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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鞋的麻鞋之歌

。天水謠曰:秦安褐子清水麻。清水,多美妙的名字,多美妙的地方!這樣的地方,的確如其所名,有壹條碧波蕩蕩的河,曰牛頭河;這樣的地方,因為有清清的河水,自然就有上好的麻——如果說清水是深藏於秦州大地東北角的壹塊綠松石,那遍及四野的麻就是這塊綠松石上壹簇簇鮮嫩的茸毛。其實,早在久遠的《詩經》年代,麻作為壹種傳統種植作物,就已經成為人們衣著的原料了。這種遠至詩經年代的植物,至今還在清水壹帶廣泛種植,想想,這是壹件多麽詩意的事。就像小麥呀玉米呀洋芋壹樣,麻乃生靈飲食之需。而麻鞋,顯然是飲食之需的壹次延伸了,但亦隱隱顯現出沈澱在天水人身上深沈的文化情趣。幾乎每年夏天,天壹熱起來,就能看到天水人會穿壹雙精致的麻鞋出門。當然,那些所謂的愛美的女子,已經不穿了,寧願去穿壹雙走起來咣當作響的高跟鞋。妳穿妳的高跟鞋,我穿我的清水麻鞋——盛載著時光痕跡的麻鞋,在這個燈紅酒綠的年代裏大抵屬於那些老年人和中年人了。像我這種剛過而立之年卻喜穿麻鞋的人,常常被別人看成神經質。其實,燠熱的夏天,穿上壹雙麻鞋,有什麽不好呢!醫學上有按摩之功效,實用上防潮防滑,夏天裏又透氣,腳下風聲習習,美學上還有鞋幫上的種種變化萬千的圖案。況且,壹雙麻鞋的誕生,是真正來自於雙手,有別於流水線上出來的皮鞋運動鞋那麽枯燥和乏味,它沈浸著手藝的光芒,是農業文明的壹則註腳,是壹段固定下來的美好時光。有壹年夏天,我在清水縣草川鄉的壹戶貧寒人家,見到了壹雙麻鞋成為鞋的漫長過程。主人五十開外,憨厚,本分。他每年都種麻,不是為了食麻籽油,而是穿麻鞋。秋天的陽光照在這家的院落時,安靜,美好。他在門外大樹過濾後的點點陽光裏,埋頭,認真地做壹雙麻鞋。先把早就編成的麻辮置於壹平案上,盤成底,復用麻繩左右穿緊。這時,他擡頭,有點木訥地說:“這就叫千層底。這樣,走得路長,腳也舒服。”然後,像栽秧苗壹樣,在鞋底的邊上栽上稍粗壹些的麻繩,做成鞋幫,壹壹串起來,再做成鼻梁。這時,就得用壹種清水人名曰楦頭的工具,把鞋鼓起來——壹雙麻鞋的雛形,大抵就出來了——但還遠遠不夠,如同壹件精美的藝術品需要不斷打磨壹樣,麻鞋亦然。老人找出壹種專門用來編織的鉤針,鉤出麻花辮鞋面和鞋耳,做工前備染。鞋遂成。老人老了,但眼睛不花,有著和女人壹樣精巧的手。他說,做慣了,手哪會生呢!那雙有著刀刻般紋理的雙手,壹挑壹鉤地完成這些動作時,額角都流出點點汗水。他用袖口壹擦,訕訕壹笑:“太緊張啦!”平常,他壹定是壹個人在院落裏做的。那壹定會更加自如,得心應手。他還拿出家裏攢下來的幾雙麻鞋。有腳尖頂端是紅色麻穗的,叫“慈母思親”;有“單鞭救主”。每種樣式,各有寓意,有的甚至還藏著壹個遠古的故事或者傳說呢。想想,古人真含蓄,把所思所想,隱藏在壹雙鞋裏。這時候,再看它,就會發現,最偉大的文化常常深藏在遙遠僻深的民間。我不知道,公元759年流落天水且留下“麻鞋見天子,衣袖露兩肘”之佳句的大詩人杜甫,到底是穿壹雙什麽樣的麻鞋踟躇在秦州大地。但在他詩句的背後,我看出了壹個詩人的傷感和無奈。莫非,正是壹雙產自清水的麻鞋,陪著他從天水到隴南,從隴南再南下成都。而國民黨元老於右任1922年越關山至清水時欣然寫下的《麻鞋歌》,更像是對麻鞋的壹場盛贊。

他在詩裏說:

清水縣,縣城下,

麻油油,被四野。

老農自矜產麻好,

並謂麻鞋制作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