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布日期: 2013-07-23 00:00
作者:計建勛
在王勃來之前,滕王閣就站在贛江邊上,與滔滔江水為鄰,呼應遠山,靜思風雨,默默地為登高的人們,打開壹扇懷思遐想的窗。
公元六七五年,時惟九月,序屬三秋,壹個胸藏塊壘、英氣內斂的年輕人,出現在彭蠡之濱、衡陽之浦。此時正值高朋滿座,群賢畢至。這個年輕人於逸興遄飛之際,有感於天高地迥、宇宙無窮、生命微渺、前途多舛,文思泉湧,奮筆疾書,華章立就,滿座皆驚。而滕王閣自此聲名鵲起,承載文命。
滕王閣的身後,是高山與長水的交集之處,數以萬計的大大小小的亭閣。這些亭閣同滕王閣壹樣,是中國古代士人入世出世角色轉換的壹個落腳點。這些亭閣完全被自然山水所環抱,卻又似乎在不經意間閃現人的行蹤。登臨之際,背靠山林,俯瞰流水,清風生於腋下,日月行於頂天,可以忘乎所以,悠然享受自然的風物。可是又免不得觸景生情,於是看風觀景,品咂世心,寫寫詩句,題題楹聯,抒發對天地、人事的感慨。詩句不可數記,楹聯也有千萬條。隨著詩人們四處訪山問水,這些詩句楹聯四處散布,不免有高下之分,而王勃的《滕王閣序》,因其對中國文化的重要解讀,可以說是毫無懸念,壹舉奪魁。
此時的滕王閣,已不再僅是贛江邊的壹個建築,而是壹個重要的文化符號。滕王閣序哺育了無數莘莘學子,滕王閣成為無數人想象中的神仙之閣。萬千文人,在吟誦的快感之中,激發登臨滕王閣的興趣,自四海啟程,朝拜這臨江的閣樓。
也是在夕陽之中,我們壹行人踏上滕王閣的臺階。腦中滿是《滕王閣序》的文字,希望每壹個字,都能在這閣子的身上找到蹤跡。所以,遠遠地看見時,從每壹個樓棟的轉角貪婪地看;臨近了,不落下片片樹葉遮擋的風景;走上壹級壹級臺階,動用全部大腦細胞,努力把滕王閣打成壹幅立體的圖片;在回廊上,在廳堂裏,在壁畫前,靜靜駐足,讓自己沈下身心,去沈浸、領略和神會千年前的風月。
然而,其實身在遠處的時候,已經心存疑惑了,穿過半個城區來到面前,更覺此閣已全非彼閣。也能看見水,也能看見山,也能看見落霞,也能看見孤鶩,但是,風景已經不是那個風景,氣象已經不是那個氣象。在鋼鐵叢林之中,閣樓的風景已經被分割,氣象已經被阻斷。登上閣樓,看得見對面樓房陽臺上晾曬的衣物,閣樓周邊更是馬路縱橫,車馬穿行。“山原曠其盈視,川澤紆其駭矚”,哪裏曠?何處紆?哪裏有《滕王閣序》裏的精神和氣質?
匆匆照了幾張相,留下壹個孤獨沈默的滕王閣,站在蒼茫的暮色中,目視我們的身影,消失在喧囂的都市生活裏。也許,登閣適宜夜間,夜,可以過濾白日的喧囂。千年以來,來此登臨的文人墨客,可以擺脫日間的局促,遠離案牘,熱酒研墨,俯唱高吟,互相應和。有歌姬纖舞,絲竹縹緲。如能看見王勃,當委婉地告訴他,《滕王閣序》的文氣未免低沈了些……
不變的是風雨,多變的是世事。挾著懷古的思緒,壹定會撞上現實的高墻。滕王閣因其特殊的文化、藝術價值,在歷史上屢次遭受破壞,屢次得到修葺、重建和擴建。歷朝的滕王閣外形多變,無不反映各朝的風貌氣度,如唐之大氣、宋之精致、明之內斂。目下的滕王閣,有壹種肅穆高闊的氣概,也體現修建決策者的修為。也正是因為歷史的發展,“飛閣流丹,下臨無地”的滕王閣,日近市井,到如今,三面合抱的高樓,把滕王閣侵迫得屏聲靜氣,僅留下北向的贛江,算得呼吸的出口。
不得不承認,如今的滕王閣,不過壹個景點而已,它所承載的文化分量已經不可同日而語。《滕王閣序》也越來越像中國文字做成的壹道好菜,但是,這道菜,卻只能靠想象來品嘗和享受了。
也許,多情的不是歷史,只是看歷史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