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陣子》為陳同甫賦壯詞以寄之
醉裏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營。八百裏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聲。沙場秋點兵。
馬作的盧飛快,弓如霹靂弦驚。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生前身後名。可憐白發生!
註釋
陳同甫:陳亮12世紀,字同甫(又做同父),辛棄疾的好友。富有才華,堅持抗金,終生未仕。為南宋豪放詞派的重要詞人
①破陣子:詞牌名。題目是《為陳同甫賦壯詞以寄之》。
②挑(tiǎo)燈:把油燈的芯挑壹下,使它明亮。
③夢回:夢醒。吹角:軍隊中吹號角。連營:連接成片的軍營。
④“八百裏”句:指部隊駐紮的範圍。壹說指牛,有壹頭駿牛,名叫“八百裏駁(bò)”。麾(huī)下:帥旗下面,此處泛指兵營。麾,古代指軍隊的旗幟。炙(zhì):烤熟的肉。
⑤五十弦:古代有壹種瑟有五十根弦。詞中泛指軍樂合奏的各種樂器。翻:演奏。塞外聲,反映邊塞征戰的樂曲。
⑥的(di)[二聲]盧:壹種烈性快馬。相傳三國時劉備被人追趕,騎“的盧馬”壹躍三丈過河,脫離險境。
⑦霹靂(pī lì):響聲巨大的強烈雷電。
⑧了(liǎo)卻:完成。天下事:指收復中原。
⑨可憐白發生:感嘆的悲壯語,頭發都白了,還沒能實現平生的壯誌。
譯文
醉夢裏挑亮油燈觀看寶劍,夢中回到響徹號角聲的軍營。八百裏軍營將士都能分到犒勞的熟牛肉,讓樂器奏起雄壯的軍樂鼓舞士氣。這是秋天在戰場上閱兵。 戰馬像的盧壹樣,跑得飛快,弓箭像驚雷壹樣,震耳離弦。壹心想完成君收復國家失地的大業,博得天下生前死後的美名。只可惜已成了白發人!
背景
這首詞約作於淳熙十五年(1188)。當時辛棄疾被免官閑居江西上饒帶湖。布衣陳亮「為人才氣超邁,喜談兵,議論風生,下筆數千言立就。」辛、陳兩人才氣相若,抱負相同,都是力主抗金復國的誌士,慷慨悲歌的詞人。1188年,辛、陳鵝湖之會議論抗金大事,壹時傳為詞壇佳話。這首詞寫於鵝湖之會分手之後。
辛棄疾不只是詞人,還是壹名愛國武將,他積極主張抗金北伐,任職期間堅持練兵備戰,因而不斷受到主和派的排斥、誣陷。淳熙八年(1181),辛棄疾在兩浙西路提點刑獄公事任上,被人彈劾罷官。他不得不已在上饒帶湖賦閑家居。陳同甫,名亮,也是主張北伐的愛國誌士。與辛棄疾是誌同道合的朋友,二人經常書信往來,詩詞唱和。
賞析
辛棄疾20歲時,就在家鄉歷誇(今山東濟南)參加了抗金起義。起義失敗後,他回到南宋,當過許多地方的長官。他安定民生,訓練軍隊,極力主張收復中原,卻遭到排斥打擊。後來,他長期不得任用,閑居近二十年。這首詞,抒寫了他夢寐以求、終生不變的抗敵救國的理想,抒寫了壯誌不酬的悲憤心情。
該詞是作者失意閑居信州時所作,無前人沙場征戰之苦,而有沙場征戰的熱烈。詞中通過創造雄奇的意境,抒發了殺敵報國、恢復祖國山河、建立功名的壯懷。結句抒發壯誌不酬的悲憤心情。
詞的上片,寫作者閑居家中心情苦悶,只能借酒澆愁;然而,就是在深夜酒醉之時,還壹次又壹次地撥亮燈火,久久地端詳著曾伴隨自己征戰殺敵的寶劍,渴望著重上前線,揮師北伐。作者帶著這樣的思念和渴望進入夢中。他恍惚覺得天已拂曉,連綿不斷的軍營裏響起了壹片嘹亮雄壯的號角聲。他把大塊的烤牛肉犒勞將士們,讓他們分享;軍樂隊奏著高亢激越的邊塞戰歌,以助興壯威。在秋風獵獵的戰場上,他檢閱著各路兵馬,準備出征。
詞的下片,緊接著描寫了壯烈的戰鬥和勝利的結局:將士們騎駿馬飛奔,快如“的盧”,風馳電掣;拉開強弓萬箭齊發,響如“霹靂”,驚心動魄。敵人崩潰了,徹底失敗了。他率領將士們終於完成了收復中原、統壹祖國的偉業,贏得了生前死後不朽的英名。到這裏,我們看到了壹個意氣昂揚、抱負宏大的忠勇將軍的形象,他“金戈鐵馬,氣吞萬裏如虎”!然而,在詞的最後,作者卻發出壹聲長嘆:“可憐白發生!”從感情的高峰猛的跌落下來。原來,那壯闊盛大的軍容,橫戈躍馬的戰鬥,以及輝煌勝利,千秋功名,不過全是夢境。實際上,在茍安賣國的統治集團的壓制下,作者報國無門,歲月虛度。“可憐白發生”,包含著多少難以訴說的郁悶、焦慮、痛苦和憤怒啊!
