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人林昌彜說；“莫謂楹聯小技，尺幅中包羅萬有。不善學者為俚、為靡、為泛、為廓、為雜、為空腔，其弊不壹。”(見林慶銓《楹聯述錄》)可見對聯不是隨便可以寫好的。下面介紹對聯的寫作方式與要求。
壹 對聯的寫作方式
（壹）集句
集句就是把有關詩詞、文章和其他方面可以形成對仗、意思又連貫的現成句子摘下來組成壹副對聯。這在宋代就有了。宋人周紫芝《竹坡詩話》載：王荊公作集句，得“江州司馬青衫濕”之句，欲以全句作對，久而未得。壹日問蔡天啟：“‘江州司馬青衫濕’，可對甚句？”天啟應聲曰：“何不對‘梨園弟子白發新’？”
“江州司馬青衫濕”出自白居易《琵琶行》，“梨園弟子白發新”出自白居易《長恨歌》。這段詩話講的是王安石與蔡天啟事，而《檐曝雜記》雲：《夢溪筆談》謂集句自王荊公始，如“風定花猶落，鳥鳴山更幽”之類，其實不自荊公始也。《金玉詩話》及《蓼花洲閑錄》謂宋初已有集句，至石曼卿而大著。如“天若有情天亦老”對“月如無恨月長圓”，則固不始於荊公矣。
自宋以來，集句聯比比皆是。 集詩句的最為普遍，例如：
新鬼煩冤舊鬼哭；
他生未蔔此生休。
這是紀曉嵐嘲庸醫的壹副對聯。上聯出自杜甫《兵車行》，下聯出自李商隱《馬嵬驛》。
我本楚狂人，五嶽尋仙不辭遠；
地猶鄒氏邑，萬方多難此登臨。
這副對聯乃彭玉麟作。上聯兩句出自李白《廬山遙寄盧侍禦虛舟》詩。下聯“地猶鄒氏邑”，出自唐玄宗《經魯祭孔子而嘆之》詩；“萬方多難此登臨”，出自杜甫《登樓》詩。
集詞句的，如：
春欲暮，思無窮，應笑我早生華發；
語已多，情未了，問何人會解連環。
“春欲暮，思無窮”，出自溫庭筠《更漏子》；“應笑我早生華發”，出自蘇軾《念奴嬌·赤壁懷古》；“語已多，情未了”，出自牛希濟《生查子》；“問何人會解連環”，出自辛棄疾《漢宮秋·立春》。
集文句的，如：
鳥囀歌來，花濃雪聚；
雲隨竹動，月***水流。
這副對聯，上聯出自庾信《馬射賦》，下聯出自陳後主《夜庭渡雁賦》。
集詩句文句(即跨類集句)的，如：
銀燭高燒，只恐夜深花睡去；
珠簾乍轉，似曾相識燕歸來。
這副題贊近代畫家馬孟容之畫的對聯，上聯出自韓愈《海棠》詩，下聯出自晏殊《浣溪沙》詞。
集其他方面的，如：
朝花夕拾；
故事新編。
上下兩聯，為魯迅的兩本著作名。
精裱唐宋元明古今名人字畫；
自運雲貴川廣南北地道藥材。
此聯為清某城中兩個商店招牌，乃紀昀所集。
以上對聯，都是從多篇詩詞、文章或者多方面集句而成的。從同壹篇詩文中集句成聯的情形也有：
山高月小；
水落石出。
這副對聯，兩聯均出自蘇軾的《後赤壁賦》。
若聯中引用的話語只作為全聯的壹部分，就不能算集句。“夕陽紅到枇杷，閱古今過客詞人，苔荒洪度千年井；春水綠生楊柳，觸多少離懷別緒，門泊東吳萬裏船。”洪度，唐女詩人薛濤字。枇杷門巷，乃其在成都居所。這副題於成都望江樓的對聯中，“門泊東吳萬裏船”壹句，出自杜甫《絕句》。“苔荒洪度千年井”是否為某詩原句，尚未查出。即使是，全聯六句中也只兩句而已，這就不能作集句看待，至多不過半集句而已。
