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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河悵望兩相憐——詠七夕節古詩詞賞析(六)

銀河悵望兩相憐

——詠七夕節古詩詞賞析(六)

王傳學

宋代以後,七夕節仍為歷朝所重視。表現七夕風俗的作品形式多樣,詩、詞、曲、戲劇、小說等,都有不少佳作。

元代詩人盧摯的散曲《沈醉東風·七夕》,描繪了七夕風俗:

銀燭冷秋光畫屏,碧天晴夜靜閑亭。蛛絲度繡針,龍麝焚金鼎。慶人間七夕佳令。臥看牽牛織女星,月轉過梧桐樹影。

盧摯(公元1242—1314年)字處道,號疏齋,又號蒿翁。元代詩人、散曲家。官至廉訪使、翰林學士。詩文與劉因、姚燧齊名,世稱“劉盧”、“姚盧”。與白樸、馬致遠、珠簾秀均有交往。散曲如今僅存小令。著有《疏齋集》(已佚)《文心選訣》《文章宗旨》,傳世散曲壹百二十首。有的寫山林逸趣,有的寫詩酒生活,而較多的是“懷古”,抒發對故國的懷念。今人有《盧書齋集輯存》,《全元散曲》錄存其小令。

此曲首二句寫七夕時的環境氣氛:白銀燭臺放射出的光線照亮了畫屏,在晴朗的夜晚人們靜靜地坐在亭子裏。接著寫人們的七夕活動:婦女們用蛛絲穿過繡針在乞巧,金鼎中焚燒著龍麝香,人們都在慶祝人間七夕這個佳節。最後融情於景,寫自己的怡悅心情:躺下來看牽牛織女星的鵲橋相會,月亮飄過梧桐樹投下了倒影。

在這支小令中,詩人化用唐杜牧《秋夕》詩句,繪制成壹幅靜夜仰望天河圖,並賦予新的內容、新的意境。七夕之夜,月明風清,人們焚起香來慶賀節日。渴望著心靈手巧的女子也拿出了針錢在月下乞巧,看牛郎織女相會。因此此曲具有壹定的民俗學價值。

再看元代散曲家喬吉的雙調《折桂令·七夕贈歌者》:

崔徽休寫丹青,雨弱雲嬌,水秀山明。箸點歌唇,蔥枝纖手,好個卿卿。水灑不著春妝整整,風吹的倒玉立亭亭,淺醉微醒,誰伴雲屏?今夜新涼,臥看雙星。

黃四娘沽酒當壚,壹片青旗,壹曲驪珠。滴露和雲,添花補柳,梳洗工夫。無半點閑愁去處,問三生醉夢何如。笑倩誰扶,又被春纖,攪住吟須。

上曲寫歌女的美貌。崔徽:唐代歌妓,很美麗,善畫自己的肖像送給戀人。曲子寫道:無須用崔徽的畫圖去增添美色,妳的美貌像春雨般柔弱彩雲般嬌媚,像碧水般秀美像青山般明麗。筷子頭壹樣小的歌唇,蔥枝壹樣的纖纖細手,好壹個嬌艷的美人。春妝整整齊齊水灑不著,身 材修長亭亭玉立,風兒壹吹就會東歪西傾。她從淺醉中剛剛醒來,孤單單沒有人相伴,深夜裏涼意襲來,躺著仰望天上牛郎織女雙星。

下曲寫歌女的歌聲。黃四娘:美女的泛稱。歌女像黃四娘在壚邊賣酒,壹片青旗迎風飄展,壹曲清歌玉潤珠圓。滴滴清露和著烏雲般的黑發,加上鮮花細柳映襯,再細細地梳洗打扮。看著歌女沒有半點苦悶愁煩,我忍不住問她作了怎樣的醉夢,醉笑中請誰相扶?她伸出纖纖玉手,攪著我嘴上的胡須索要贈詩。

七夕之夜,作者與美麗的歌女在壹起,欣賞她的美貌,傾聽她的歌聲,為她作詩填曲,表現了壹位戲劇家的情趣。

明代戲劇家湯顯祖的《七夕醉答君東》,寫出指導排練《牡丹亭》的感受:

玉名堂開春翠屏,

新詞傳唱《牡丹亭》。

傷心拍遍無人會,

自掐檀痕教小伶。

湯顯祖的這首寫給友人君東的詩,講的是壹個教人排練戲劇《牡丹亭》的故事。

作者辭官回到家鄉,在自己的家居玉茗堂,有戲臺春翠屏。快到七夕,在這裏,正在排練作者寫的劇作《牡丹亭》。看了臺上的表演,湯顯祖大失所望,為演員們不懂劇中深意而欄幹拍遍,懊惱不已,只好自己上臺,親自操檀板,敎小伶(演員)演出。(檀板,打擊樂器,用於打拍子)《牡丹亭》是描寫青年男女追求自由愛情、反對封建禮教的傑作,明朝人呂天成稱之為“驚心動魄,且巧妙叠出,無境不新,真堪千古矣”。看來,要演好這出劇,必須深刻理解劇中的內容,方能掌握精髓。

在古代,封建禮教“吃人”,演《牡丹亭》不易,湯顯祖盡管“親操檀板”,但深刻領會的,能有幾人?

