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佛之間的沖突在東漢時期還只局限在壹些形式末節問題上,真正從理論層面進行交鋒還是在魏晉及其之後。通觀漢末魏初出現的牟子《理惑論》,儒佛之間在此時的沖突主要是儒佛同異、本末等問題。牟子認為儒佛相合而不相乖?"書不必孔丘之言,藥不必扁鵲之方,合義者從,愈病者良",其用意似乎是以佛補儒,借用佛家的道理以濟儒學之窮。《高僧傳·康僧會傳》所載三國時僧人康僧會與東吳之主孫皓的壹段對話,大體可說明當時人心目中的儒佛關系。皓問曰:"佛教所明,善惡報應,何者是耶?會對曰:"夫明主以孝慈訓世,則赤烏翔而老人見;仁德育物,則醴泉湧而嘉苗出。
善既有端,惡亦如之。故為惡於隱,鬼得而誅之,為惡於顯,人得而誅之。《易》稱:‘積善余慶。’《詩》詠:‘求福不回。’雖儒典之格言,即佛教之明訓。” 皓曰:“若然,則周、孔已明,何用佛教?”會曰:"周、孔所言,略示近跡,至於釋教,則備極幽微。故行惡則有地獄長苦,修善則有天宮永樂。舉茲以明勸阻,不亦大哉。"白此不難看出,康僧會壹方面論證儒佛為壹,二者在根本理念上並不沖突,另壹方面則論證佛教的理論備極幽微,比儒學的理論更高壹籌。這樣壹來,便極易引起儒佛之間的沖突。
從孫暗的觀點看,儒家倫理既然與佛教義理並不存在根本的沖突,那麽有什麽理由舍棄儒教而專用佛教?康僧會雖然以佛教義理各極幽微加以解釋,但由此並不能減輕素有"內諸夏而外夷狄?
思想傳統的儒家十人的困惑以及他們對佛教義理的本能排斥。佛教之徒如果不能有效地回應這種責難,那麽儒佛為壹說便根本不能成立。對此,牟子《理惑論》曾以設間的形式明確觸及這壹問題。
問日:"孔子日:‘夷狄之有君,不如諸夏之仁也。’孟子譏陳相更學許行之術,日:‘吾聞用夏變夷,未聞用夷變夏者也。’吾子弱冠學堯舜周孔之道,而今含之,更學夷狄之木,不已惑乎嚴牟子對此回答說:"此吾未解大道時之余語耳。若子,可謂見禮制之華,而暗道德之實,窺炬燭之明,未睹天庭之日也。孔子所言,矯世法矣;孟坷所雲,疾專壹耳。昔孔子欲居龍夷,日:‘君子居之,何陋之有及仲尼不容於魯衛,孟柯不用於齊梁,豈復仕於夷狄乎?禹比西羌而聖哲,瞽瞍生舜而頑器,由余產狄國而霸秦,管蔡自阿洛而流言。傳曰:‘北辰之星,在天之中,在人之北。’以此觀之,漢地未必為天中也。佛經所說,上下周極,含血之類物,皆屬佛焉。是以吾復尊而學之,何為當舍?堯舜周孔之道,金玉不相傷,精瑚不相妨。謂人為惑,時自感乎嚴確實,從文化交流的觀點看,如果繼續以夷夏之辯的立場看待佛教文明,當然是壹種心胸較為偏狹?"自感"。
