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槐樹,在我們這兒算是極其普通的壹種樹。
它的名字裏雖然有壹個“洋”字,但名不符實,實際上非常“土”,土的掉渣。它不擇地而生,莊頭村邊,溝底坡上,到處都有它的身形,只要有壹塊土,哪怕很少的壹點土,不管是肥沃或是瘠薄,它都能夠蓬勃出壹潭綠色。它不祈求澆水,也不要求施肥,更不用修剪,它對誰都無所求,長年累月默默堅守著腳下的土地。它的樣子並不好看,樹身不算太高,在高大喬木中他算矮個兒,枝幹虬曲,樹皮粗糙,渾身上下長滿了刺。他很難有機會擠入攝影師的鏡頭,也沒有哪個畫家為它畫像,文人騷客從不屑於寫它,總之,它是壹個默默無聞的醜小鴨似的角色。
然而,它卻是很偉大的!它的偉大表現在終生只有奉獻,沒有索取,無私是它的精神核心。
每年春天,它總是主動地把比蟬翼還要綿薄的翠綠的葉子盡量伸展,極力渲染著春意,蓬勃成滿溝滿山的綠色。夏天還未露頭,它就迫不及待地把花蕾綴滿枝頭,還有點不好意思,羞赧地垂著花穗,那翠玉壹樣的青裏透白的色彩,讓人沈醉。等立夏的節令壹到,它像聽到了號令似地,壹齊張開花瓣,呈現玉壹樣的潔白,逼近壹看,那張開的花瓣,兩邊高高翹起,中間壹道墨綠色的細筋,活像壹只只白蝶棲在青枝綠葉中間,妳簡直可以感受到它們在翩翩起舞呢!放遠望去,白花花的,滿眼都是,青翠的枝椏上像壓著壹堆堆的雪,輝煌壯觀。勤勞的蜜蜂嗡嗡嚶嚶地盤旋其間,頓生無限生機。有月亮的晚上,妳隨便來到壹處地方,遠處傳來幾聲蛙鳴,腳下松軟的泥土下有小蟲子的歌唱,如同唱著聲聲眠歌,兩耳都是空的,那種寧謐如今真是久違了!近旁的壹棵棵洋槐樹上像堆著乳白色的棉花團,妳狠狠地吸口氣,那洋溢著的香氣,登時充滿妳的每壹個肺泡,讓妳的五臟六腑都鼓脹脹的透著馨香,熨帖極了,這時妳會發現“沁人心脾”這條成語的表現力是那樣地蒼白。
我家老宅邊上就有壹棵洋槐樹,歲數比我大,記事時覺得大約有碗口粗,直到被伐掉時沒有怎麽長大。春末夏初,大家最高興的是采食洋槐樹的花。我們拿壹根上邊綁著鐮刀的竹竿,把它的枝枝杈杈勾下來,因為它有刺,我們小心的壹根壹根捋著洋槐花,有幾次還被它紮得好疼好疼,這大概算是對我們冒犯它的懲罰吧。這時往往我們也顧不了疼,捋壹把直接放進嘴了,嗯——,滿嘴流香,現在想來那才真是大快朵頤芬芳齒頰的事兒,比所謂的山珍海味更有味道。壹會兒,我們捋滿壹籃,望著滿地枝杈和禿了頂的樹冠,心裏還頗有點不忍,隱隱復惴惴的感覺現在還可以體會到,但為了填飽我們轆轆的饑腸,我們只有在心裏向洋槐樹道歉。擓著盛滿洋槐花的籃子,壹路走來,蜜蜂始終跟著,而我們則像壹位凱旋的將軍。每每這時,母親總笑盈盈的接過籃子,只需壹會兒工夫,壹盤香噴噴的炒洋槐花就端上來了,真香!真好吃!洋槐花,還可以拌了面蒸著吃;遇到吃不完的,蒸熟曬幹,包餃子打包子都很好吃,在那饑餓的歲月裏,洋槐花救過我們的命,她還是個大恩人哩!即使今天,它仍然是登得了大雅之堂的純天然無公害的食品,頗受人們的青睞。
洋槐樹是堅強的,經過我們洗劫過的樹冠,不幾天就恢復了原形,仍然枝繁葉茂地、蓊蓊郁郁地生長起來。
這樸素的、極其平凡的洋槐樹,她無欲無求,堅強執著,生命力旺盛,她是慷慨的奉獻者,無私的奉獻著自己的綠色甚至是身體,即使是生命也在所不惜。她使我想到了出外謀生的農民工兄弟,想到了廣大農村的樸實憨厚的農民,她們不是像洋槐樹壹樣艱苦環境中生存,無私奉獻自身的麽?
躺在縣城舒適的家裏,昨晚夢到了洋槐樹,那滿樹的洋槐花,芬芳四溢,醒來饞涎欲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