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早在《詩經·采薇》裏,就有描寫雪景的詩句:
?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
? 今我來思,雨雪霏霏。
全詩寫壹位被遣的戍邊兵士從出征到回家的歷程,籠罩全篇的情感主調是悲傷的家園之 思。這四句,是詩中情景交融的名句。“依依”、“霏霏”這兩組疊詞,不僅把柳枝的婀娜多姿、大雪的飛舞飄揚描繪得十分具體生動,而且非常形象地揭示了這壹戍卒的內心世界。這是寫景紀實,更是抒情傷懷。個體生命在時間中存在,在“今”與“昔”、“來”與“往”、“雨雪霏霏”與“楊柳依依”的情境變化中,戍卒深切體驗到了生活的虛耗、生命的流逝及戰爭對生活價值的否定。然而,上述種種憂傷在這雨雪霏霏的曠野中,無人知道,更無人安慰。於是,“雨雪霏霏”的景物描寫,更加重了全詩的悲傷意味。
? 東晉時,宰相謝安和他的侄兒、侄女詠雪聯句,留下壹段佳話:
白雪紛紛何所似? (謝安)
?撒鹽空中差可擬。 (謝朗)
?未若柳絮因風起。 (謝道韞)
這是壹則千古佳話,表現了才女謝道韞傑出的詩歌才華、對事物細致的觀察和具有靈活的想象力。據《晉書·王凝之妻謝氏傳》及《世說新語·言語》篇載,謝安寒雪日嘗內集,與兒女講論文義,俄而雪驟,安欣然唱韻,兄子朗及兄女道韞賡歌(詩即如上),安大笑樂。
? 謝安所樂,在於裙釵不讓須眉,侄女之詩才,更在侄子之上。謝朗少有文名,“文義艷發”,“博涉有逸才”。所以叔父出韻起題,侄子即為唱和,正見其才思敏捷。平心而論,“撒鹽空中”亦不失為壹種恰當的比方。雪,以其粉白晶瑩飄散而下,謝朗就近取譬,用撤鹽空中擬之,雖不高明,也差可形容了。然而,聰穎的妹妹並不迷信兄長的才名。她覺得,以鹽擬雪固然不錯,但沒有形容出雪花六瓣,隨風飄舞,紛紛揚揚,無邊無際的根本特征。於是,針對兄長的原句,她作了大膽的修正:“未若柳絮因風起。”
柳絮,作為春時景物,有似花非花,因風而起,飄忽無根,滿天飛舞的特征。謝道韞將此來比擬北風吹起漫天飛雪,堪稱契合無間。取柳絮可比其形言其大,點明當時的“雪驟”之景,而“因風起”更指出它隨風飄舞、漫無邊際的自然特點。由此較之,雪花柳絮,可謂是異跡而同趣了。如此再看“撒鹽空中”的比方,則未免有些局促見肘了。
比喻的要旨在於貼切傳神,新穎入妙,這正是謝道韞此句高於她兄長的地方。但是,真正的佳句名句之所以千古流傳,播傳人口,更重要的還在於它能通過形象傳達出作者內心的思想感情。謝道韞的這句詩,其佳處不僅在工於設譬,還在於透露出女才子熱愛生活、熱愛自然的情懷。她將北風飛雪的嚴寒冬景,比作東風吹綿的和煦春色,正表現出女才子開朗樂觀的胸襟以及對美好春光的由衷向往。謝道韞的聯句不僅得到她叔父的稱賞,而且還受到在場嘉賓的壹致贊許。這次聯句,遂傳為壹時佳話,謝道韞從此也贏得了“詠絮才”的美名。
東晉大詩人陶淵明在《癸卯歲十二月中作與從弟敬遠》(節選)中寫的雪景,自然傳神:
淒淒歲暮風,翳翳經日雪。
傾耳無希聲,在目皓已潔。
