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白馬廟便是傳聞中的溉洞水口廟,遠安亭便是傳說中的遠安茶亭。而這座山,便是被從化溫泉鎮南星村、新田村、石南村和石海村這四條行政村包圍著的、隱藏著溉洞古驛道的那座“百足山”(也稱百足嶺、蜈蚣嶺)。白馬廟和遠安亭都在這座山上,溉洞古驛道最精華、最神秘的路段也在這裏。
我與友人小李正是慕名而來。我們選擇從新田村高圍社出發,沿著溉洞河(又稱西坑海)、傍著百足山山腰,前往白馬廟和遠安亭壹探究竟。?
前往白馬廟的山路非常狹窄,只能通兩輪的車,我們只好把車子停在溉洞河畔,步行過橋。這座小橋長約10米,寬1米,應該是2008年村民募資重建的水泥橋。據說從前這裏附近是有壹座兩礅三孔石梁平橋,石板橋長18米,寬1米,由9塊花崗巖石板拼砌而成,橋墩部分以紅砂巖石壘築。橋頭豎有壹指路石碑,上陰刻“左通街口,右通山下”。後來古橋蕩然無存,指路石已不見了蹤影。
我們壹邊嘆息壹邊過橋,正式進了山。橋頭右手邊的山上,金燦燦的砂糖桔和皇帝柑掛滿了枝頭,柑橘園正喜迎豐收。橋頭左手邊,河岸的竹林與山坡的樹林之間,壹條狹窄平緩的山路向前延伸著,路寬不足兩米,下距河道高達數米。為方便摩托車出行,村民在這段山路上鋪了薄薄壹層混凝土,透過水泥依稀能見到古驛道的壹點痕跡,例如壹些褐紅色的石塊。在山野叢林裏的鳥啼聲中,我們不知不覺走了兩百多米遠,走到了白馬廟前。
白馬廟突兀地矗立在古驛道之中、百足嶺山腰上,扼守百足嶺與青禾冚之間的溉洞河水口。身臨其境,我終於明白為什麽說我國古代凡是水口之處必有祠廟了。在從化呂田鎮發現的飛龍廟遺址,不也是在安山峽谷漂流下遊水口位置嗎!在古代從化,北有紙峒(呂田)飛龍廟,南有溉峒白馬廟。壹個鎮守流溪河上遊,壹個鎮守溉洞河中遊,可謂妙不可言也。
不過,白馬廟是否古已有之,此處是否古廟遺址,我和小李尚未求證。小李拿著單反相機瘋狂拍照,果然是壹位熱衷於人文歷史題材的攝影師。我倒是不急著拍照,先認真地觀察起這座簡陋的小廟:它面朝溉洞河,坐北朝南,乃是村民募資修建的新式建築,看上去不到二十年歷史。就算加上門前的陽臺,總面積也不足八十平米。它也不高,算是平房,只是廟頂裝飾了金色的琉璃瓦和壹對祥瑞神獸,廟裏壹字排開供奉著觀音、財神、關公等九尊大神像,卻也平添了幾分寺廟的森嚴。
白馬廟中門大開,不設遮掩。中門門楣處,大寫著楷書“溉洞水口廟”五個大字,兩旁刻著壹副楹聯“壹炷清香稟心願,眾仙呼喚降吉祥”。廟裏的主背景墻橫掛著壹塊大紅布,上面用毛筆字寫著“國泰民安”,簡單的四個大字反映出老百姓最樸素最真誠的心願。進門的右側墻上,張貼著“白馬廟修建捐資芳名”,左側墻上張貼著“捐錢修路芳名”。只見上面密密麻麻寫滿了名字和捐款額,大多為附近十余條自然村的關、陳、曾、蘇、黎、李、劉等姓村民,足足超過四百人呢!隱藏在青山綠水間的白馬廟,不愧是寄托著鄉民淳樸善念之地也。
白馬廟是幸運的,這麽多年來壹直得到信眾支持而香火不絕。只是隱藏在它身後的遠安亭,就沒有這麽幸運了。
