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誌敏:唐代的苦吟詩人賈島據說年輕時天資不佳,卻酷愛詩歌,與表妹慪氣後出家當了和尚,並聲稱寫不出好詩,絕不願還俗。壹天,偶有佳句:“鳥宿池邊樹,僧推月下門。”(《題李凝幽居》),其中該用“推”或“敲”,賈島猶豫不定。後來,京兆伊韓愈問清情況,認為用“敲”字好,因為“敲”字以動襯靜,更能突出夜之深、境之靜。此後,許多文人墨客對此句“推”或“敲”的運用孰優孰劣,多次展開過激烈的論辯。當代著名美學家朱光潛先生在《咬文嚼字》壹文中,也發表自己的見解,認為用“推”字好,有利於突出夜深,寺裏和尚都已歇息。壹個和尚步月歸寺,推開虛掩的寺門進去。
我認為,朱光潛先生與歷代文人墨客在談論這個問題時似乎都忽視了壹個簡單的問題:和尚敲的是哪扇門?是寺院的大門,還是隱士李凝幽居處的大門?而許多人(包括朱光潛先生)卻往往斷章取義,拘泥於這兩句詩句的“推敲”,而沒有把它納入整首詩的範疇,從整體上予以考慮。
真的假的:我覺得這兩個字各有妙處,強說其中壹字勝於另壹字有失公允。“敲”字從聲形合壹的方面確如韓愈所說勝過“推”字。從新韻讀起來,“推”字要比“敲”字悅耳些。而且如朱光潛所說,“推”字更合當時靜謐的氣氛。
潘誌敏:《唐詩鑒賞大典》說:
“ 閑居少鄰並,草徑入荒園。鳥宿池邊樹,僧敲月下門。過橋分野色,移石動雲根。暫去還來此,幽期不負言。”這首五言律詩《題李凝幽居》是賈島的名篇。全詩只是寫他拜訪友人未遇這樣壹樁生活瑣事,它之所以流傳人口,主要在頷聯。 頷聯描寫自己步入幽居所見所聞的景色。句中的“僧”,是作者自稱,作者早年曾皈依空門。詩人寫景,難在捕捉稍縱即逝的“瞬間”景致,此即北宋詩人蘇軾所謂“ 作詩火急追亡逋,清景壹失後難摹”(《臘日遊孤山訪惠勤惠思二僧》)是也。此詩巧妙地抓住了壹個富於詩情畫意的瞬間。請看,月色皎潔,池水瀲灩,池邊濃綠的樹林裏閃動著斑駁月光,鳥兒在樹上棲宿。在這萬籟寂寂的荒園裏,壹個僧人在輕輕敲門,其聲篤篤,儼然壹幅有聲有色的圖畫!“鳥宿 ”在高處,是靜景,“僧敲”在低處,有動態,有音響,壹高壹低,壹靜壹動,相互配合得多麽和諧。而且,我們還可以想象,這敲門的“篤篤”之聲,定會驚動宿鳥 ,或引起它們零亂不安的啼鳴 ,驚而飛出,察看動靜後復又返巢棲宿。十個字,意象密集,境界幽絕。
從上面的分析來看,“在這萬籟寂寂的荒園裏,壹個僧人在輕輕敲門,其聲篤篤,儼然壹幅有聲有色的圖畫!”和尚敲的顯然是李凝幽居處的門,而不是寺院的門。
《唐詩鑒賞大典》又說:
關於這壹聯中的“推敲”二字,有壹個幾乎家喻戶曉的故事。據《唐詩紀事》卷四十記載,賈島在長安等待應舉,某日,騎驢上街,忽得此二句詩,初擬用“推”字,又思改為“敲”字,在驢背上引手作推敲之勢,恍惚間沖犯了當時任京兆尹的詩人韓愈的儀仗隊,當即被捉問。賈島具實回答。韓愈立馬思之良久,對賈島說:“作‘敲’字佳矣。”二人遂結為詩友。由此可見賈島作詩鍛字煉句的刻苦嚴謹,壹絲不茍。這段故事,後來成為文學創作中講究斟酌字句的佳話。