然而問題在於,佛教的傳入以及在魏晉時期的流行,這壹階段畢竟不是儒學的黃金時代。恰恰相反,儒學當此時除了陷入玄學化的危機外,其自身也面臨著深刻性的信仰危機。因此,儒佛之間的沖突並不僅僅是夷夏之辯問題,而是佛道合流***同推進了儒學的玄學化過程。《高僧傳·支遁傳》載:"遁嘗在白馬寺與劉系之等談《莊子·逍遙篇》雲:‘各適性以為逍遙’。遁曰:‘不然,夫桀、跖以殘害為性,若適性為得者,彼亦逍遙矣。’於是退而註《逍遙篇》。群儒舊學,莫不嘆服。”那麽他們嘆服的究竟是什麽呢?請看《世說新語·文學篇》註雲:"支氏《逍遙論》曰:夫逍遙者,明至人之心也。莊生建言大道,而寄指鵬晏鳥,鵬以營生之路曠,故失適於體外;以在近而笑遠,有矜伐於心內。至人乘天正而高興,遊無窮於放浪;物物而不物於物,則遙然不我得;玄感不為,不疾而速,則逍然靡不適。此所以為逍遙也。若夫有欲,當其所足,足於所足,快然有似天真,猶饑者壹飽,渴者壹盈,豈忘丞嘗於糗糧,絕觴爵於是醪醴哉?茍非至足,豈所以逍遙乎? 此向、郭之註所未盡。"按向秀、郭象的解釋:"夫鵬之上九萬尺,之起榆枋,大小雖差,務任其性,茍當其分,逍遙壹也。然物之蕓蕓,同資有待,得其所待,然後逍遙耳。唯聖人與物買而循大變為能無待而常通,豈獨自通而已。又從有待者不失其所待,不失則同於大通矣?"顯而易見,支遁的解釋之所以令眾懦嘆服,主要在於他糾正了向、郭"從有待者不失其所待"的偏頗,而直認莊周以"至虛之心"全然超脫了現實的物質世界,而不是依順於現實世界。這樣壹來,佛家義理便與道家思想若合符節,從而對儒學的玄學化起到進壹步的推進作用。故而孫綽《道賢論》以為"支遁、向秀雅尚莊、老。二子異時,風好玄同矣。"
佛道合流推動了儒學玄學化的過程,然而同時也不可避免地激起壹些人對佛教的公開反對。尤其是佛教的生死輪回、因果報應、神不火等思想,越來越被下層民眾所接受,在某種程度上說是與儒學在爭奪信仰群,儒家學說的命運與前途岌岌可危。為此,孫盛在《與羅君章書》中寫道?"今以萬物化為異形者,不可勝數,應理不失,但隱顯有年載。然今萬化猶應多少?…"吾謂形既粉散,知亦如之;紛錯混淆,化為異物、他物,各失其舊,非復昔日。此有情者所以悲嘆。若然,則足下未可孤以自慰也。"孫盛對佛教生死輪回說的批判,實開南朝神滅與神不滅論爭之先河。
佛教自兩漢之際傳入我國,經魏晉至隋唐始臻極盛。由於佛教產生的社會經濟條件和文化結構與中國不同,要在中國立足,必須經過壹定的改造和更新,這就是佛教的中國化問題。有壹種流行的觀點認為:魏晉時期,佛學依附於玄學,經南北朝才獨立發展,到隋唐才完成了中國化。筆者認為,這種觀點仍有討論的余地。
佛教傳入中國,必不可免地與中國固有的統治階級的意識形態相抵觸,其中主要是儒家思想及其變種。從秦始皇“以吏為師”確立法家的地位,到漢武帝“罷黜百家,獨尊儒術”,兩漢經學的興衰,到魏晉玄學的流行,其間經隋唐佛學,到宋明理學,明顯地呈現出壹種運動變化的系列。隋唐之際佛教獨步青雲,也不是偶然的,只是這運動中的壹環。只有這樣考慮才能完整說明佛教中國化問題。
壹、從興佛與毀佛看佛教中國化
佛教是否中國化,關鍵就是看它是否適應中國封建社會發生發展的狀況。佛教的興起,首先是統治階級提倡的結果,然而佛教的發展,又和統治階級構成矛盾,因而時常遭到禁斷。
