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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新郎 送胡邦衡待制赴新州·張元幹

張元幹

夢繞神州路。悵秋風、連營畫角,故宮離黍。底事昆侖傾砥柱,九地黃流亂註?聚萬落千村狐兔。天意從來高難問,況人情老易悲難訴!更南浦,送君去。涼生岸柳催殘暑。耿斜河、疏星淡月,斷雲微度。萬裏江山知何處?回首對床夜語。雁不到、書成誰與?目盡青天懷今古,肯兒曹恩怨相爾汝?舉大白,聽金縷。

這首詞作於宋高宗紹興十二年(1142)七月。原樞密院編修胡銓(字邦衡)因上書請斬秦檜而被貶謫昭州(今廣西平樂)。四年後,又除名編管新州(今廣東新興)。詞人當時正寓居福州,聞訊後,雖胡銓“平生親黨,避嫌畏禍,唯恐去之不速”,他仍不顧個人安危,冒著巨大的政治風險為胡銓餞別,並寫了這首詞。

上片述時事。詞人借天災言人禍,以狐兔喻仇敵,以形象的筆墨描繪出北宋王朝敗亡,中原大地慘遭敵人蹂躪的悲慘景象。開篇以“夢”字提攜,富有深意:壹是中原陷於敵手,未能復得,故只能托之於夢境;二是神州陸沈,人民陷於水深火熱之中,愛國誌士怎能不慷慨生悲,魂縈夢繞?全篇的愛國之情以這“夢”字總挈而起。“悵秋風”以下,既是夢境又是現實,借夢境寫現實,表達了作者故國之思,“離黍”之悲,感情極為沈痛。以“底事”反詰,對造成這場民族災難的原因提出了大膽的懷疑。緊接著,就化用杜甫詩句,把中原之失陷直接歸因於最高統治者。杜甫原詩是“天意高難問,人情老易悲”,詞人在上句中添加“從來”二字,語意更為憤激。表面似乎在虛言天命,把國運衰頹歸咎老天,實際上是對最高統治者妥協投降的政策,作委婉深沈而又有力的譴責。杜詩中的“人情”是指自己,“人情老易悲”,含有“浮生看物變,為恨與年深”的意思,詞人用之也指自己,而加“難訴”二字,使語意更為悲涼。從“天意”句到“送君去”,詞人用“從來”、“況”、“更”,使語意層層轉折,層層深入,愈轉愈悲憤。南宋王朝讓主和投降派秦檜掌權,現在又把自己的故人、敢於堅持正義的愛國誌士胡銓無端遠貶南疆,詞人不禁忠憤填膺,對投降派給以無情的鞭撻。

下片敘別情。換頭處先點明送別季節,烘托了環境氣氛。接著鋪寫夜景:夜色深沈,明亮的銀河斜轉,月暈星稀,片片白雲緩緩移動,無際蒼穹,顯得無比開闊清朗。景色如此美好,而妳我卻將要隔阻著萬水千山,不僅“對床夜語”難以再得,寫成書信也不知向何處投遞?胡銓此行,前途茫茫,吉兇未蔔。所以詞人愁緒滿懷,感慨萬端。“萬裏江山知何處”壹語,既有此地壹別、萬裏相隔、音訊難覓的遺憾,又曲折含蓄地抒寫了自己的憂慮:胡銓被貶新州,更見主和投降派得勢,收復中原的希望更為渺茫。這又與上片“夢繞神州”相呼應。“目盡青天懷今古,肯兒曹恩怨相爾汝”二句使詞意振起。詞人這種依依惜別之情,並非兒女輩的個人情感,而是與國家民族命運息息相關的高尚情操。送別時關註國事,展望天下而胸懷古今,這就把壹般的送別詞提到愛國主義的思想高度,開創了送別詞的新格局。最後作者通過層次井然的多次轉折,把滿腹悲憤的感情推到最高點——舉起酒杯痛飲消愁,聽我唱這悲憤雄放的壹曲《賀新郎》吧。結拍意氣高昂,余韻未盡,給全詞增添了樂觀豪邁的色彩。

這首詞感情強烈深沈,用筆委婉曲折,通過獨特的藝術構思,表達了作者憂國憂民的感情。詞風豪邁樂觀,是豪放詞中的佳篇。

紹興戊午,秦會之(檜)再入相,遣王正道(倫)為計議使,以修和盟。十壹月,樞密院編修官胡銓邦衡上書,……請斬王倫、秦檜、孫近三人之頭。疏入,責為昭州鹽倉,而改送吏部,與合入差遣,註福州簽判,蓋上初無深怒之意也。至壬戌歲,慈寧歸養,秦諷臺臣,論其前言弗效,詔除名勒停,送新州編管。張仲宗元幹寓居三山,以長短句送其行。(〔宋〕王明清《揮麈後錄》卷十)

紹興議和,會端明胡公銓上書,請劍欲斬議者,得罪權臣,竄謫嶺海,平生親黨避嫌畏禍,唯恐去之不速。公作長短句送之,微而顯,哀而不傷,深得三百篇諷刺之義。非若後世靡麗之詞,狎邪之語,適足勸淫,不可以訓。(〔宋〕曾噩《蘆川歸來集序》)

長樂張元幹,字仲宗,在政和、宣和間,已有能樂府聲。今傳於世,名《蘆川集》,凡百六十篇。而以《賀新郎》二篇為首,其前遺李伯紀丞相,其後即此詞送客貶新州,而以“賀新郎”為題,其意若曰失位不足吊,得名為可賀也。慶元丙辰五月十三日題。( 〔宋〕周必大《平園續稿》卷七《跋張仲宗送胡邦衡詞》)

秋日乘風過垂虹,時與壹羽士俱,因泛言弱水蓬萊之勝。旁有溪童,具能歌張仲宗“目盡青天”等句,音韻洪暢,聽之慨然。( 〔宋〕楊冠卿《客亭類稿》卷十四《賀新郎》詞序)

情見乎詞,即悠悠蒼天之意。(陳廷焯《詞則·放歌集》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