但是,在這聯詩中,究竟是用“敲”字好,還是用“推”字佳?有唐詩專家雲:“推門無聲,敲門有聲;‘推’字音節啞,‘敲’字音節亮;四野靜謚,皓月舒波,此時壹緇衣僧,舉手篤篤敲門,聲響回蕩空間,境界倍見幽迥。”(馬茂元、趙昌平《唐詩三百首新編》)這是說“敲”字勝於“推”字。多數人或許都贊成這意見 。畫家吳冠中雲:“敲則有聲,與靜對照。但這情境中突出了靜與鬧之對照是否破壞了整體調子,夾進了音響反而在畫面落下了敗筆 。推門,無聲,不寫聲,只著筆於推之動作,畫出了運動中的線 ,與‘ 宿 ’相對照,顯得比‘敲’更和諧,不失畫面的統壹 。”他從繪畫的角度提出異議,指出“推”勝於“敲”,亦是妙解。
期待諸位辨析。
重元:根據詩題《題李凝幽居》與詩中所描繪的情景,可以判斷“僧”敲的是李凝“幽居”之門,而非寺院之門。因此,“僧敲月下門”中的“敲”字,要妙於“推”字。對此,不難理解。在正常情況下,人們的住處之門在夜間是要關上的,“幽居”(詩中指野外之住處)之門更應如此。李凝“幽居”之門,是關著的,這“僧”無法直接進入,才需要“敲”門,以通知主人前來開門;門是掩著的,也就可“推”門而入,而無須“敲”門了。至於“敲”字的其他好處,馬茂元與趙昌平在《唐詩三百首》中已有妙解,這裏就不再贅述了。
潘誌敏:可是,朱光潛先生在《咬文嚼字》中,卻認為,和尚敲的是寺院的門。相關文字如下:
有些人根本比了解文字和思想情感的密切關系,以為更改壹兩個字不過是要文字順暢些或漂亮些。其實更動了文字,就同時更動了思想情感,內容和形式是相隨而變的。姑舉壹個人人皆知的實例。韓愈在月夜裏聽見賈島吟詩,有“鳥宿池邊樹,僧推月下門”兩句,勸他把“推”字改成“敲”字,這段文字因緣傳為千古美談,於今人要把咬文嚼字的意思說得好聽壹點,都說“推敲”。古今人也都贊賞“敲”字比“推”字下得好。其實這不僅是文字上的分別,同時也是意境上的分別。“推”固然顯得魯莽壹點,但是它表示孤僧步說歸寺,門原來是他自己掩的,於今他“推”。他須自掩子推,足見寺裏只有他孤零零的壹個和尚。在這冷寂的場合,他有興致出來步月,興盡而返,獨往獨來,自在無礙,他也自有壹副胸襟氣度。“敲”就顯得他拘禮些,也就顯得寺裏有人應門。他仿佛是乘月夜訪友,他自己不甘寂寞,那寺裏假如不是熱鬧場合,至少也有壹些溫暖的人情。比較起來,“敲”的空氣沒有“推”的那麽冷寂。就上句“鳥宿池邊樹”看來,“推”似乎比“敲”要調和些。“推”可以無聲,“敲”就不免剝啄有聲,驚起了宿鳥,打破了岑寂,也似乎平添了攪擾。所以我很懷疑韓愈的修改是否真如古今所稱賞的那麽妥當。究竟哪壹種意境是賈島當時在心裏玩索而要表現的,只有他自己知道。如果他想到“推”而下“敲”字,或是想到“敲”而下“推”字,我認為那是不可能的事。所以問題不在“推”字和“敲”字哪壹個比較恰當,而在哪壹種境界是他當時所要說的而且與全詩調和的。在文字上推敲,骨子裏實在是在思想感情上“推敲”。
我的兩點疑問:
1、姑舉壹個人人皆知的實例。韓愈在月夜裏聽見賈島吟詩,有“鳥宿池邊樹,僧推月下門”兩句,勸他把“推”改為“敲”字。(誌敏評:未必人人皆知,由此段文字看,朱先生就“不知”!)