中國封建社會的矛盾壹直很尖銳,統治階級的窮奢極欲,經常迫使人民群眾鋌而走險。統治階級就是利用勞動人民絕望的心理,向人民推銷精神毒品。東晉時期大臣庚亮認為佛教“殊俗參治,怪誕雜化”,用晉成帝的名義發布詔旨,限制佛教。大臣何充說:“有佛無佛,固是非臣等所能定也。然尋其遺文,鉆其要旨,五戒之禁,實助王化!賤昭昭之名行,貴溟溟之潛操,行德在於忘身,抱壹心之清妙,……弊無妖妄,神道經久,未有其比也。”〔1〕這位大臣連佛到底有沒有, 都斷定不下來,卻要鼓吹佛教,原因就是佛教禁斷人們的欲念,不準百姓有生存的想法,忘卻自身,為統治階級服務,因而可以從思想上控制人民,有利於封建統治。這就是為什麽統治階級要極力提倡佛教。
東晉和南朝的大部分皇帝,都是提倡佛教的,到梁武帝蕭衍時達到了頂點。蕭衍總結了政權動蕩的原因後說:“建國君民,立教為首”,尋找適合其利益的意識形態。蕭衍壹面大力提倡儒家以維護綱紀,壹面又著書立說,宣揚佛教。據《梁書·本紀》記載,蕭衍“篤信佛教,制《涅pán盤》、《大品》、《三慧》諸經,累數百卷,所覽余閑,即於重雲殿及同泰寺講學,名僧碩學,四部聽眾,常萬余人。”主持編修了五千多卷譯註經。蕭衍還三次舍身同泰寺,由群臣用重金贖回,把佛教擡到了與孔子同樣的高度。這種舍身行動,還有沈約等世家參加,形成壹股逆流。
經過統治階級的極力提倡,南朝佛教空前興盛起來。桓雲說:“京師竟其奢淫,榮觀紛於朝市,天府為之傾,名器為之穢黷。避役鐘於白黑,乃至壹縣數千,猥成屯落。”〔2〕壹縣有數千之眾, 這還只是在東晉,蕭衍時期,國家財力確到了“天府為之傾”的境地,壹次贖身,就達壹億!
寺院經濟的強大,削弱了封建國家控制的人口和土地,不利於封建統治,造成國庫財富空虛。封建國家也多次禁斷佛教,限制其無限制發展,其中以北魏太武帝、北周武帝和周世宗三次規模最大。
太武帝崇信道教,聽了大臣崔浩的意見,嚴厲滅佛。“後魏時,太武帝四征長安,以沙門多違佛律,群聚穢亂,乃詔有司,盡坑殺之,焚破佛像,長安僧徒,壹時殊滅。自余征鎮,豫聞詔書,之匿得免者十壹二。”〔3〕這次打擊,佛教損失慘重,只是由於達官貴人們的包庇,僧侶才沒被殺光。但結果怎樣呢?除了太武帝以外,北魏諸帝都是信佛的,到了他兒子手上,又開始恢復佛教的勢力。太武帝時,平城僅有寺院約百所,四方6478所,僧尼***計77258人,勢力並不很大。 半個世紀以後,宣武帝時,北魏就有寺院13727所,翻了壹番。魏末, 洛陽壹地就有寺壹千余所,全國三萬余年,***有僧尼達二百萬人。〔4 〕而當時整個人口不足二千萬。太武帝滅佛本身和寺院經濟的龐大力量,恰好說明了佛教在北魏的巨大勢力。
魏末到東魏和西魏,經過戰亂,佛教的勢力雖然受到打擊,但動亂從另壹方面又加強了佛教的擴張。北周武帝在繼續進行了壹系列鞏固封建國家的改革中,宣布再次禁斷佛教,這次解放了三百萬人。
以上兩次滅佛事件發生在魏晉南北朝時期,太武帝以後佛教勢力猛增,超過了原來幾倍。周武帝滅佛以後,楊堅稱帝的第壹年,就“普詔天下,任聽出家,仍令計口出錢,營造經像,而京師及並州、洛州等大都邑,並官寫壹切經,置於寺內,而又別寫,藏於秘閣。天下之人,從風而糜,民間佛經,多於六經百十倍。”〔5〕試想, 佛教不適合中國的情況,保持印度的面目,怎麽會以連綿不斷的聲勢,不斷高漲地存在數百年,並且歷經統治階級大規模的禁毀命令而不絕?這就說明了佛教反映了善良群眾的痛苦願望,在魏晉以後中國化了。