這首詞基調雄壯高昂,真不愧為「壯詞」。而結句的悲壯低徊,卻與此形成鮮明對比。更令人感慨與尋思。詞的結構上也不同於壹般詞作,上下片語義連貫,過片不分,直到最後壹句突然壹個頓挫,讀來波瀾起伏,跌宕有致,實為辛棄疾「沈郁頓挫」的典型之作。
從全詞看,壯烈和悲涼、理想和現實,形成了強烈的對照。作者只能在醉裏挑燈看劍,在夢中馳騁殺敵,在醒時發出悲嘆。這是個人的悲劇,更是民族的悲劇。而作者的壹腔忠憤,無論在醒時還是在醉裏、夢中都不能忘懷,是他高昂而深沈的愛國之情、獻身之誌的生動體現。
(另壹種評析)
李白有首叫《越中覽古》的詩。詩中寫道:“越王勾踐破吳歸,戰士還家盡錦衣 。宮女好花滿春殿,只今惟有鷓鴣飛 !”這首七言詩中,有三句寫到越王勾踐的強盛,最後壹句才點出越國的衰敗景象,雖然表達的感情顯然不同,但在謀篇布局方面又有相似之處。詞以兩個二、二、二的對句開頭,通過具體、生動的描述,表現了多層情意。第壹句,只六個字,卻用三個連續的、富有特征性的動作,塑造了壹個壯士的形象,讓讀者從那些動作中去體會人物的內心活動,去想象人物所處的環境 ,意味無窮。為什麽要吃酒,而且吃“醉”?既“醉”之後,為什麽不去睡覺,而要“挑燈 ”?“挑”亮了“燈 ”,為什麽不幹別的,偏偏抽出寶劍,映著燈光看了又看??這壹連串問題,只要細讀全詞,就可能作出應有的回答,因而不必說明。“此時無聲勝有聲”。用什麽樣的“說明”還能比這無言的動作更有力地展現人物的內心世界呢?