2、“推”固然顯得魯莽壹點,但是它表示孤僧步月歸寺,門原來是他自己掩的,於今他“推”。他須自掩自推,足見寺裏只有他孤零零的壹個和尚。在這冷寂的場合,他有興致出來步月,興盡而返,獨往獨來,自在無礙,他也自有壹副胸襟氣度。“敲”就顯得他拘禮些,也就顯得寺裏有人應門。(誌敏評:教學此課時,我懷疑朱光潛先生是否看過《題李凝幽居》全詩,是否讀過前人有關此詩的壹些評論!)
我查看了不少教學輔導書籍及網上與《咬文嚼字》壹文的相關資料(包括網上壹些教學新設計、教案),發現此前還沒有人意識到這個問題。而是以訛傳訛。可謂:敲錯壹扇門,誤導許多人!例如:
“藉其深厚的人文素養、纖細的文字敏感,美學大師朱光潛先生在短文《咬文嚼字》中擇用若幹精當的語言實例深入淺出地將運用文字應有謹嚴的精神以及必需在創作和閱讀中養成隨處留心玩索的好習慣等觀點令人折服地表達出來。作者認為郭沫若援例把“妳有革命家的風度”改為“妳這革命家的風度”,似乎改得並不很妥。他還認為韓愈之“敲”是否優於賈島之“推”也值得商榷。對此,作者說出了壹番令人信服的道理。這種獨立思考、求真求實的創新精神正是我們當今推行的素質教育的精義所在,非常值得學生借鑒學習。”(摘自張廣祥《咬文嚼字(網友來稿)》)/news/8027.htm)
道理是否真的令人信服,能否經得起推敲?
李天松:究竟敲了哪門?我個人現在的理解是可能是李凝的門。但不管是哪扇門,我們必須弄清兩個問題: 1)李凝何許人?生卒何如?2)“草徑入荒園”,“荒”字何解?
為什麽要關註這兩個問題?因為這兩個問題關系到,僧到拜訪幽居時,李凝是否還活著或推測出幽居是什麽光景,如果人不在了或幽居不需關鎖,那麽也不會“敲”字更合適。從全詩來看,該詩當是言誌詩——表達了詩人歸隱的心態。從現有資料來說,李凝當是壹個隱士,隱士對關鎖門窗有什麽講究?這是壹個問題。另壹個疑點是,後幾句當是詩人尋訪密友不見歸途所見場景。後兩句的景是寺中所見還是園中所見還是途中的見之景?是不是詩人尋隱後不遇,到寺中不能平靜,或見園中荒蕪,或是別的原因,讓詩人產生了“暫去還來此,幽期不負言”的感慨?我想只有弄清了這些問題,樓主的問題才能迎刃而解!
潘誌敏:和尚開的是哪壹扇門,不應只是“推”、“敲”孰優孰劣的問題,而是反映了治學態度是否嚴謹,教學過程中是否提倡質疑精神。
重元:就目前所掌握的資料來看,李凝是詩人賈島的壹位友人,也是壹個隱者,其生平事跡不詳,但這並不影響對此詩的理解。
此詩,題為《題李凝幽居》,是壹首五言律詩,詩中敘事、寫景、抒情。敘事,敘述的是詩人訪問友人“李凝幽居”而未遇之事;寫景,描寫的是“李凝幽居”及其周圍環境(前兩聯),以及歸途所見之景(頸聯),詩中之“荒”字,意為“荒野”,與“幽居”相吻合;抒情,抒發的是詩人的“幽情”(尾聯)。
寫夜行的,賈島尚有《暮過山村》等詩;而寫訪隱者不遇的詩,詩人尚有《訪隱者不遇》、《題隱者居》。《訪隱者不遇》壹詩膾炙人口,全詩僅四句二十個字:“松下問童子,言師采藥去。只在此山中,雲深不知處。”它寫詩人去山中訪問壹位隱者,結果“不遇”,詩中也僅是敘述了這樣壹件事,並未交代詩人與隱者的關系,也未說明詩人此次訪問的原因等,給讀者留下想象的空間。《題李凝幽居》也是如此。詩人知道李凝的姓名,並去訪問他,可以肯定李凝是詩人的壹位友人。詩人前往訪問,而未遇李凝,可見詩人當時尚不知道李凝的近況,而從尾聯則可推知這李凝事實上尚在人世。李凝未死,而又不在家,惟壹的解釋便是他雲遊去了,如同《訪隱者不遇》中的隱者——童子之師壹般。他外出了,則其“幽居”之門關了,“僧敲月下門”,也就都在情理之中了。
詩,畢竟不是科學,不是紀實文學,其內容無法也無須壹壹坐實。給讀者留下眾多想象的空間,這是詩的表現手法之壹,也是詩的魅力所在。這也算是我對自己前壹個帖子的補充說明吧!