（二）脫化
所謂脫化，就是將有關詩文原句（包括舊聯），按新意略加改造，再作對聯。
王維《九月九日憶山東兄弟》壹詩中有“獨在異鄉為異客，每逢佳節倍思親”兩句。後來人們為題某同鄉會館，將其略加改造成為這樣壹副對聯：
身在異鄉為異客；
每逢相識倍嗲住?br>
“獨”改成了“身”，“佳節”改成“相識”，“思”改成了“相”。這麽壹改，於同鄉會館就很恰當了。
五代道士石仲元隱桂林七星巖時，有警句曰：“石壓木斜出，崖懸花倒生。”清時北京宣武門外教子胡同永慶寺僧文然，改為對聯書於祖師殿壁曰：
石壓筍斜出；
巖垂花倒開。
“木”改為“筍”，因有竹之故。“懸”改為“垂”，增強了下臨之感。“生”改為“開”，也多了壹層香色。這些改動都是因寺景而來的。
有時候，對聯本身也可以脫化。明人徐渭題其青藤書屋聯有“兩間東倒西歪屋，壹個南腔北調人”壹聯，被人移題於壹家鐵鋪時，變成了：
三間東倒西歪屋，
壹個千錘百煉人。
徐渭屋只兩間，就說“兩間”；鐵鋪有三間屋，故曰“三”。徐渭是書畫家、詩人和文學家，又擅長雜劇，還常同儒家傳統觀念唱反調，故以“南腔北調”自雲；鐵匠專在打鐵，故曰“千錘百煉”。
從以上三副對聯看，脫化改動的字都不多，但都很關鍵，改動後的每壹字都能充分表達新意。如果把原句改得面目全非還不能表達新意，或改動後與要表達的情況仍舊不合，這都不符合脫化要求。
這種情形並不是沒有。有人給長沙妙高峰題過這樣壹副對聯：
長與流芳，壹片當年幹凈土；
宛然浮玉，千秋此處妙高峰。
這副對聯是由溫州江心寺的壹副脫化而來的，僅將原聯的“臺”字改為“峰”字，乍看還不錯，但仔細斟酌就發現有些不妥。因江心寺在甌江中的壹個孤嶼上，故聯中說它“宛然浮玉”，而妙高峰為長沙城南壹山丘，不免使人啼笑皆非。
脫化可以通過增減字的筆畫來實現。例如：
父進士，子進士，父子皆進士；
婆夫人，媳夫人，婆媳皆夫人。
這副對聯傳為壹官宦人家為炫耀自己的權勢而題。因這家人平日無惡不作，有人晚上偷偷地給添改了幾筆，於是就變成了這個樣子：
父進土，子進土，父子皆進土；
婆失夫，媳失夫，婆媳皆失夫。
炫耀之意被死亡之意所取代，內容與原聯就完全兩樣了。
不明財主棄，
多故病人疏。
這副對聯乃紀曉嵐為嘲某庸醫而題。“明財”與“故病”，是將孟浩然詩“不才明主棄，多病故人疏”中的“才明”和“病故”分別換位而成。“才明”換位後，又飛白作“財”，對庸醫的諷刺就十分辛辣了。
但脫化最常用的方式還是斢（tiǎo，方言，換掉）字。“婆夫人”壹聯有人又說是改成“婆偷人，媳偷人，婆媳均偷人”，僅將“夫”斢作“偷”。若是這樣，則又屬斢字這壹類。從前有個吝嗇的財主，壹天為母祝壽，門口還少壹副大紅對聯，便對賬房先生說：“妳替我把‘天增歲月人增壽，春滿乾坤福滿門’這副對子改寫兩個字貼出去。”賬房先生問怎麽改法，他說：“把上聯的‘人’改成‘媽’。”賬房先生又問下聯，吝嗇鬼檔潰?ldquo;這還用問，‘爹’和‘媽’不本來就是壹對嗎？”帳房先生於是貼出這樣壹副令人哭笑壞玫畝粵 ?br>