離開白馬廟繼續往前走時,我們才發現村民在古驛道上鋪的水泥混凝土已經到了盡頭。從這裏前往遠安亭的山路,距離河道的高度陡然升高,路越走越狹窄,越走越荒涼,越走越驚險。古驛道的痕跡卻也越發明顯了,偶爾會發現腳下有若幹被磨平磨亮的石塊,像是古人和獨輪車“雞公車”走過的痕跡。穿過壹片李花盛開的果園,左拐進入壹段人跡罕至的古道,小心翼翼地撥開擋道的荒草,輾轉八百米抵達壹棵荔枝樹下,我們終於來到了遠安亭面前。
只見遠安亭果如書上和報紙上所述,“面闊三間12米,進深兩間6米,建築占地72平方米,磚、木結構,屋頂鋪素瓦,亭前設有磚砌拱門廊”。盡管素瓦已嚴重脫落,梁木也倒塌了不少,老墻上滿是裂痕、甚至被紮滿了樹根,茶亭的墻體和框架依舊倔強地挺立著。只是早已不是明朝初年初次修建的模樣了,甚至與清朝鹹豐七年(1857年)重修時的樣子相距甚遠,畢竟已荒廢半個世紀了。
茶亭第二進房間的主體背景墻上,楷體的“逺安亭”毛筆字依然很大很清晰。遺憾的是,茶亭裏大量的對聯和詩畫逐漸消失殆盡矣。“逺安亭”大字正下方的對聯,上聯已模糊消失,只有下聯“安懷騷客免尋梅”清晰可見。茶亭前廊拱門兩側,原本是刻寫著當地文人蘇展鴻、陳國隆壹百多年前撰寫的壹副鶴頂格對聯:“遠水有情留雅客,安身無意會良朋”(收錄進《廣州市文物普查匯編》從化卷),現在已經蕩然無存了。
茶亭第壹進房間後墻上,則是溉洞古驛道上最為精華的文物——“廣九鐵路圖”(實景是繁體的“廣九鐡路圖”五個字)。這是壹幅繪於1925年的傳統丹青國畫,長約3米,寬約70厘米,描繪的是清宣統三年(1911年)建成的廣州至香港九龍的鐵路沿途的風光,有山、有樹、有樓房。它簡直就是從化鄉民睜眼看世界、很早就密切留意省城最新資訊的壹個例證啊!難怪有記者點評道:“在這樣偏僻的山間茶亭,竟有人關心當時最先進的交通工具並作畫記錄,實在讓人感慨。”
更讓人感慨的是,我們沒能好好保護這些珍貴的文物啊。遠安亭的廣九鐵路圖已經逐漸模糊、甚至脫落矣。其實,茶亭墻上還有其他四五副對聯、六七副畫、八九首藏頭詩呢!光是那些有趣的藏頭詩,就足夠值得玩味了。比如這首以“溉洞遠安避雨茶亭”八個字藏頭的七律詩,其中後四句就有“避卻風塵消疲慮,雨催詩客聚名流。茶濃堪醉行人渴,亭小峰回任去留”這樣的雅趣。再比如,蘇展鴻除了寫有那副對聯,還寫有“借問清茶何處尋?牧童遙指遠安亭”這樣的詩句。還有壹些文人則互相比拼起來,其中有人即興揮毫、寫下“亭中吟詠孰爭先?”這樣的詩句呢!
我竟壹時間沈浸在這些詩畫裏面,無法自拔,腦海裏浮現出從化楹聯大師陸桂昌老前輩那壹篇文章《從化的茶亭、廟宇、醮會聯》。記得文中曾詳述過從化的茶亭:“常建於或依山,或傍水的臨風之處,多是鄉間百姓或善長仁翁捐資興建的。內有石臺石凳,但無床鋪。那些鄉村文人利用茶亭的柱子和墻壁,書刻對聯、詩畫,形成壹個茶亭文化。”眼前的遠安亭,不正是從化茶亭文化壹個濃縮的精華嗎?這位來自溉洞新田村高田蘇氏的蘇展鴻先生,不正是從化茶亭文化中的優秀參與者嗎?
遠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古驛道旁的遠安亭,早已被世人遺忘矣。就連資深研究者陸桂昌老師,都未能親臨現場,壹探究竟,把它單獨寫進文章裏頭呢!作為晚輩,我和小李也來晚了。但願,我們的研究,我們的文字,能讓世人重新認識白馬廟和遠安亭,重新了解從化溉洞古驛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