吳禮明:我的看法可能同潘先生有所不同。蘇軾有詩曰: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我想論詩,因為論家各站在不同的立場,說著不同的話,難免會有不相同的結論的。同是老桐城的馬茂元先生和朱光潛先生,照理說,他們應該有同壹的聲音,但是沒有,原來壹個是要追求“有聲有色”的畫面效果,壹個要尋得壹種貼近作者的“幽絕的境界”。
顯然詩歌鑒賞要追求的是“有聲有色”的畫面效果,而這種效果又是古代詩歌中我們所能見到的通例。但是,從追求詩歌,尤其要聯系詩人賈島的個人風格來說,欣賞者要達成壹種“幽絕的境界”,似乎還很有難度的。這樣壹解釋(“有聲有色”的畫面效果),也似乎淡化了作為苦吟詩人的幽寂的心靈感受;而且,也將唐代早期的詩歌與中晚期的詩歌風格與意趣相混了。所以,我們看到了畫家吳冠中——從壹個藝術家的眼裏看到的壹個更接近自然的看法。也許在這種“詩畫互涵”中我們可以尋得壹些解釋的玄機來。
但潘先生提出的問題,我以為是極有價值的。到底是推(敲)的哪壹扇門呢?我們不妨再回到詩中去看看。
如果我們循著詩人賈島是去尋訪幽人李凝的話,那麽這首詩大約可以這樣解釋——
我生活在壹個很寂閑的環境裏,平常很少有人來往。今我來到妳的居所,但看到荒園寂寂,路草森森,(妳這裏也同我那裏壹樣啊),我不見妳的身影,但看到鳥兒棲息在池邊的樹上,妳的門是關著的,我敲了幾下妳的柴門,只有回聲,但無應聲,所以就離開了。那月啊,這時正斑斑駁駁地掩映在妳的門上,並照著我的身影呢。哦,那月,我還記得著的,我來的時候,經過妳池邊的橋時,感覺到這裏與路上是很不相同了。這裏石光如練,雲兒移動,光影在動呢。今我來時見不到妳,不過,我還會來的,我對我們私下的達成的會面決不負言的。
其實,這首詩的前四句也可以作自況,似乎這樣來解釋也不勉強的——
我生活在壹個很寂閑的環境裏,平常很少有人來往,我的荒園寂寂,路草森森。我所居住的居所是,很少有人來我這裏,與我相伴的只有那池邊樹上棲息的鳥兒,時常,我壹個人雲遊於野外,明月相伴下,我獨步歸寺,並自掩我的柴扉。妳居住的地方,過了去那石橋,就會讓我感到妳這裏的景色與外面有很大的不同了,我看到月光在雲層上移動,在池石上飄過。我今尋妳不遇,但我還會再來的,我對我們私下的達成的會面決不負言的。
對於詩歌的理解,如果僅僅尋得壹個“理”字,可能就會走入宋詩的路子。在“理”的面前,我們常常以為得意,殊不知這樣壹來,很多的詩的美就會被我們破壞掉了。我們壹定還記得莊子與惠子“作遊濠上”的時候,那惠子自以為邏輯的力量的強大,卻不知“知魚之樂”,假如人與人之間總是隔膜,也就無法交通;因為“移情”,於是無生命有了生命,並使世界的距離縮小了,於是我們見到了“人情化”的宇宙了。
對於朱光潛先生,對於他的那篇文章,我以為還是要從文學解會的角度來理解的。
潘誌敏:“和尚敲的是哪扇門”,是寺院的大門,還是隱士李凝幽居處的大門?這個問題表面上對詩歌的主題和意境沒多大的作用,其實對幫助我們正確引導學生解讀《咬文嚼字》壹課,探究朱光潛先生是否斷章取義,拘泥於這兩句詩句的“推敲”。我發現不少教輔資料,也沒有弄清楚這個問題,往往誤導學生!所以,我個人以為,這個問題的討論是有必要的!