唐朝以後,佛教實際上成了為統治階級制造理論根據的工具,介乎儒家之上。唐太宗本人並不懂多少佛經,卻說“佛道玄妙,聖跡可師”,〔6〕僧侶從太宗開始享受的殊禮,如步迎玄奘,武後與神秀同輦。更是當時的“大儒”仰而不可及的。
唐武宗迷信道教,在宮中築九天壇親受道士趙歸真符篆,在道士劉雲靖等人的鼓動下,下詔“朕聞三代以前,未嘗言佛,漢魏之後,佛教寢興。是由季時,傳此異俗”〔7〕為理由禁斷佛教, 僧尼還俗二十六萬五千人,收田數千萬頃。這是封建國家對佛教的勝利。
唐中葉以後,社會動蕩不安,禪宗發展起來。後周世宗時,為了加強國家財富和人口,以“節儉”為名,限制佛教的發展。世宗滅毀,是幾次大規模滅佛運動中最寬裕的壹次,保留了皇家賜匾的壹萬多所寺院,然而世宗滅佛的成就,卻出乎意料的大。宋代建國以後,太祖太宗極力提倡佛教,編修整理佛教的經典,禪宗卻不如唐時期能在官方意識形態中占主導的壹席,僧侶數量盡管很大,卻不過三十萬人。佛教從此壹蹶,不再復振。若按禪宗完成了佛教的中國化,適應中國情況的觀點來看,在經濟基礎沒有任何改變的宋代,中國化的禪宗怎麽會讓位於後起的理學呢?從這裏,我們可以反證出隋唐佛教的中國化並不存在。
佛教的傳入和佛經的大量翻譯,在當時引起了震動,其震動所波及的文化領域(思想、政治、經濟、文學、繪畫、建築、音樂、風俗等)和階層(從帝王到平民)極其廣泛。僅從佛寺的修建情況,就可以看出佛教影響之大。今存的古寺名剎中有許多是建於魏晉南北朝時期的,如甘露寺、靈隱寺、雲岡石窟、少林寺、寒山寺等等。梁朝有寺2846座,僧尼八萬二千七百餘人;僅建康(今南京)壹地就有大寺七百餘座。北魏末,寺院約三萬餘座,僧尼約二百餘萬人(見唐法琳《辯證論》卷三、唐道世《法苑珠林》卷壹二○)。北齊壹朝,在僧官管轄下的僧尼就有二百多萬人,寺院四萬餘座(見唐道宣《續高僧傳》卷八《法上傳》)。這麽多的古寺名剎、石窟摩崖,充分證明了魏晉南北朝時期佛教的盛況。再從佛教與政治的關系方面來看,南朝歷代帝王大都崇信佛教,梁武帝尤其篤信,曾四次舍身入寺。東晉名僧慧遠與許多權要都有來往。北朝雖然有禁佛事件,但總的看來歷代帝王還是扶植佛教的。由此可以看出,佛教已經為魏晉南北朝文學營造了壹種新的文化氛圍和文化土壤。
文人與佛教的密切關系也值得註意。相傳曹植曾為月氏人支謙詳定所譯《太子瑞應本起經》。又遊東阿魚山,忽聞巖岫裏有誦經聲,清通深亮,即效而則之。“今之梵唱,皆植依擬所造”,世稱魚山梵唄(《異苑》卷五)。謝安“寓居會稽,與王羲之及高陽許詢、桑門支遁遊處,出則漁弋山水,入則言詠屬文”(《晉書·謝安傳》)。支遁(字道林)也是壹位詩人,今存詩18首。他與許詢、孫綽、王羲之等都有交往。慧遠在廬山與謝靈運、劉遺民、宗炳等許多文人有很深的交往。