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高
風急天高猿嘯哀,渚清沙白鳥飛回。
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
萬裏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獨登臺。
艱難苦恨繁霜鬢,潦倒新停濁酒杯。
句解:
風急天高猿嘯哀,渚清沙白鳥飛回。
天高風急,秋氣肅殺,猿啼哀嘯,十分悲涼;清清河洲,白白沙岸,鷗鷺低空回翔。首聯兩句,對舉之中仍復用韻,且句中自對,無壹虛設。這是詩人登高看到的景象,構成壹幅悲涼的秋景圖畫,為全詩定下了基調。
登高而望,江天本來是開闊的,但在詩人筆下,卻令人強烈地感受到:風之淒急、猿之哀鳴、鳥之回旋,都受著無形的秋氣的控制,仿佛萬物都對秋氣的來臨惶然無主。“風急”,夔州位於長江之濱,三峽之首的瞿塘峽之口,素以水急、風大著稱。 “猿嘯哀”,巫峽多猿,鳴聲淒厲。當地民謠說:“巴東三峽巫峽長,猿鳴三聲淚沾裳。”“渚”,水中的小塊陸地。
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
落葉飄零,無邊無際,紛紛揚揚,蕭蕭而下;奔流不盡的長江,洶湧澎湃,滾滾奔騰而來。 頷聯為千古名句,寫秋天肅穆蕭殺、空曠遼闊的景色,壹句仰視,壹句俯視,有疏宕之氣。“無邊”,放大了落葉的陣勢,“蕭蕭下”,又加快了飄落的速度。
在寫景的同時,深沈地抒發了自己的情懷,傳達出韶光易逝,壯誌難酬的感愴。它的境界非常壯闊,對人們的觸動不限於歲暮的感傷,同時讓人想到生命的消逝與有限,宇宙的無窮與永恒。透過沈郁悲涼的精工對句,顯示著詩人出神入化的筆力,有“建瓴走阪”、“百川東註”的磅礴氣勢。前人譽為“古今獨步”的“句中化境”。
萬裏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獨登臺。
我萬裏漂泊,常年客居他鄉,對此秋景,更覺傷悲;有生以來,疾病纏身,今日獨自登臨高臺。頸聯是詩人壹生顛沛流離生活的高度概括,有頓挫之神。詩人從空間(萬裏)、時間(百年)兩方面著筆,把久客最易悲秋,多病獨自登臺的感情,融入壹聯雄闊高渾的對句之中,情景交融,使人深深地感到他那沈重的感情脈搏。語言極為凝煉,乃千古名句。
艱難苦恨繁霜鬢,潦倒新停濁酒杯。
時世艱難,生活困苦,我常恨鬢如霜白;濁酒銷憂,卻怎奈潦倒,以至需要停杯。尾聯轉入對個人身邊瑣事的悲嘆,與開篇《楚辭》般的天地雄渾之境,形成慘烈的對比。“苦恨”,甚恨,意思是愁恨很深。“潦倒”,猶言困頓衰頹,狼狽失意。 新停濁酒杯:壹般解釋為戒酒,不妥。
“停”是表示某種動作狀態延續途中的壹時中斷,這壹句是說,我壹人登臺,獨飲濁酒,無親朋相伴,慢慢舉起銷憂解愁的酒杯,停在嘴邊——我的身體已承受不了啦,至今飲酒不斷、未曾有過停杯體驗的我,不禁為自己身心之衰感到愕然。新,指初次出現。“濁酒”是相對於“清酒”而言,是壹種帶糟的酒,就像今天的米酒,古時稱之為“醪”。
這首詩作於唐代宗大歷二年(767)秋。當時安史之亂已經結束四年了,但地方軍閥又乘時而起,相互爭奪地盤。杜甫本入嚴武幕府,依托嚴武,可惜嚴武不久病逝,使他失去了依靠,只好離開經營了五六年的成都草堂,買舟南下,本想直達夔門,卻因病魔纏身,在雲安呆了幾個月後才到夔州。如不是當地都督的照顧,他也不可能在此壹住就是三個年頭。而就在這三年裏,他的生活依然很困苦,身體也非常不好。
這首詩就是五十六歲的老詩人在這極端困窘的情況下寫成的。那壹天,他獨自登上夔州白帝城外的高臺,登高臨眺,百感交集。望中所見,激起意中所觸;蕭瑟的秋江景色,引發了他身世飄零的感慨,滲入了他老病孤愁的悲哀。於是,就有了這首被譽為“古今七言律第壹”的曠世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