重元:我認為這樣的討論頗有意義,歡迎朋友們繼續發表自己的看法!
(二)第二場:或許並沒有敲門也沒有推門呢?
吳禮明:關於賈島的“推敲”我覺得還有很多問題沒有澄清,是不是需要討論壹下?
靈匯壹心:就我個人以為,還是用“敲”字好,不論是誰家門,也不說動靜韻致,關鍵的壹點他是“客”,既然是客,即使大門虛掩著,推門而入總是不好的。我們可以問壹問,他進門何為?門裏是否有人?其實很簡單,不管哪家門,門裏是否有人,只要不是自家的門,直接進入總是冒失,尤其是對於壹個文人來說。況且,大門不敲總是要敲二門的,因為他進門是要找人的。
剛才我孩子也發表了自己的見解,他以為“敲”字破壞了靜夜的意境,但還認為,用“推”總是不合理的,因此“推敲”成了斟酌煉字的同意詞,就在於其矛盾難決。我以為有些道理,如果硬要搞清楚,也只是我們後來人在推敲“推敲”了,對於高中生來說,只要列出壹二觀點引起他們自主探究也就達到了推敲的目的。
吳禮明:既是詩歌,還是允許推敲推敲的。不是搞了壹千多年了嗎?我覺得這個“公案”不斷“審”下去,還是很有意義的。畢竟,對學生來說,是很新鮮的。不斷地推敲下去,其實學生就是在不斷地接近我們的詩歌,理解我們的詩歌,何樂而不為呢?好比是嚼著橄欖,其實是不能充饑的,但感覺其中有無窮的滋味。我想,這就足夠了。而且,我們對於詩歌的學習,往往只強調詩歌大意的灌輸,而忽視學生對於詩歌的直接感受與理解。而往往在學生對於詩歌的理解與感受上,又不能抓住學生的好奇心,不能像這個“推敲”那樣,讓學生有壹個強烈的奇迷感。
靈匯壹心:很有道理,就如會下金蛋的母雞,讓學生在這奇迷中走進詩歌。
小易:對!這種推敲,對學生很新鮮,很有意義。看了上面的討論,看來,朱光潛先生確有斷章取義之嫌了。就原詩來看,應該敲的是李凝的門,而不是寺門。有意義的話題,學習貴在發現,上面的老師為學生做了表率。受教了!啟發我——以後在教學中,要註重引導學生來些這樣的有意義有特色的“推敲”了。
靈匯壹心:話題很好,也很有意義,從推敲開始,可開聊吧探究之風。
吳禮明:潘老師提供了很多資料,這裏先謝謝!並謝謝靈匯壹心先生!的確,“話題很好,也很有意義,從推敲開始,可開聊吧探究之風。”
不過,我還是覺得“推”字好。我們壹般講詩歌只註意其有沒有“有聲有色”的畫面,這似乎成了講詩的壹種通病,所以我並不贊同馬茂元先生的看法。講詩歌,還是不能拘泥於個別的字句,要鑒賞詩歌的意境和味外之旨。這裏只想說的是,我們要註意這位苦吟詩人“幽絕的境界”。
鐵皮鼓:禮明兄,討論很有含金量。因為講過煉字,難免要涉及到推敲的典故。我個人壹直贊成用“推”,不贊成用“敲”,原因很簡單,“推”比較自然,“敲”太唐突。若以為有聲方可顯靜,我以為是膠柱鼓瑟。這裏面重要的還是語感。有網友從外圍入手來探討,未嘗不是壹種辦法,讀後很有啟發。
小易:我們現在來看看1998年全國高校招生語文統考試題及答案:
閱讀下面壹首唐詩,完成14-15題。
題李凝幽居(賈 島)
閑居少鄰並,草徑入荒園。鳥宿池邊樹,僧敲月下門。