此詩開頭四句,寫自己隱居家中,銷聲匿跡,與世隔絕,四顧沒有知己,只好白天把“荊扉”長閉。接下來節選的四句寫景。景有“淒淒”之風,“翳翳”之雪。“淒淒”來自“歲暮”,“翳翳”由於“經日”,輕淡中字字貼實。四句中由風引起雪,寫雪是重點,故風只壹句,雪有三句。“傾耳”二句,千古傳誦。其妙處在輕淡之至,不但全無雕刻之跡,並且也無雕刻之意,落筆自然而興象精微,聲色俱到而痕跡全消,不見“工”之“工”,較後人壹意鋪張和雕刻,能以少許勝多許。下面四句,緊承風雪敘事:寫寒氣侵衣,飲食不足,屋宇空洞蕭條,沒有什麽可娛悅的。最後八句,議論作結:表明自己操守和誌向。贈詩敬遠事,“寄意”於“言外”,只有敬遠能辨別此心“契合”之道,歸結詩題,又露感慨。
此詩前半敘事、寫景,後半議論,俱以情滲透其中。盡管事寫得很簡潔,景寫得傳神入化,議論很多;但終以情為主,而情偏沒有直接表露。把悲憤沈痛和堅強,變成閑淡樂觀和詼諧,把層波叠浪變為定流清水,陶詩的意境,自然達到了極頂的深厚和醇美。
? 再看南朝詩人吳均的《詠雪》:
?微風搖庭樹,細雪下簾隙。
?縈空如霧轉,凝階似花積。
?不見楊柳青,徒見桂枝白。
?零淚無人道,相思空何益。
雪花在空中飛舞,輕盈地飄落在庭院的樹枝上,灑落在房屋窗簾的縫隙裏,凝結到臺階上,像花壹樣堆積在壹起。可是這明明不是楊柳青青的春天啊,只見桂枝變白,像春花壹樣。
不知這飛舞的精靈掛在了誰人的眉梢上?又落在了誰的心頭?望著這飛舞的雪花,對遠方親人的思念之情不由得縈繞心頭。
詩人以花喻雪,描寫細致,睹雪思人,情意真摯。
南北朝詩人謝靈運《歲暮》中的“明月照積雪”,與下句構成寫景名聯:
? 殷憂不能寐,苦此夜難頹。
? 明月照積雪,朔風勁且哀。
? 運往無淹物,年逝覺已催。
這是壹首歲暮感懷詩,時間又是在寂靜的長夜。在這“壹年將盡夜”,詩人懷著深重的憂慮,輾轉不寐,深感漫漫長夜,似無盡頭。
詩的開頭兩句,以夜不能寐托出憂思之深,用壹“苦”字傳出不堪禁受長夜難眠的折磨之狀。但對“殷憂”的內涵,卻含而不宣。
這首詩據“年逝覺已催”之句,當作於其晚年(他死時年僅四十九歲),詩中所謂“殷憂”,並非單純的對自然壽命的憂慮,而是交織著人生追求、社會人事等多方面矛盾的復雜思緒。用“殷憂”來概括其深重復雜的特點,是非常確切的。
? 三四兩句是殷憂不寐的詩人歲暮之夜的所見所聞。明月在壹般情況下,是色澤清潤柔和的物象,詩中出現明月的意象,通常也多與恬靜悠閑的心態相聯系;即使是憂愁,也常常是壹種淡淡的哀傷。但明月映照在無邊的皚皚積雪之上的景象,卻與柔和清潤、恬靜悠閑完全異趣。積雪的白,本就給人以寒凜之感,再加以明月的照映,雪光與月光相互激射,更透出壹種清冷寒冽的青白色光,給人以高曠森寒的感受,整個高天厚地之間仿佛是壹個冷光充溢、冰雪堆積的世界。這壹句主要是從色感上寫歲暮之夜的凜寒高曠之象。下壹句則轉從聽覺感受方面寫歲暮之夜所聞。“朔風”之“勁”,透出了風勢之迅猛,風聲之淒厲與風威之寒冽。著壹“哀”字,不僅如聞朔風怒號的淒厲嗚咽之聲,而且透出了詩人的主觀感受。兩句分別從視、聽感受上寫出歲暮之夜的高曠、蕭瑟、寒凜、淒清。
