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陸遊
陸遊於乾道六年(1170)赴夔州通判任時即慨嘆“局促常悲類楚囚,遷流還嘆學齊優”。(《黃州》)國勢不振,壯誌難酬,因此他又常常寄同情於屈原;“離騷未盡靈均恨,誌士千秋淚滿裳。”(《哀郢二首》)後來終於有壹個報效國家的機會——赴南鄭佐王炎幹辦公事,但不到壹年就調任成都宣撫使參議官,詩人曾痛心地唱道:“渭水岐山不出兵,卻攜琴劍錦官城。”不久,又被調離成都,在蜀州、嘉州、榮州任職,過著“似閑有俸錢,似仕士薄書。似長免事任,似屬非走趨”的生活。閑散之中,“匹馬戍梁州”的英雄竟“身如林下僧”,所以同因讒遭逐的屈原感情上就更接近了。這首寫於淳熙元年(1174)離蜀州通判任後的詩,即借思鄉之情抒不能為國盡力之恨。 第壹聯中的“挑燈”、“句句”看似尋常,其實卻是理解全詩的關鍵。這壹聯裏詩人只說楚辭“不吾欺”,第三句又用《楚辭·九辯》中的句意,“不吾欺”的當是指楚辭中慨嘆遠遊漂泊的詩句。這樣理解自然不錯,因為傷羈旅是本篇第二句以下著力描寫的內容,也是全詩的重要主題。但是,如果研討壹下“挑燈”、“句句”四字,那麽認識還有可能更進壹步。詩言“挑燈”,當然是久讀,因而所讀的絕非楚辭中的壹篇壹章;又說“句句”,我們便知道“不吾欺”者就不單是“登山臨水”壹意,相反,貫穿在楚辭“句句”中的主要精神——關心國家命運、指斥權奸誤國、對因讒被逐的不滿等等,應該也是作者內心所深許的嚴羽《倉浪詩話》說,寫詩“語忌直,意忌淺,脈忌露”。陸遊此詩即用“引而不發”的方式,把鄉思和楚辭中的憂憤聯系起來,不但形式上含蘊深曲,耐人咀嚼,而且內容也遠遠超過了壹般遊子懷鄉、誌士不遇的篇什。王世貞《藝苑卮言》卷四說:“詩自正宗之外,如昔人所稱‘廣大教化主’者,於長慶得壹人,曰白樂天;於元年豐得壹人焉,曰蘇子瞻;於南渡後得壹人,曰陸務觀:為其情事景物之悉備也。”把陸遊和白居易、蘇軾並列,可以說是當只無愧。 陸遊七律,前人推崇備至。沈德潛說:“放翁七言律,對仗工整,使事熨帖,當時無與比埒。”劉克莊更說:“古人好對偶被放翁用盡。”這首詩中間四句不僅對偶親切、自然、工致,而且含義也十分豐富。“臨水登山”與“浮家泛宅”雖同寫羈旅,但前者側重遠遊,後者側重漂泊,而且壹句用“處”,壹句用“時”,從空間和時間兩方面突出作者的旅寓情懷。即使是“更堪”、“正是”這些虛字的使用,也道出了詩人已經不堪(更堪、豈堪、哪堪之意)宦遊而又不得不繼續寄旅的內心世界。頸聯中“客恨”照應首聯,當與楚辭“句句”所含之恨有關;“歸期”照應頷聯,同時又是“懷吳中”的進壹步深化。“巴酒”不能消恨,可見舊恨猶在;“蜀巫”空報歸期,則新恨又添。此外,“巴酒”、“蜀巫”雖是前人詩歌中常見的熟語,但是作者當時身在成都,用得便更顯切當。 尾聯離開前六句的思路獨辟蹊徑,由自己在蜀川懷吳中聯想到吳中無人懷念自己,兩相對比自下,更加顯示了千裏客居者的孤獨和苦悶。寫法上,這壹聯有兩重含義:壹是用“柳”音關“留”,明寫留戀吳中——這是古人詩文中的常見用法;壹是用“灞橋”意關京都(灞橋在長安東三十裏的灞水上),暗示朝廷中沒有人賞識自己的才能——這則是本篇的獨到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