過橋分野色,移石動雲根。暫去還來此,幽期不負言。
14、對這首詩中語句的解說,不恰當的壹項是 (B)
A、“題李凝幽居”中“題”字的意思是“寫”,“幽居”的意思是僻靜的居處。
B、“閑居”句中“少鄰並”的意思是說李凝自小就有鄰居緊挨著作伴。
C、“僧敲”句中的“敲”,傳說也曾想作“推”,“推敲”壹詞即來源於此。
D、“幽期”句中的“幽期”指歸隱的約定,“不負言”表示不違背諾言。
15、對這首詩的賞析,不恰當的壹項是 (C)
A、第壹聯用簡潔的語言勾畫出了李凝居處的環境,並暗示出他隱者的身份。
B、“僧敲月下門”句以響襯靜,與名句“鳥鳴山更幽”有異曲同工之妙。
C、中間兩聯重在敘事和寫景,首尾兩聯都明確寫出了作者對隱逸生活的向往。
D、全詩所寫之事雖然不大,感情亦無跌宕,但由於註重煉字,故讀來回味無窮。
吳禮明:我並不認為這道高考試題就出得好。詩歌本來就有很多的解釋,尤其是古詩,這種確定性的作答,只能毀了詩歌。在詩歌的理解上我想應該存在著多元的解讀。我想,我們這裏的討論本身就已經能夠說明壹些問題了。
靈匯壹心:讀過以上文字,就詩的意境來看,靜夜之中篤篤敲門聲確實破壞了景的寧靜協和,而於夜行經驗而言,多是悄悄行事,非不得已是不會去驚擾夜中精靈的,而此非不得已其實已經破壞了詩的意境美,作為詩人,能捕捉到瞬間的詩情,心境必定也和這夜景壹般,稍有響聲,那詩的靈感想必也會如宿鳥壹樣被驚飛。
現在回到主題,不論詩的成敗,月下那扇門是否僧可不敲而入的門,我想是可以不敲的,那院落必定是詩人可以進出自出的處所,否則上面故事中詩人做推敲狀就有點為詩而詩的虛假了。如此來說,從流傳下來的詩中的敲字,那門又是壹定要敲的了,那門並不是自家的門,如果是訪客,不敲而入,主人不知便有點偷偷摸摸鬼鬼祟祟之嫌了。看來這推敲還真是壹個難解的矛盾。
既然這門是可推可敲的,那我們現在人解讀此詩也就不必在意其中推敲的真實性了,只就詩的意境來論推敲的優劣即可。
吳禮明:確實,詩歌本是因情而發的好,其貴在妙手偶得。但那得要有壹個特別的嘉會,有特別的詩才才可以的。從賈島看,那種隱秘的詩性在頭腦裏盤旋著,要表達出來,又不能借著酒性使氣,和尚壹般是不能喝酒的,因而不能在朦朧與自醉的狀態中作詩了。——對他來說,也真是難為了。
詩人本是孤獨的,而要有壹個高妙而幽眇的心靈之會,非得有率性而隨意的風度不行,就像我們在陶潛那裏所見到的。但拘謹的詩人實在是難當這樣的駕禦。他的要求韓愈的定奪,我想,也並非韓愈真正地從詩歌的具體情境出發去理解。更多的,這“敲”字帶著韓氏的風格,往往向奇險處做文章,那才是這位代理市長的本色。所以,“敲”字的不妥,可能還有這個原因吧。
王群麗:我認為“推敲“二字的選擇不應該脫離具體的生活體驗和心靈感受,詩人本身的體驗和感受是最重要的,但文學作品壹旦發表又有他獨立存在的文學價值和美學意義,所以千古之爭論便是難免的了!
唐春兵:我倒是有壹點想法,詩是賈島自己作的,事也是他親身經歷的,那麽他當時自己是敲門還是推門的呢?照實寫不就行了嗎?
