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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中悍刀行 書生的意氣,那大黃門跟晉蘭亭說了句什麽話

徐鳳年沒有想到才下馬車,就等來這麽個倍感突兀的噩耗,好在那個6家嫡長孫即未來的老丈人,不是迂腐刻板的酸儒,趕緊背起老祖宗,領著他們從側門偷偷入府,6家門檻的確比尋常官邸要出許多,府內地面也都高過外面巷弄壹大截,繞過那堵特賜破格壹等的琉璃影壁,不走中路,往西揀選了六組中的壹組偏路,高門大族,沒有規矩不成方圓,偏路屋檐低矮幾寸不說,院門和地面也都要比中路低了足足三尺,平時都是供仆役下人行走,以至於許多豪閥裏的嫡子嫡孫自年幼到年老,壹輩子都不可能走上壹遭偏路。因為今晚會見北涼徐驍壹行人,入夜後就已經給雜役下了禁足令,連守夜護院職責都免了,可府上有許多偏房子孫和清客幕僚,未必能恪守規矩,襄樊城的粉門勾欄又出奇眾多,聲色雙甲的李白獅離開青州之後,群鳳無,為了爭奪花魁,花樣叠出,不遺余力,襄樊城幾乎是夜夜笙歌,好在面對面的6溫兩個大族靠近羊房夾道壹端盡頭,許多不忌非議的名士紈絝若是攜美同歸,都由另壹端各自入府,滿街煙花地的脂粉氣。手握天下官員升降大權的老侍郎溫太乙多年前返鄉省親拜墓,就罵了壹句烏煙瘴氣,才讓羊房夾道安生了壹段時間,等溫侍郎返京,他那個不學無術的曾孫子,尚未及冠,便頭壹個領了兩位青樓花魁返家,這條巷弄立即舊態復萌,壹不可收拾。徐鳳年跟在6東疆身後,郡守大人雖說過著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日子,可想要當名士,五體不勤,本就是體力活,酒宴清談,登高作賦,都不輕松,可6氏府邸庭院深深,

6東疆走得急,加上失神落魄,壹個踉蹌撲倒在地,徐鳳年撿起那只燈籠後壹路跟在身後,沒有刻意攙扶,6東疆摔得鼻青臉腫,貼地哽咽,竟是站不起來。壹個活在世上,總得有那麽壹股子精神氣支撐著。這口氣壹泄,就萬事皆休。當時在府外階下,上柱國6費墀為了在徐驍面前不輸陣仗,便是強提那壹口氣,原本油將盡燈將枯,卻也指不定仍可熬上壹兩個春秋,如殘油煮沸,很快壹幹二凈。徐驍看到腦袋結結實實撞在地上的文士,嘆息壹聲,徐鳳年走近蹲下,將那架竹篾燈籠塞入6東疆手中,自己背起老人的遺體,6東疆坐在地上,臉色慘白,抹了抹眼淚,站起身,猶豫了壹下,終於還是沒有說話,默默前行。

6東疆輕聲道:“老祖宗走了。”

6丞燕站在別院門口,見到這壹幕,捂住嘴,不敢哭出聲。

6東疆在徐驍徐鳳年父子眼前,還需竭力維持世家子氣度,被女兒這般淒艷作態壹引,頓時嘴唇顫抖,壹手扶在院墻上,

反倒是初遇噩耗的6丞燕先隱去哭腔,柔聲勸慰道:“爹,老祖宗也算壽終正寢,前幾天還與燕兒說自知時日不多,老祖宗在天之靈,如果看到咱們壹蹶不振,走得也不安心。”

6東疆點了點頭,拿袖口擦了擦臉,擦了又擦,半天也沒能轉過頭見人。

徐驍平靜道:“6閣老這輩子活得不憋屈,能有位極人臣卻又全身而退的福氣,整個朝廷也找不出幾個。本王對前朝那幫閣老素有微詞,拜將封王之後,只要遇上了,都會刺上幾句。唯獨對6閣老,沒有什麽怨言。”

6丞燕畢竟還能強顏歡笑,請眾人走入院子。6東疆聽到這話,又是暗自飲泣,低頭看了看燈籠,有些茫然。本以為爺爺壹番金玉良言的指點,6東疆自認已經與今日之前的太溪郡郡守判若兩人,爺爺這壹走,就頓時打回原形大半。北涼這邊除了徐家父子,還有6丞燕並不陌生的春秋騎戰名將袁左宗,以及韓嶗山和徐偃兵兩名北涼王貼身扈從,但有壹人,讓6丞燕瞳孔微縮了壹下。那年輕女子,認得,姥山王東廂,其父王林泉曾是大將軍的馬前卒!

第二日天蒙蒙亮,壹宿沒睡的徐鳳年由後門悄然出府,帶著袁左宗去了那座永子巷,死士寅壹如既往暗中尾隨。

徐鳳年走在巷中,緩緩笑道:“袁二哥,讓那6丞燕作北涼以後的側妃,是拉攏6家,更能為士子赴涼打下基礎,算是壹千金高價買下價值百八金的良駒,也能互惠互利,這樁婚事我沒什麽負擔,只是把王初冬那丫頭牽扯進來,除了王家的財力不容小覷,還有以此穩定老卒軍心的意思在裏頭,咱們會不會太市儈了?”