作為對冬夜的即景描寫,這兩句確實是典型的“直尋”,即對眼前景物直接而真切的感受。由於它捕捉到了冬夜典型的景物與境界,給人的印象便十分深刻。但這兩句的真正妙處,卻不僅僅是直書即目所見,而且由於它和殷憂不寐的詩人之間存在壹種微妙的契合。詩人是在特定的處境與心境下猝然遇物,而眼前的景象又恰與自己的處境、心境相合,情與境合,心與物愜,遂不覺而描繪出“明月照積雪,朔風勁且哀”的境界。明月映照積雪的清曠寒冽之境象,似乎正隱隱透出詩人所處環境之森寒孤寂,而朔風勁厲哀號的景象,則又反映出詩人心緒的悲涼與騷屑不寧。在這樣壹種淒寒凜冽的境界中,壹切生命與生機都受到沈重的壓抑與摧殘,因而它也不妨看作詩人所處環境的壹種象征。
五六句即由“積雪”“朔風”的摧抑生機而生:“運往無淹物,年逝覺已催。”運,即壹年四季的運轉。隨著時間的運行,四季的更叠,壹切景物都不能長留,人的年歲也迅速消逝。值此歲暮之夜,感到自己的生命也正受到無情的催逼。這兩句所抒發的歲月不居、年命易逝之慨,是自屈原的“日月忽其不淹兮,春與秋其代序。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遲暮”(《離騷》)的慨嘆以來,歷代詩人壹再反復詠嘆的主題。謝靈運詩中,這種人命易逝的感慨也經常出現,成為反復詠嘆的基調。這首詩則比較集中地抒寫了這種感情。由於這種遲暮之感與詩人的“壯誌”不能實現的苦悶及歲月易逝的憂慮聯系在壹起,更重要的是由“明月”二句所描繪的境界作為烘托,這種感慨並不流於低沈的哀吟,而是顯得勁健曠朗、沈郁凝重。
? 再看南朝詩人鮑照《學古詩》中的下雪:
北風十二月,雪下如亂巾。
實是愁苦節,惆悵憶情親。
(《學古詩》節選)
此詩表現詩人在寒冷的冬天對親人的思念之情。為極寫對兩小兒女的思念,先以漫天苦雪為引,既是愁苦時節,加之思親之情郁郁不得解,故與小妾尋歡作樂,是借酒澆愁意。詩首“北風十二月,雪下如亂巾”兩句,交代時間,描寫環境,烘托了歲末苦寒、思親心切的氣氛。
南朝詩人謝朓《阻雪連句遙贈和》(節選)中的積雪,極寫雪的阻隔帶來的艱難:
? 積雪皓陰池,北風鳴細枝。
? 九逵密如繡,何異遠別離。
詩的意思是:深厚的積雪讓深深的水池變成白色,呼呼的北風吹得樹木的枝條發出響聲。多條道路被大雪堆積得像刺繡壹樣密實,朋友之間難於來往,這與在遙遠之處互相別離又有什麽不同呢。
? 《阻雪連句遙贈和》是南朝詩人謝朓和朋友江革、王融、王僧孺、謝昊、劉繪、沈約七人的聯句詩。該詩每句五言,每人四句,***二十八句。開頭四句由謝朓創作。“遙贈和”顯示該聯句詩是作者們以通信方式互相贈和的。因為詩作者謝朓、沈約、王融都是創造“永明體”的代表人物,所以該詩講究聲韻格律,清新通暢。詩的內容是對“阻雪”景象的種種描述,寫了被大雪阻路不得前行時人們的心情和想法。
阻雪,是指被雪天阻隔或者被大雪阻隔,無法行走。謝眺和各位好友,以阻雪為題所寫的聯句詩,各用華麗的語句,描述了雨雪天時的風景:大地冰凍;大風呼嘯,雪花和碎冰飛舞;房檐冰柱凍結;人們喝酒取暖,無法相見;踏上雪地,只能徘徊,無法通過,非常勞累;只能幻想雨雪天過去後的美景。整篇聯句詩,既給人們晶瑩剔透的享受,也讓人們體會到雪的阻隔帶來的艱難。“北風鳴細枝”壹句,用北風吹得樹枝發出聲響形象地寫出了北風的凜冽,烘托了天寒地凍的環境氣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