“挑燈”的動作又點出了夜景。那位壯士在夜深人靜、萬籟俱寂之時,思潮洶湧,無法入睡,只好獨自吃酒。吃“醉”之後 ,仍然不能平靜 ,便繼之以“挑燈”,又繼之以“看劍”。翻來覆去,總算睡著了。
而剛壹入睡 ,方才所想的壹切,又幻為夢境 。“夢”了些什麽,也沒有明說,卻迅速地換上新的鏡頭:“夢回吹角連營 ”。壯士好夢初醒,天已破曉,壹個軍營連著壹個軍營,響起壹片號角聲。這號角聲,多麽富有催人勇往無前的力量啊!而那位壯士,也正好是統領這些軍營的將軍 。於是,他壹躍而起,全副披掛,要把他“醉裏 ”、“夢裏”所想的壹切統統變為現實。
三、四兩句,可以不講對仗 ,詞人也用了偶句。偶句太多,容易顯得呆板;可是在這裏恰恰相反。兩個對仗極工、而又極其雄健的句子,突出地表現了雄壯的軍容,表現了將軍及士兵們高昂的戰鬥情緒。“八百裏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聲”:兵士們歡欣鼓舞,飽餐將軍分給的烤牛肉;軍中奏起振奮人心的戰鬥樂曲 。牛肉壹吃完 ,就排成整齊的隊伍。將軍神采奕奕,意氣昂揚,“沙場秋點兵”。這個“秋”字下得多好!正當“秋高馬壯 ”的時候,“點兵”出征,預示了戰無不勝的前景。
按譜式 ,《破陣子》是由句法、平仄、韻腳完全相同的兩“片”構成的。後片的起頭,叫做“過片”,壹般的寫法是 :既要和前片有聯系 ,又要“換意”,從而顯示出這是另壹段落,形成“嶺斷雲連”的境界。
辛棄疾卻往往突破這種限制 ,《賀新郎·別茂嘉十二弟》如此,這首《破陣子》也是如此。“沙場秋點兵”之後,大氣磅礴,直貫後片“馬作的盧飛快,弓如霹靂弦驚”:將軍率領鐵騎,快馬加鞭,神速奔赴前線,弓弦雷鳴,萬箭齊發。雖沒作更多的描寫,但從“的盧馬”的飛馳和“霹靂弦”的巨響中,仿佛看到若幹連續出現的畫面:敵人紛紛落馬;殘兵敗將,狼狽潰退;將軍身先士卒 ,乘勝追殺,壹霎時結束了戰鬥;凱歌交奏,歡天喜地,旌旗招展。
這是壹場反擊戰。那將軍是愛國的,但也是追求功名的 。壹戰獲勝 ,功成名就,既“了卻君王天下事”,又“贏得生前身後名”,豈不壯哉!
如果到此為止,那真夠得上“壯詞 ”。然而在那個被投降派把持朝政的時代 ,並沒有產生真正 “壯詞”的條件,以上所寫,不過是詞人孜孜以求的理想而已。詞人展開豐富的想象,化身為詞裏的將軍,剛攀上理想的高峰,忽然壹落千丈 ,跌回冷酷的現實,沈痛地慨嘆道:“可憐白發生!”白發已生,而收復失地的理想成為泡影。想到自己徒有淩雲壯誌,而“報國欲死無戰場”(借用陸遊《隴頭水》詩句),便只能在不眠之夜吃酒,只能在“醉裏挑燈看劍 ”,只能在“夢”中馳逐沙場,快意壹時。?這處境,的確是“悲哀”的。然而又有誰“可憐 ”他呢 ?於是,他寫了這首“壯詞”,寄給處境同樣“可憐”的陳同甫。
同甫是陳亮的字。學者稱為龍川先生。為人才氣豪邁,議論縱橫。自稱能夠“推倒壹世之智勇,開拓萬古之心胸 ”。他先後寫了《中興五論》和《上孝宗皇帝書 》,積極主張抗戰 ,因而遭到投降派的打擊。
宋孝宗淳熙十五年(1188)冬天,他到上饒訪辛棄疾,留十日。別後辛棄疾寫《賀新郎》詞寄他,他和了壹首;以後又用同壹詞牌反復唱和。這首《破陣子》大約也是這壹時期寫的。
全詞從意義上看,前九句是壹段,十分生動地描繪出壹位披肝瀝膽,忠壹不二,勇往直前的將軍的形象,從而表現了詞人的遠大抱負。末壹句是壹段,以沈痛的慨嘆,抒發了“ 壯誌難酬”的悲憤。壯和悲,理想和現實,形成強烈的反差。從這反差中,可以想到當時南宋朝廷的腐敗無能 ,想到人民的水深火熱,想到所有愛國誌士報國無門的苦悶。由此可見,極其豪放的詞,同時也可以寫得極其含蓄,只不過和婉約派的含蓄不同罷了。