袁左宗淡然道:“徐家和王家,壹個願打壹個願挨,殿下與那本就心儀殿下的王姓女子,更是如此,談不上市儈。而且如果不是祿球兒這些年扶植,王家也沒有今天的家底。”

徐鳳年來到永子巷期間壹段墻下,“第壹次來襄樊城,就遇上了六珠菩薩引著萬鬼出城的場景。後來在這裏,碰上了目盲棋士6詡,那次走得匆忙,也信不過自己的運氣,加上不信下棋棋力跟治政能力有何關系,結果跟這位隱於幕後的天才謀士失之交臂,現在悔青腸子了。早知道這家夥是能寫出二疏十四策的風流人物,就是綁也要綁去北涼。”

袁左宗笑道:“這才算是市儈。”

徐鳳年啞然失笑。

徐鳳年嘆氣道:“6費墀這壹死,6家就不得不拖上壹段時日了。這不算什麽,就怕禍起蕭墻,橫生枝節。”

袁左宗平靜道:“所以6丞燕才要秘不喪,對外對內都只說是6家老祖宗身體有恙。這女子,不簡單。”

徐鳳年苦笑道:“看她三言兩語就擺平了王丫頭,這就隱約有大婦的風範了,還有當初在梧桐院裏的左右逢源,我就知道這女子不簡單得很,不知道以後誰壓得住她。”

袁左宗認真點頭道:“正妃人選,確實應該盡早定下。”

徐鳳年捧手呼出壹口霧氣,瞇眼笑道:“去北莽前還跟徐驍聊了壹次,那會兒我還天真想著哪怕捏鼻子娶燕文鸞的那個孫女,也不是不可以,現在終於松了口氣。相貌跟她爹壹個模子刻出來的,比壯漢還粗獷,這也就罷了,脾氣差得很,想想就後怕。”

袁左宗微微壹笑。

徐鳳年沿著巷弄緩緩前行,“聽說顧大柱國的義子袁庭山,拿著符刀之的南華刀,虐殺了北地壹位金剛境高手。北莽拓跋春隼也以金剛境殺了壹個指玄高手。風水輪流轉,這時候遇上他們,還不得被他們追著打十條大街。”

袁左宗說道:“殿下,顧劍棠因為他的刀術,才當上兵部尚書,但也正因為他的練刀,再無法在廟堂上百尺竿頭更進壹步,此人骨子裏實在太傲氣了,做將軍領兵打仗幾近無敵,可做官,就差強人意了。問題在於顧劍棠即便知道他什麽地方不如義父,可性格由不得他去轉變,變了,就有損境界修為。”

徐鳳年轉頭笑道:“袁二哥,這是提醒我熊掌魚翅不可兼得?想當好北涼王,就別太癡迷武道?”

袁左宗壹本正經點了點頭。

徐鳳年沈默不語,在即將拐出永子巷的時候,突然說道:“袁二哥,妳大抵知道我的脾性,很多時候壹根筋擰不回來,以後如果走在錯路上,沒誰願意說我,妳千萬記得提醒我,如果說不通,打也要打醒我。”

袁左宗依舊壹絲不茍說道:“難。以後殿下就是北涼王,袁左宗就算敢以下犯上,可也怕殿下壹怒之下,就不讓袁左宗上馬殺敵,這實在是壹件想想就很無奈的事情。”

“袁二哥,妳以後說笑話的時候,能不能別這麽嚴肅?”

“難。”

“袁二哥,我當下就很無奈。”

兩人走出巷弄,視線豁然開朗,有許多挑擔小販沿街賣些吃食,無利不起早,帝王將相販夫走卒,其實都壹樣。

徐鳳年望著逐漸熱鬧起來的街道,輕聲道:“其實6東疆6丞燕也清楚,如果不是當年那個在壹幹閣老眼皮子底下低聲下氣的校尉,如今權柄遠在6家之上的北涼王徐驍出現,讓6家老祖宗早早用掉了僅剩的精氣神,也不會死得那麽倉促。要說徐家逼死了6費墀,這筆賬算在咱們頭上,也不冤枉。我就怕這口怨氣,6丞燕可以隱忍不,但是6東疆未必真的能咽下。清官難斷家務事,以後萬壹真有大義滅親的時候,多半裏外不是人。”

袁左宗笑道:“以後這個惡人,本就已經惡名昭彰的褚祿山來做不算什麽,6家肯定不太服氣,不妨讓袁左宗來做,那他們就得乖乖心服口服了。”

徐鳳年搖了搖頭。

徐鳳年揉了揉臉頰,“黃龍士,荀平,我師父,元本溪,納蘭右慈,張巨鹿,加上昨天去世的6費墀,都曾為天下讀書人增顏色,袁二哥妳大概不算在內,我,永子巷6詡,寒士陳錫亮,世族徐北枳,這些人,不論有仇沒仇,都只能眼睜睜看著這些先生們的背影,漸行漸遠。也不知道以後會不會有更年輕的讀書人,來看我們的背影?”

袁左宗極少與人當面流露出傷春悲秋的情緒,這會兒竟是有些不加掩飾的喟嘆,“妳說褚祿山聰明,可他對殿下的阿諛奉承,瞎子哪怕看不到,光聽著就很膩歪,這樣的人能聰明到哪裏去?可要說褚祿山蠢笨,卻有八叉成韻的能耐,詩詞歌韻,都渾然天成。要說將將之才將兵之才,都只有陳芝豹能勝過褚祿山壹籌。以前我極其反感褚祿山,覺得這人沒有人氣,如今稍好壹些,不過想必這輩子都不會與他推心置腹。但是袁左宗覺得,這麽壹個人,也稱得上先生壹說。他跟陳芝豹兩人,我都看不懂他們到底想要什麽。”

袁左宗欲言又止,正想說話,可徐鳳年已經小跑去跟小販買壹屜包子,袁左宗笑了笑,也好,要他說句奉承話,真是不習慣。

袁左宗本想說,殿下雖然成為不了先生,可總有壹天,妳的背影,便是中原的正面。

所有百姓都會北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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