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散眾山迥，天高數雁鳴。”雁鳴聲聲，讓人最先想到的是壹幅高遠寥闊的圖景：“壹路隨鴻雁,千峰繞洞庭。”長天空闊，壹行行大雁結陣翺翔、引吭嘹唳，“叢雁鳴雲霄”，雄姿勃勃地掠過藍天；雲霞散去，天朗氣清，連綿起伏的群山壹直延伸到天際；沙平草枯，水天寥落，雁行有序，點綴寥廓空際，自是偉麗壯觀。這壹道亮麗的風景，讓人遊目騁懷，心胸開闊。“長風萬裏送秋雁，對此可以酣高樓。”詩仙李白這長風吹送秋雁的壯闊之境，不覺令人精神為之振奮，煩惱為之掃光，心情為之舒暢，酣飲高樓的豪情油然而生。
“楚江空晚，恨離群萬裏，恍然驚散。自顧影，卻下寒塘，正沙凈草枯，水平天遠。寫不成書，只寄得、相思壹點。”群雁飛行，常成壹字排開，但這只孤雁卻只能單飛，“只寄得、相思壹點”。常常激起人們多少相思之苦。小學時班主任老師在“天高雲淡，望斷南飛雁”的季節，喜歡帶我們在山嶺上聽雁鳴、數飛雁，這快樂的時光，至今是我最值得回望和眷戀的。可惜那時我們太小，只知大聲地喊：“大雁大雁，排個壹字！大雁大雁，排個人字！”聽老人說大雁懂人語，讓它寫個“壹”字，它就把“人”字撇捺收回，組個“壹”字；讓它寫個“人”字，再把撇捺拉長；卻忽略了看南歸雁時，老師那雙憂郁的目光。後來我們從別的老師那兒得知，班主任老師喜歡帶我們在山嶺上目送南飛的大雁，是因為他日夜思念在南方故鄉的親人。老師早年只身來到我們這兒教書，山鄉教育的落後，讓他有了壹種義務與職責，便把他鄉作故鄉，因經濟及交通不便等原因，老師已經好久沒回過老家。兒時的我們，還不理解默默目送過多少南飛雁的老師，這位不能歸鄉的遊子是如何忍受著思親的煎熬。壹次“忽見新來雁，人心敢不驚？”在秋風中數南歸雁，同學們為天空中那些排成“人”字形飛行的大雁，是單數還是雙數爭論起來。壹個同學問老師，“我數來數去都是單數，是不是我沒有數對？”老師說：“妳沒有數對，應該是雙數，也只能是雙數，因為單雁不遠飛哪！妳們長大了，要像大雁那樣勇敢地飛向金燦燦的天地，飛向美麗的山林。”那時的我們還不能真正懂得老師這句話的蘊意，現在想來，老師的內心有遼闊，更有鄉憂鄉愁。
“何處秋風至？蕭蕭送雁群。朝來入庭樹，孤客最先聞。”蕭蕭的秋風送走了雁群，庭園樹葉瑟瑟，無形的秋風分明已經來到身邊了，孤獨的旅人最先聽到了秋風的聲音。渺渺天地間惟壹的孤雁，驚魂不定，自顧其影則不免生煢煢孑立、形影相吊、悵然若失之感。帶我們看南歸雁的老師壹定會在心底吟詠這首詩。是因為“戍鼓斷人行，邊秋壹雁聲。露從今夜白，月是故鄉明。”