這首詞在聲調方面有壹點值得註意 。《破陣子》上下兩片各有兩個六字句,都是平仄互對的,即上句為“仄仄平平仄仄”,下句為“平平仄仄平平”,這就構成了和諧的、舒緩的音節。上下片各有兩個七字句,卻不是平仄互對,而是仄仄平平平仄仄,仄仄平平仄仄平,這就構成了拗怒的、激越的音節。和諧與拗怒,舒緩與激越,形成了矛盾統壹。作者很好地運用了這種矛盾統壹的聲調,恰當地表現了抒情主人公復雜的心理變化和夢想中的戰鬥準備、戰鬥進行、戰鬥勝利等許多場面的轉換,收到了繪聲繪色、聲情並茂的藝術效果。
這首詞在布局方面也有壹點值得註意 。“醉裏挑燈看劍”壹句 ,突然發端,接踵而來的是聞角夢回、連營分炙、沙場點兵、克敵制勝,有如鷹隼突起,淩空直上。而當翺翔天際之時,陡然下跌,發出了“可憐白發生”的感嘆,使讀者不能不為作者的壯誌難酬灑下惋惜憐憫之淚。這種陡然下落,同時也嘎然而止的寫法,如果運用得好,往往因其出人意外而扣人心弦,產生強烈的藝術效果。
賞析3該詞是作者失意閑居信州時所作,無前人沙場征戰之苦,而有沙場征戰的熱烈。詞中通過創造雄奇的意境,抒發了殺敵報國、恢復祖國山河、建立功名的壯懷。結句抒發壯誌不酬的悲憤心情。
[內容評析]滿懷家國之愁,壯誌未酬的詞人在友人縱談離去之後,借酒澆愁愁更愁,他撥亮油燈,抽出寶劍,醉眼朦朧中,恍惚回到當年戰鬥的情境。嘹亮的號角吹遍了「連營」,廣闊的土地上,戰士們正在分食大塊的烤肉。此時鼓瑟齊鳴,反映邊塞生活的軍樂雄壯震天。原來戰士們正在沙場點兵!在詞人的筆下,看似信手拈來的點兵場面,火熱的戰鬥激情卻自然噴湧而出。壹個「連」字,透出聲勢之豪壯,軍容之整肅。「八百裏」、「五十弦」佳對天成,與「吹角連營」相輔相成,營造了雄渾闊大的意境。
下片以兩個特寫鏡頭開始:駿馬飛快,箭如霹靂,驚心動魄。馬與箭兩個具典型意義的事物,以色彩鮮明的詞語,寫得歷歷如畫。這壹切都是為了「了卻」洗雪國恥,恢復中原的「天下事」,是為了施展雄才大略,贏得為國家建功立業的「生前身後名」!讀到此,有聲有色,酣暢淋漓的點兵場面,斬將擎旗的英雄戰士,「了卻君王天下事」的赤膽忠心,無壹不躍然紙上,然而壹個陡轉——「可憐白發生」!壹下從理想的高峰跌入了現實的深淵。全詞至此戛然而止,為讀者留下了無盡的思緒。
這首詞基調雄壯高昂,真不愧為「壯詞」。而結句的悲壯低徊,卻與此形成鮮明對比。更令人感慨與尋思。詞的結構上也不同於壹般詞作,上下片語義連貫,過片不分,直到最後壹句突然壹個頓挫,讀來波瀾起伏,跌宕有致,實為辛棄疾「沈郁頓挫」的典型之作
<點評>
辛棄疾的這首投贈之作自稱“壯詞”,全篇以“壯”語貫穿始終。作者根據他三十年前抗金的戰鬥經歷和他矢誌恢復中原的理想,運用浪漫主義手法,在詞裏描繪了壹個幻想中雄壯兵營生活畫面。首句“醉裏挑燈看劍”形象地顯示出殺敵的壯誌。“夢回”以後,寫綿延的兵營中響起了號角聲,軍樂聲、戰旗飄揚,兵士飽餐,這壹切有聲有色地描繪了沙場點兵的壯盛軍容。下片“馬作的盧飛快”兩句寫自己希望能夠馳騁沙場,沖鋒陷陣。想象著實現“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生前身後名”的壯誌。然而現實卻是“可憐白發生”,為壯誌難酬表示極大的憤慨。前九句寫得酣暢淋漓,反襯了這壹句的分量,正是對茍且偷安的南宋朝廷的有力批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