吳禮明:我想,那時人對詩可能還有壹些很神秘的看法的。而且,從老杜的“語不驚人死不休”裏,我們是不是也可以見出那時的人們對於作詩的認真而執著的態度呢?照實地寫,可能就平實而不達陶氏的那種似瘠而實腴的詩效了。
唐春兵:我的意思是說,當時賈島自己是敲門還是推門的呢?有記載嗎?
靈匯壹心:我想或者他也沒有敲門也沒有推門,要不他就不會推敲猶豫了。
唐春兵:是呀,我覺得壹心說得有道理,可能他的推敲從這時就開始了。
吳禮明:蘇先生的詩人式的思考很獨到。壹想,真是有理的。賈島他也許純粹是在做詩呢。或許賈島他真該去體驗壹回才好。不過,我等這樣的想法卻只是壹種臆測呢,誰知道通向賈島內心的暗道在哪裏?也許詩歌啊,真是壹個謎呢!
唐春兵:如果能找到相關的文獻,可以證明這些猜測,那是壹件很有趣的事情。
吳禮明:有些謎只可能永遠留給了讀者了。就像李商隱的詩歌,是不是越猜越有味兒呢?
記得克萊夫·貝爾在《藝術》壹書中說:“當《日本神廟珍藏》的政府編輯岡蒼先生首次來歐洲的時候,他在欣賞那些並不為意誌和技巧而制造幻想,而是集中精力於形式創造的畫家作品時,並沒有什麽困難。他立刻就理解了拜占廷的大師們、法國及意大利的原始主義畫家。而另壹方面,由於文藝復興時代的畫家熱中於描述,將興趣放在了文學和奇聞逸事上,因此在他們身上他看到的只是粗俗與混亂。……與此相仿,感受力很強的歐洲人,他們能對偉大的東方藝術中有意味的形式,不加思索地作出反應,而對那些被中國業余藝術愛好者所津津樂道的逸聞瑣事和藝術的社會批評則無動於衷。”這談的雖是繪畫,但對文學仍是適用的。那種穿鑿附會式的理解,那種“本事”式的解讀,我想,與詩歌或文學的理解可能不是壹回事的。敬希唐先生的批評。
當然,從這種推敲之中,我們也似乎能感受到,盛期後面的詩人又是如何堅定地做著那種苦澀的文學之夢。而韓愈的敲定為“敲”字,我始終覺得這裏有很多的東西值得我們去把摩的。甚至,我覺得在相當的意義上講,是韓愈,讓我們今天著迷於對這則“公案”的興趣。再重復有在第壹場裏說過的話:
蘇軾有詩曰: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我想論詩,因為論家各站在不同的立場,說著不同的話,難免會有不相同的結論的。同是老桐城的馬茂元先生和朱光潛先生,照理說,他們應該有同壹的聲音,但是沒有,原來壹個是要追求“有聲有色”的畫面效果,壹個要尋得壹種貼近作者的“幽絕的境界”。
顯然詩歌鑒賞要追求的是“有聲有色”的畫面效果,而這種效果又是古代詩歌中我們所能見到的通例。但是,從追求詩歌,尤其要聯系詩人賈島的個人風格來說,欣賞者要達成壹種“幽絕的境界”,似乎還很有難度的。這樣壹解釋,也似乎淡化了作為苦吟詩人的幽寂的心靈感受;而且,也將唐代早期的詩歌與中晚期的詩歌風格與意趣相混了。所以,我們在5樓中看到了畫家吳冠中——從壹個藝術家的眼裏看到的壹個更接近自然的看法。也許在這種“詩畫互涵”中我們可以尋得壹些解釋的玄機來。
吳禮明:我註意到中國文學史上對賈島的介紹。壹是,他是把作詩代替生活,(“壹日不作詩,心源如廢井。”《戲贈友人》)他愛寫螢火,寫蟻穴,寫蛇,寫怪禽,他循著熟習的小路,專門探尋那別人不曾註意的陰暗角落。他往來的朋友多半是僧徒道士。這個並不是我們所熟悉的。所以推敲再所難免了。二是,他早年為僧,後來到京洛認識了韓愈,遂還俗,舉進士。我想他選定了“敲”字不能排除投緣於韓愈而希望他的引薦和舉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