謝靈運是壹位篤信佛教並懂梵文的文學家,他受竺道生影響著《辨宗論》,應慧遠之請撰《佛影銘》,又撰《慧遠法師誄》、《曇隆法師誄》、《維摩詰經中十譬贊》。(梁)慧皎《高僧傳》卷七《慧睿傳》載:“陳郡謝靈運篤好佛理,殊俗之音多所達解,乃咨睿以經中諸字並眾音異旨,於是著《十四音訓敘》,條列梵漢,昭然可了,使文字有據焉。”《十四音訓敘》是他參加佛經的“改治”,向慧睿請教後所撰。張野也是“學兼華梵”(《蓮社高賢傳·張野傳》)。齊竟陵王蕭子良於齊武帝永明五年(487)在建康召集文士、名僧討論佛儒,吟詩作文,並造經唄新聲。這件事對沈約等人開創永明體詩歌無疑起了催化的作用,而沈約本人也是篤信佛教、精通內典的。著名的文學理論論著作《文心雕龍》的作者劉勰曾“依沙門僧佑,與之居處,積十餘年”(《梁書·劉勰傳》)。編撰《玉臺新詠》的徐陵與智者大師交往密切。江總曾從法則受菩薩戒,後又曾棲止龍華寺。楊炫之所撰《洛陽伽藍記》記述北魏洛陽佛寺,是這個時期重要的散文作品。
關於佛教對文學的影響,還可以從以下五個方面考察:
壹、想象世界的豐富。佛教傳入以前中國傳統的思想中只有今生此世,既無前世也無來世,孔子說:“未知生,焉知死!”(《論語·先進》)莊子說:“死生,命也;其有夜旦之常,天也。”(《莊子·大宗師》)佛教帶來了三世(前世、今世、來世)的觀念,因果、輪回的觀念,以及三界、五道的觀念。這樣就把思維的時間和空間都擴大了,隨之而來的就是人的想象世界也擴大了。人活著不但要考慮今世,還要考慮前世尤其是來世,今世的善惡是因,種下了來世的幸與不幸是果。用因果報應的觀念解釋人世間的許多現象,遂有了《幽明錄》(劉義慶)、《冥祥記》(王琰)、《冤魂誌》(顏之推)等筆記小說。維摩與觀音的形象在這時建立起來,並對後代的文學產生了廣泛的影響,也很值得註意。
二、故事性的加強。佛經中記載的大量故事,隨著佛經的翻譯傳入中國,並且流傳到民間,加強了中國文學的故事性。有的故事是直接來自佛經的,在這時的小說裏改寫為中國本土的故事,如(梁)吳均《續齊諧記》裏所記“鵝籠書生”的故事。有的是印證佛教思想的中國本土產生的故事,如上述《幽明錄》等書中大量的記載。南北朝時期,記載因果報應之類故事的小說大量出現,顯然與佛教有關。唐代的俗講與變文,導致了中國白話小說的產生,則更證明了佛教的深遠影響。
三、反切的產生和四聲的發現。關於反切產生的年代歷不有不同的說法,以顏之推所謂漢末說最為可信:“孫叔言創《爾雅音義》,是漢末人獨知反語。”(《顏氏家訓·音辭》)這正是佛教傳入中國以後的事。在翻譯佛經的過程中,梵語的拼音法啟發人們去分析漢語的聲音結構,分析出漢語的聲母和韻母,於是產生了反切。而反切欲求準確,就自然會發展到對漢字聲調的註意。四聲的發現,據文獻記載,始自南朝宋代的周颙。但北齊李季節在《音韻決疑序》中已經說到:“平上去入,出行閭裏,沈約取以和聲之,律呂相和。”則似乎在此前民間已有四聲之辨了。陳寅恪《四聲三問》認為四聲的發現與佛經的轉讀有關,雖然有學者質疑,其細節是否確切尚待進壹步考證,但從大的文化背景看來,這兩件事情還是有壹定聯系的。
