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仰王昌齡大名,才開始讀王詩。這天隨手翻開王昌齡的詩選,壹眼就看到前後連著排在壹道的四首絕句,都是他被貶為龍標尉之後,寫給朋友,以表達同病相憐之情的。
《寄穆侍禦出幽州》:“壹叢恩譴出瀟湘,塞北江南萬裏長。莫道薊門書信少,雁飛猶得到衡陽。”穆侍禦是何人,不清楚;他為什麽被貶到幽州,也不清楚;他們兩個人有怎麽樣的友誼交情,也不清楚。王昌齡被貶在龍標,龍標在湖南省西部懷化市黔陽縣地,幽州在今北京天津壹帶。壹在江南,壹在塞北,萬裏之遙,書信往來不便。王昌齡說:不妨,不是還有“衡陽雁”嗎?衡山有個“回雁峰”,傳說北來的大雁到此就不再南飛,落下來,明年春天再飛回北方去。可以請大雁為我們傳遞書信呀。讓“衡陽雁”傳遞書信,想法很好,不是他獨創,相當於“套話”;明明是被貶謫,卻說是“恩譴”,讀來令人不快。
《寄陶副使》:“聞道將軍破海門,如何遠謫渡湘沅?春來明主封西嶽,自有還君紫綬恩。”陶副使名字裏貫亦皆不詳。“破海門”,指唐天寶三載(743)南海太守劉巨鱗等奉命討伐“海賊吳令光”的戰役。天寶八載劉巨鱗坐贓決死,陶某為其副使,可能牽連其中,因而遭到貶謫。昌齡聞之,寄詩安慰,說:聽說明年春天玄宗將要“封西嶽”(封西嶽,祭祀華山。與今天壹些重要人物登山而禁止老百姓登山的“封山”不同,也不同於“封山育林”的“封山”),屆時照例會大赦天下,老兄妳將蒙赦復職,仍然佩戴紫綬。
《至南陵答皇甫嶽》:“與君同病復漂淪,昨夜宣城別故人。明主恩深非歲久,長江還***五溪濱。”皇甫嶽是昌齡友人,貶在宣城。王昌齡被貶龍標,自江寧出發,沿江而上,壹路與故人盤桓,自天寶六載秋直到七載春,始達貶所,路上耽擱幾個月。其間,曾經繞了彎路到宣城與皇甫嶽告別。他安慰皇甫嶽說:英明君主的浩蕩洪恩,要不了多久就會降臨,我們朋友之間暫時分別,終當聚首,就像五溪之水,終究會匯流到長江裏去。啊啊,妳看,他還是把希望寄托在皇帝大赦上;明明是改正冤假錯案,卻說“皇恩浩蕩”。
《西江寄越弟》:“南浦逢君嶺外還,沅溪更遠洞庭山。堯時恩澤如春雨,夢裏相逢同入關。”《楚辭·九歌·河伯》有句:“子交手兮東行,送美人兮南浦。”從此,“南浦”就在後來的詩中成了送行分別之地的代名詞,相當於碼頭客棧吧。據查,王昌齡沒有壹個叫做王越的弟弟,這裏的“越弟”應該是“從弟王越”,同姓的遠房兄弟。沅溪,就是沅水,龍標在沅水的上遊,這裏以沅溪代表龍標。王昌齡對王越說,我在南浦與妳相逢時,妳正從嶺外的貶謫地回來,量移(改判)洞庭湖壹帶。妳夠幸運的了,我的貶謫地龍標比起妳的洞庭湖還要遙遠呢。我感到,堯舜的恩澤如同春雨壹般,會及時降臨的,我做夢都盼著這壹天,有壹次我夢到我們兄弟倆都碰上恩赦了,我們手拉著手,壹同進入潼關。
讀了這幾首詩,總的感到頗為壹般化。狂壹點說,這樣的詩,我也能寫出來。
把被貶稱為恩譴。寄希望於皇帝聖明,大赦天下。以此自我安慰,並以此去安慰朋友。
這種精神境界,說實話,沒有超出常人。王昌齡與朋友的感情,其實也很壹般。或許妳會說,內心有牢騷,敢說嗎?不想活啦?也許是這樣,有臥底,眼線,隔墻有耳。
猜吧。需要捧他的時候,可以無中生有;需要踩他的時候,也不妨無中生有。
這幾個被貶的人,是不是“同病”,還很難說,需要壹壹鑒別;王昌齡對他們,只要是被貶謫,壹律引為同調,多麽呆啊!並沒有什麽“個性”嘛!
王昌齡至死也不知道自己被貶龍標的真正原因。他至死也不知道亳州刺史閭丘曉殺他的真正原因。王昌齡文筆不錯,情商壹般,政治素質那就不是壹般的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