再加上壹部個人色彩太過濃烈的譯作,那些混雜了他腫脹的內心和喧囂的文字,似乎和泰戈爾的原文、鄭振鐸的經典譯文產生了強烈的化學反應,壹不小心,就將人炸得心神巨震。

那麽。這壹本新譯作,就那麽的不堪卒讀嗎?我看不盡然。

The song feels the infinite in the air, the picture in the earth,the?poem in the air and the earth;For its words have meaning that walks and music?that soars.

這是《飛鳥集》裏的204首,鄭振鐸的版本如下:

歌聲在天空中感到無限,圖畫在地上感到無限,詩呢,無論在空中,在地上都是如此。因為詩的詞句含有能走動的意義與能飛翔的音樂。

而馮唐是怎麽譯的呢——

歌無極

在空氣裏

畫無極

在大地上

詩無極

在空氣和大地

詩的字句裏

有能流轉的意義

有能翺翔的樂音

馮唐在後記裏講,詩應該押韻,詩不押韻,就像姑娘沒頭發壹樣別扭。這壹句我贊同壹半。韻律對於華夏文化傳承的作用是巨大的,朗朗上口的詩歌,踏歌而舞的詞曲,缺了韻律就好似缺了點睛之筆。然而在習慣了現代詩的人眼中,押韻也許更像是為了對詩者自由靈魂的束縛,是禁錮,是局促,是避之不及的猛獸。

孰對孰錯?古典詩和現代詩都沒有錯,押韻本身也沒有錯。

就像這壹段裏所講,詩的字句裏,有能翺翔的樂音。我想,在馮唐的耳中,這些樂音最美妙的部分就是熨帖的韻律吧。

再來看看這壹首:

You smiled and talked to me of nothing and I felt that for this I?had been waiting long.

鄭振鐸:妳微微地笑著,不同我說什麽話。而我覺得,為了這個,我已等待得久了。

馮唐:妳對我微笑不語,為這句我等了幾個世紀。

“好的短詩不是對於生活的過度歸納,而是山裏的玉石、海裏的珍珠。”我想,這壹首,馮唐達到了這樣的效果。僅僅17個字,說到了多少暗戀者的心上。連話也不用說,妳的微笑已經夠我回味無窮。

與此相似的短詩還有這壹首:

The clouds fill the watercups of the river, hiding themselves in the?distant hills.

鄭振鐸:雲把水倒在河的水杯裏,它們自己卻藏在遠山之中。

馮唐:雲把河的水杯斟滿,躲進遠山。

“fill”單從詞典來看,只會查到有“倒滿、填滿、裝填”等意。而中文的唯美與偉大之處就在於,同樣的意思,千變萬化的文字。可以“ 傾 杯魚鳥醉”,也能“清潁尊前酒 滿 衣”,豪放時能“將以 填 滄海”,大氣時能“酒 斟 時、須滿十分”。我喜歡馮唐此時的因地制宜,壹個“斟”字把雲的優雅和內斂展現地淋漓盡致。

勿論什麽信達雅的翻譯境界,如果能夠讓人兼具記住原著、作者以及譯者的目的,那麽我想馮唐壹定是成功了。當然,這句話說得有些誇張,讓許多人不滿的更是,馮唐這本譯作,個人色彩太過濃烈,甚至於超脫了“翻譯”的本意,讓詩句如脫韁的野馬般奔著馮唐創造的“腫脹”世界而去。

然而,翻譯本就不是壹家之言,除非是像納博科夫、林語堂等大家的自寫自譯之作,誰能說自己的翻譯就壹定“原汁原味”呢?只不過,這壹本《飛鳥集》,馮唐自己的灑下的調料味道太過濃郁,掩蓋了作品本身的鮮美,讓初次嘗試的人,聞馮色變。

詩歌界的馮唐,好比食物界的香菜。喜歡的人自然喜歡,討厭的人則無法接受。然而,香菜它與生俱來的味道,是別的食物取代不了的,就好像馮唐的詩歌,帶著獨屬於他自己的味兒,煢煢孑立,巋然無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