四、詞匯的擴大。隨著佛經的大量翻譯,反映佛教概念的詞語,也大量進入漢語,使漢語詞匯豐富起來。其中有的是用原有的漢字翻譯佛教的概念,使之具有了新的意義,如“因緣”、“境界”等。有的是外來語的音譯詞,如“佛陀”、“菩薩”、“沙門”、“菩提”等。
五、文學觀念的多樣化。魏晉南北朝本是文學觀念脫離儒家強調的政教中心說,發生重大變化的時期。這與玄學有很大關系,而佛教中關於真與空的觀念,關於心性的觀念,關於境界的觀念,關於象和象外的觀念,以及關於形神的討論,也豐富了文學觀念。
談壹點自己的理解和想法,有不合理之處,請老師和同學們幫助指正。
自然的發現這壹講駱老師講得很深刻,自然的含義也許遠比我們想象的要大得多。對於魏晉士人,我印象最深的是壹句“越名教而任自然”,這應該可以說準確地概括了魏晉士人的風骨和性情。曾經讀過余秋雨的壹篇散文《遙遠的絕響》,專門寫了嵇康等人,我個人感覺還是不錯的。其中我很贊同他說壹提到魏晉,總離不開壹個“風”字,風流、風采、風骨在魏晉士人的身上展露無遺,似乎已經是那個時代、那群人的專利。我所理解的魏晉之風,可以說是那時的士人性情如風,他們隨心任性、不拘於物、不合於俗,是壹種完全自由灑脫的生活狀態。我想這壹點與“自然”應該是相通的。
駱老師講到東漢後期開始人們對生死有壹種強烈的焦慮,這時他們期望重新建立壹種崇高、永恒的精神世界。談到對生死的焦慮,使我想到了士人與佛教的關系,南懷瑾在著作中曾提到中國文人與禪宗之間的密切聯系。古代文人不乏有虔誠信佛、以禪宗的精神來自我解脫,離俗遁世、放浪山水之間者。他們除了苦於政治黑暗、仕途多舛的原因外,也有對於生死的思考。正是因為人生短暫,許多士人接受了禪宗,看透生死,也算是壹種人生的超脫。他們的任情任性和魏晉士人不無***同之處,都是追求自然和真我。然而壹個問題是魏晉的士人似乎並未投向佛教,佛教自西漢末傳入中國,到魏晉時大為興盛,但似乎並沒怎麽提到如“竹林七賢”等人與佛教的具體關系。駱老師也講道,生命是短暫的,所以人天生有壹種宗教傾向,但我覺得魏晉士人身上體現的不是濃厚的宗教氣息,也不是什麽信仰,而就是壹種純粹的人的性格,似乎他們天生就是這樣另類的。他們對於人生價值的追求、他們的任情任性完全是自己生命的本能,而不是靠著外物的支持。大概中國古代兩千多年,人們唯有對魏晉的士人推崇備至,也是因為他們不但在那個時代,甚至在整個封建歷史中都是特立獨行,卓然不群的人,他們是空前的,也是絕後的。後世的文人盡管也有品行高潔、超塵脫俗的,但都未能像魏晉的士人那樣做到極致。
自然是壹個廣而深的概念,魏晉士人既關註了大自然這個客觀的存在,也更加重視個人的自然,即自我本性的流露。他們就是要活得瀟灑、坦蕩、自由、有尊嚴,即便是死也不屈服,這樣壹種風姿和傲骨在任何壹個時代都是令人贊嘆和敬仰的。談到魏晉之風、談到“竹林七賢”、談到嵇康的《廣陵散》,人們總有壹種向往和悵惘,是因為那種風骨的遠去,因為我們無法擁有。也許那個時代士人的生活依舊有無法改變的壓抑和悲哀,但我們還是想說:那樣的人生真痛快!