明代戲劇家謝儻的《四喜記·巧夕宮筵》中寫道:

時當七夕,天上人間。

鵲渡銀河,良宵第壹。

謝讜(公元1512—1569年)字獻忠,號海門,明嘉靖甲辰科(公元1544年)進士,授太興縣令。他才華俊逸,工詩、古文詞,善作曲,著有《四喜記傳奇》等。

這四句稱贊七夕為“第壹良宵”的詩句,是劇中女主人公在七夕乞巧時發出的感嘆,不僅是千百年來對此佳節的公正評價,更是對美好情感的熱切呼喚。

晚明女詩人葉小鶯的《七夕後夜坐,紅於促睡漫成》,道出有情人經常分離的悲傷:

池畔芙蓉映碧蘿,

歲星今又隔銀河。

侍兒未解悲秋意,

明月高懸怯素羅。

葉小鶯,字瓊章,晚明女詩人,曲學名家沈憬的外孫女,父葉紹袁,天啟進士,官工部主事;母沈宜修,字宛君,均工詩詞,偕隱分湖。年僅17歲病故。清代學者陳廷焯稱其“詞筆哀艷,不減朱素真,求諸明代作者,尤不易靚也”。沈宜修《季女瓊章傳》雲:“性高曠,厭繁華,愛煙霞,通禪理,自恃穎姿,嘗言欲博盡古今。作詩不喜作艷語,集中或有艷句,是詠物之興,填詞之體。” 有《返生香》壹卷。

紅於是葉小鶯的侍女。七夕過後,女詩人夜坐庭中,侍女紅於催促她睡覺,於是寫下這首詩。

詩寫七夕前後的景色:池塘裏的芙蓉盛開,紅花映著綠葉,壹片美景,可是天上的牛郎織女星又被銀河隔開了。他們昨夜相會,今又分開,該是多麽悲傷的事啊。侍女不懂得這悲傷的情感,只擔心夜已深我的素衣禁不住寒意,催促我進屋睡覺。詩人抓住這壹個細節,寫出了自己對於有情人經常分離的悲傷心情。

晚明女詩人黃淑德的《七夕》,感嘆人間長別多:

鵲駕成橋事有無,

年年今夕會星娥。

時人莫訝經年隔,

猶勝人間長別多。

黃淑德為晚明嘉興名士黃洪憲子媳沈紉蘭的從妹,字柔卿,通文史、音律,早寡,禮佛隱居。

詩人針對牛郎織女相會這壹傳說,將天上與人間進行對比。牛郎織女雖然壹年才能壹會,但這是定期的、延續的,因而充滿期待與希望;而人間除了相見永無期的死別,還有壹去經年杳無音信的生離,令人絕望。“猶勝人間長別多”,表達了詩人對人間夫妻長期別離的社會現實的不滿。

清代詠七夕的詩詞比較多,特別詩眾多女詩人的詠吟,成為壹道亮麗的風景。

清代詞人朱彜尊的《怨王孫·七夕》,回憶了刻骨銘心的愛情:

壹水填卻雙星如約。乞巧誰憑。訴愁君莫,知道呆女癡牛,肯憐不。

悠悠歲月辭家者,孤眠且。此夕何夕也。碧梧小院風細,露檻同憑,昔年曾。

朱彜尊(公元1629—1709年)字錫鬯,號竹垞等。清代詩人、詞人、學者、藏書家。康熙二十二年(公元1683年)召入南書房供奉。曾參加纂修《明史》。博通經史,詩與王士禎稱南北兩大宗。作詞風格清麗,為浙西詞派的創始者,與陳維崧並稱朱陳。精於金石文史,購藏古籍圖書不遺余力,為清初著名藏書家之壹。

詞中寫道:天河架橋,織女牛郎七夕如約相會。誰又能憑此乞巧?七夕夜相會的牛郎織女啊,不要訴說妳倆的離愁別恨,我與妻妹的分離不更為可憐嗎!那離家很久的遊子啊,孤零零的難於入眠。今天夜晚怎能忘記那個夜晚呢?記得當年七夕,曾與妳壹起憑欄遠眺,那壹夜晚,小院裏微風習習,如碧的梧桐葉沙沙作響……