天增歲月媽增壽，
春滿乾坤爹滿門。
這副對聯表面看來只是那吝嗇鬼壹時考慮不周，其實卻是編故事的人為表達對財主的憎惡的傑作，用的也是斢字法。
若對有關詩文原句（包括舊聯）按新意加以改造時改動過多，就成為仿寫。大致有如下三種情形。
保持舊聯的基本格局和部分詞語，此其壹。如《笑得好》中壹則“誓聯”，說某官到任，貼聯於大門曰：
若受暮夜錢財，天誅地滅；
如聽衙役說話，男盜女娼。
後在黃圖秘的《看山閣筆記》中，又見有壹官貼了如下壹副：
得壹文，天誅地滅；
聽壹情，男盜女娼。
據說兩官照樣受賄，且不去談它，但就這兩副對聯來說，則都出自同壹模式，而且還保留了“天誅地滅”與“男盜女娼”這樣的詞語。
僅保持舊聯的基本格局，不用原聯詞語，此其二。仿昆明大觀樓長聯而作的麗江玉龍山長聯就是壹例。聯曰：
數萬裏長江穿流腳下。放眼遙望，洋洋乎縱橫無際。況東連巴蜀，北距烏拉，南接交趾，西毗天竺。今來古往，空把感慨興亡。趁月白風清，露出她冰肌玉骨。從朝雲暮雨，消卻了蠻煙瘴霧。只贏得千載積雪，壹壁鐵臺，半灣靈湖，四圍花鳥；
十二時景象幻在胸中。高懷獨步，皎皎然俯仰有情。看曉吞紅日，夕照霞光，午吐碧嵐，夜煥星鬥。燕去鴻歸，任憑經過寒暑。籍龍吟虎嘯，宣揚那帝德神威。於霽喜陰愁，分明著廉吏貪官。更有些三危勝跡，六詔遺碑，西漢船鼓，百世山河。
舊聯基本格局也被打破，只可看出所仿之聯的影子，此其三。如杭州西湖花神廟舊有聯雲：
翠翠紅紅，處處鶯鶯燕燕；
風風雨雨，年年暮暮朝朝。
後劉樹屏仿之題愚園花神閣雲：
花花葉葉，翠翠紅紅，惟司香尉著意扶持，不教雨雨風風，清清冷冷；
鰈鰈鶼鶼，生生世世，願有情人都成眷屬，長此朝朝暮暮，喜喜歡歡。
此聯中雖然也有“翠翠紅紅”，但與花神廟聯不在同壹位置；雖然也有“雨雨風風”、“朝朝暮暮”，但與花神廟聯不但不在同壹位置，而且語序也顛倒了。這都不能視為對原聯詞語的保留，而只能看作原聯的“影子”即仿痕的所在。
（三）新擬
所謂新擬，就是完全用自己的話寫成對聯。這是對聯最通常的寫作方式，無須舉例。
有壹種集字聯，也始於宋代。《冷廬雜識》卷六“集字聯”條雲：“集字始於東坡之集《歸去來辭》。”梁章鉅在《楹聯叢話》中將它附在集句之後。其實這類對聯應歸入新擬。因為就內容來說，完全是作者自己想出來的，所不同的只是規定了壹個取字範圍。像“道藝工於寫華柳，秀靈時或載魚淵”這副對聯，就沒有借助現成的詩詞文句，而只是取石鼓文中的字拼集而成。石鼓文為秦始皇統壹文字前的大篆，僅三百多字。要在這個範圍內集篆成聯難度是比較大壹些。不過也只是增加了壹個附加條件罷了。
（四）單題與合題
對聯可以壹人單題，也可以兩人合題。
壹人單題中，有壹種是將別人原有的對聯擴成新聯。唐代書法家歐陽詢父子讀書處——湖南望城書堂寺，原有這樣壹副門聯：
書香玉座；
堂構名山。