魏晉是士人的天堂。文士“棄經典而尚老莊,蔑禮法而崇放達”,於縱酒昏酣,捫虱清談之際,將爭奪文化領袖地位的儒釋道之間糾纏不清的矛盾逐壹化解,結果儒釋道融通為壹,皆大歡喜。形成鼎足而立,互融互補的中國特色傳統文化。
魏晉士人取得這壹豐碩成果的最大突破在於敢於突圍經典,打破“循經守數”的桎梏。漢代之前,凡重要著作皆稱為“經”,譬如四書五經,道德經。今人為之經典。縱然有人敢僭越妄言,也只能以“論”自居,不像現在百家講壇這樣群魔亂舞,沒有規矩。《文心雕龍·論說》:“述經敘理曰論。論者,倫也;倫理無爽,則聖意不隧”。到了魏晉,士人追求生命的愉悅,放任自流,向壹切體面的東西挑戰,對經書更是“博士家法,遂成廢棄”,“得其意而言”,於是就有了王肅敢偽證經書,杜預敢曲解《左傳》,王弼以老莊註《易》,何晏、皇侃以玄虛說《論語》。經學之尊嚴,受清談之洗禮,有了平和的心態與融合之可能。
儒道之爭無非是名教與自然之爭。也就是社會規範與人的本性的關系問題。儒家強調制名(禮)教以規範人性,道家則主張順自然而因物性。儒家名教理論沿習至漢末,流弊叢生,是某些詐偽狡黠之徒沽名釣譽、欺世盜名的工具,道家,尤其是莊子學派,認為個體的人高於社會的人。他們主張順自然而因物性,也就是說應當由著個人的自然本性自由發展,社會禮法制度和規範的出現,恰好證明了人類自然本性的不斷自我喪失。道家的自然理論,在重視個人性格和意誌方面有其合理性和積極意義。但過分誇大個人意誌與社會規範之間的矛盾對立,想把個人從社會中脫離出來,則又顯然走向了另壹個片面。魏晉士人灑脫的人生態度,註定他們崇尚老莊,肯定人的自然本性的根本性和合理性,但亦不排斥名教的規範作用,主張以自然為本,名教為末(用),強調以本統末,以用顯本,本不離末,用不異本,努力調和自然本性與名教規範之間的矛盾,使之協調統壹,將道與儒作為人的內心與社會的兩個層面相互依存,相互制約地保留下來,或許這也是中國人兩面性的壹個根源。
魏晉士人創造奇跡的另壹重要手段是“忘象(言)得意”的認知理論。 佛教初期的傳入,在翻譯中過分講求文辭,而忽略其思想意義很難為人所理解與接受。魏晉士人的灑脫精神反對支離煩瑣的解釋方法,強調在論證問題時應註意把握義理,反對執著言、象。提出“得意忘言”、“寄言出意”的方法,極大地影響了佛典的翻譯方法。正如東晉名僧道生所說的:“夫象以盡意,得意則象忘。言以詮理,入理則言息。自經典東流,譯人重阻,多守滯文,鮮見圓義。若忘筌取魚,始可與言道矣!”此外,東晉名僧僧肇,深通老莊和玄學,他的著作《肇論》,借老莊玄學的詞語、風格來論說般若性空中觀思想。在使用中國傳統名詞和文辭來表達佛教理論方面,達到了相當高妙的境地,深契忘言得意之旨。所以說,玄學對於佛教的影響是很深的,它在連接佛教與中國傳統文化方面起了重要的橋梁作用。
在中國儒、道、玄思想的影響下,原印度佛教的許多特性發生了重大的變化。諸如,印度佛教雜多而煩瑣的名相分析,逐漸為簡約和忘言得意的傳統思維方式所取代;印度佛教強調苦行累修的解脫方法,則轉變為以智解頓悟為主的解脫方法;印度佛教的出世精神,更多地為世出世不二,乃至積極的入世精神所取代,等等。而在理論上則更是廣泛地吸收了儒家的心性、中庸,道家的自然無為,甚至陰陽五行等各種思想學說,成為整個中國文化中可以與儒、道鼎足而立的壹個有機組成部分。
魏晉世風喜歡談天說地,同時重視交流,也是使儒釋道融合的壹個重要契機。 在魏晉士人的學術爭鳴中,口頭清談與文章爭論是主要的途徑與形式。士人們為顯示自己的才能,以在清談中壹占上風,自成流派,故而爭相博覽群書,自發奇思,觸發了許多新的觀點。有了新觀點的人,就會與人“探玄理微”,“引飾妙詞”,“至暮忘餐,理竟不定”。有的人不善於“以口舌禦人”,就轉而將自己的思想付諸筆端,與對手打筆戰。這種激烈又睿智的思辨行為,不僅精細地闡述了儒釋道的精義,而且在相互的交流中,使得各種看法融會貫通,形成魏晉士人復雜的人格精神。如南齊的張融,遺命在他死後入葬時,應左手執《孝經》(儒家)、《老子》(道家),右手執《小品(方)》(醫家)、《法華經》(佛家);而陶弘景也遺命死後當用道士和僧徒的士俑殉葬,可謂是“儒冠僧服道人鞋”。可見,當時儒釋道已經在他們身上得到完美的融合。
有復制的,也有自己寫的~望樓主笑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