壹個“萬裏衡陽雁，今年又北歸”的日子，我和兒時的同學去登山賞菊。高空“白雲亂飛，空有年年雁”；壹聲聲雁叫，讓我們憶起兒時與老師“聽雁鳴”、“數飛雁”的如煙往事。同學說：“李清照《壹剪梅》詞雲，‘雲中誰寄錦書來，雁字回時，月滿西樓’。咱與小學老師分別後即杳無音信，雁去魚來、雁素魚箋，如果鴻雁真能捎封‘信’給老師那多好呀！”聽著同學的話，望見天上飛過的鴻雁，“江南雁斷音書絕”，如今的我們終於看懂了老師當年那憂郁的目光。可惜“江闊雲低、斷雁叫西風”；“鬢已星星也。悲歡離合總無情。”觸景生情，平添愁緒。“鴻雁於飛，哀鳴嗷嗷。維此哲人，謂我劬勞。”不知怎麽這詠雁也是詠人、亦雁亦人的《詩經》裏有些悲傷、讓人不勝唏噓的詩句湧上心頭。“雁盡書難寄,愁多夢不成”；我們感謝老師的“劬勞”，才讓我們有了壹個快樂的童年。
“風翻白浪花千片，雁點青天字壹行。”鴻雁明知壹路辛苦，風塵仆仆，但仍是毅然決然地踏上了南歸這條有幾分浪漫、幾分艱險與收獲的征途。“旅雁向南飛，風雨群初失。饑渴辛勤兩翅垂，獨下寒汀立。”總覺得朱敦儒詩裏這只悵然若失的“孤雁”，很像遠離故土，給少年的我們登天梯、淩雲翅的那位久無音信的老師……
文中引用古詩句出處：
（1）“江涵秋影雁初飛，與客攜壺上翠微。”——唐·杜牧《九日齊山登高》。
（2）“霞散眾山迥，天高數雁鳴。”——唐·柳宗元《旦攜謝山人至愚池》。
（3）“壹路隨鴻雁，千峰繞洞庭。”——唐·齊己《送人遊湘湖》。
（4）“叢雁鳴雲霄”——晉·陶淵明《己酉歲九月九日》。
（5）“長風萬裏送秋雁，對此可以酣高樓。”——唐·李白《宣州謝眺樓餞別校書》。
（6）“楚江空晚，恨離群萬裏，恍然驚散。自顧影，卻下寒塘，正沙凈草枯，水平天遠。寫不成書，只寄得相思壹點。”——宋·張炎《解連環·孤雁》。
（7）“天高雲淡，望斷南飛雁。”——□東《清平樂·六盤山》。
（8）“忽見新來雁，人心敢不驚？”——唐·元稹《秋分八月中》
（9）“何處秋風至？蕭蕭送雁群。朝來入庭樹，孤客最先聞。”——唐·劉禹錫《秋風引》。
（10）“戍鼓斷人行，邊秋壹雁聲。露從今夜白，月是故鄉明。”——唐·杜甫《月夜憶舍弟》。
（11）“萬裏衡陽雁，今年又北歸。”——唐·杜甫《歸雁二首》。
（12）“白雲亂飛，空有年年雁。”——宋·蘇軾《點絳唇·不用悲秋》。
（13）“雲中誰寄錦書來，雁字回時，月滿西樓。”——宋·李清照《壹剪梅·紅藕香殘玉簟秋》。
（14）“江南雁斷音書絕”——宋·何夢桂《憶秦娥·傷離別》
（15）“江闊雲低、斷雁叫西風”；“鬢已星星也。悲歡離合總無情。”——宋·蔣捷《虞美人·聽雨》。
（16）“鴻雁於飛，哀鳴嗷嗷。維此哲人，謂我劬勞。”——《詩經·小雅·鴻雁》。
（17）“雁盡書難寄，愁多夢不成。”——唐·沈如筠的《閨怨》
（18）“風翻白浪花千片，雁點青天字壹行。”——唐·白居易《江樓晚眺景物鮮奇》。
（19）“旅雁向南飛，風雨群初失。饑渴辛勤兩翅垂，獨下寒汀立。”——宋·朱敦儒《蔔算子·旅雁向南飛》
編者按：又到秋風蕭瑟，雁叫聲聲的深秋時節，讀作者的文字，在歷代文人詠秋賦雁中體會不同的秋意，全篇古意蔥蘢，旖旎著歷史的滄桑與怡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