玉座，指歐陽詢父子讀書的石案。構，築也。這副對聯後來被擴展成為如下壹副：
玉座息歐陽，萬卷書香傳宇宙；
名山藏太子，千秋堂構鎮乾坤。
這種擴展，是將兩聯拆開進行的。由於新聯的作者同原聯的作者對歐陽詢父子都懷有崇敬的心情，所以新聯在內容上只是對原聯的豐富和發揮。
有的擴展，原聯並不拆開，所擴的部分就直接加在原聯的後面。過去有壹縣令曾自題其署外大門曰：
愛民若子；
執法如山。
因這個縣令講的是仁義道德，行的是男盜女娼，人們看穿了他的把戲，就在後面加上些話，使之成了這樣壹副對聯：
愛民如子，牛羊父母，倉廩父母，供為子職而已矣；
執法如山，寶藏興焉，貨財殖焉，豈是山之性也哉？
這麽壹添，上聯的意思就成了：好壹個“愛民若子”！老百姓的牛羊、糧食都孝敬妳這位“父母”官了！在妳看來，他們不過在盡兒子的職責而已。下聯的意思就成了：說什麽“執法如山”！妳那裏珍寶、財貨搜刮得壹天比壹天多，難道這就是“山”的本性嗎！新聯的意思同原聯的意思在這裏就截然相反了。這副對聯，又有人添為：
愛民如子，金子銀子皆吾子也；
執法如山，錢山靠山豈為山乎！
這樣添，與上壹副有異曲同工之妙。
也有將不是對聯的話擴展成聯的。國民黨統治時期，壓制人民，鉗制輿論。當時四川各地茶館、酒店等場所，多貼“莫談國事”字條，以免招來橫禍。亦有同時貼上“各照衣物”者，乃因小偷多，服務員無力照顧，只好貼此壹條，叫顧客自己註意。有人便以這兩張字條為基礎，擴展成如下壹副對聯：
各照衣物，此日國中君子少；
休談國事，當今世上鬼狐多。
鬼狐，反指國民黨特務。
也有將原有舊句據意翻空的。清代江蘇丹徒藥師庵，祀華佗。兵火後修復。李笠翁請趙曾望題聯，趙說：“此有舊句雲：‘未劈曹顱千古恨，曾醫關臂壹時聞。’不知可用與否？”笠翁搖頭說：“‘壹時聞’三字太不成話。”趙說：“就此意翻空如何？”笠翁笑道：“正欲得妳翻空之筆。”趙於是撰聯雲：
顱豈能開，只緣奸賊當誅，欲代雷霆除大患；
臂何須刮，自是聖人無病，幸從明月附餘光。
上聯由“未劈曹顱千古恨”翻空而來，下聯由“曾醫關臂壹時聞”翻空而來。據《三國演義》說，華佗是因打算為曹操動腦顱手術而被殺的，他還與關羽刮骨療毒治過箭傷。舊句和這副翻空聯，說的就是這兩件事。
兩人合題壹般不外如下兩種題法：
壹是壹人出上聯，另壹人出下聯。1908年夏天某夜，湖南桃江14歲的熊亨瀚在院裏乘涼。大家聽他講世界稀聞，點頭稱是，唯有壹老夫子不信。他出了壹個上聯要熊亨瀚在壹袋煙時間內對上：
壹對燭審三場案，亮亮堂堂，普照前後左右。
熊亨瀚見這老夫子歌頌封建衙門，略加思索後答道：
五大洲分兩半球，黑黑暗暗，無分南北東西！
這種題聯方法，古今都比較常見。
壹是壹人壹詞輪流遞轉，逐步加添，直到適可為止。本書“藝術技巧”壹章“層進”壹節所引《笑得好·風雨對》與《嘻談續錄·不改父業》，都是很好的例子，這時不再引述，可參見。這種題寫方法頗為有趣，至今還間有采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