七夕本應是戀人相聚的日子,可詞人與他相戀的女子天隔壹方,難於相會,只得借牛郎織女相會的故事,回憶自己七夕相聚的往事,寄托自己的思念之情。

清代詞人納蘭性德的《鵲橋仙·乞巧樓空》,表達了對亡妻的深切懷念:

乞巧樓空,影娥池冷,佳節只供愁嘆。丁寧休曝舊羅衣,憶素手、為予縫綻。

蓮粉飄紅,菱絲翳碧,仰見明星空爛。親持鈿合夢中來,信天上、人間非幻。

這首《鵲橋仙》就與牛郎織女無關了,這是寫於愛妻亡故之後,詞中表達了樓空人去,物是人非的傷感,又進而生發出夢幻般的奇想,亦實亦虛、饒有浪慢特色。

清代民族英雄林則徐也有壹首《七夕》絕句:

壹穗孤檠對酒消,

旅懷偏是可憐宵。

人間多少銀河隔,

烏鵲能填第幾橋。

這首詩表現了詩人為國為民奔波,身處異鄉而不得與親人團聚的處境。“人間多少銀河隔,烏鵲能填第幾橋”,詩人感嘆人間有多少“銀河”把人們隔離,對人間的悲慘遭遇表示了深切的同情,從而反映出他的思想境界。

晚清詩人姚燮的《韓莊閘舟中七夕》,描繪了七夕的優美景色:

木蘭槳子藕花鄉,

唱罷廳紅晚氣涼。

煙外柳絲湖外水,

山眉淡碧月眉黃。

姚燮(公元1805—1864年)字梅伯,號復莊,又號大梅山民等。晚清文學家、畫家。以著作教授終身。治學廣涉經史、地理、釋道、戲曲、小說。工詩畫,尤善人物、梅花。著有《今樂考證》、《大梅山館集》、《疏影樓詞》。

七夕節晚上,詩人乘坐的小船在荷花中穿行,節日的歌聲隨著晚風傳來,吹來陣陣涼意。輕煙籠罩著湖邊的楊柳,倒映在靜靜的水面,青綠色的遠山像水波起伏,酷似眉毛;淡黃色的月亮也彎彎高掛,亦似美眉。詩人把韓莊閘船中所見的湖光山色之美與七夕節的美好節日氣氛結合起來,既描寫了微山湖之美,又融入了節日氛圍,使詩味更濃。

清代女詩人眾多,她們從女性的角度看牛郎織女的愛情故事,其詠七夕詩中有著獨特的感受。

江蘇鎮江有個王氏女,14歲那年的七夕,她作了壹首詩:“四海煙沈望下方,笑他癡女忒荒唐。小仙果有無窮巧,如何壹歲壹見郎。”從詩中可以看出,這個少女並不相信“乞巧”,而是借用織女之口寫詩,意境清新而又不落前人窠臼。

清代女詞人顧太清的《鵲橋仙·雲林矚題閏七夕聯吟圖》,感嘆人間願望難於如願:

新秋逢閏,鵲橋重駕,兩度人間乞巧。欄幹斜轉玉繩低,問乞得、天機多少?

閨中女伴、天邊佳會,多事紛紛祈禱。神仙之說本虛無,便是有、也應年老。

此詞作於道光十七年(1837年),太清三十九歲。

這是壹首題畫詞,畫為雲林所繪《閏七夕聯吟圖》的仕女圖。

七夕聯吟是畫的主題,所以詞人從七夕寫起。七月七日是牛郎織女相會的佳期,銀河的鵲橋架起來了。因為作畫之時時逢閏七月,有了兩個佳期,橋也再次“重駕”,而人間也有了兩次乞巧活動,女子們希望乞得終生幸福,找到壹位如意郎君的機會也有兩次。詞人問,她們在鬥轉星移,星光也在移動的夜晚,不知乞得了多少天機,詞人對此提出了疑問。因為年年有七巧節,也年年有乞巧活動,但婦女們也未必總是幸福,原因是世間總是“多事紛紛”。神話故事本來“虛無”,“便是有”,牛郎織女“也應年老”了。詞人對於男女婚姻愛情幸福的追求寄予同情,但又做出疑惑的結論,這是現實生活的反映。

這幅仕女圖,主在表現女性美,其中也包括了畫中她們所表現出來的內心美。詞人舍棄了歷來對於這種美的歌頌,而別出機杼地引導出了壹個富有哲理性的命題,即美麗的願望,在人間常常是難以如願的。它啟發人思考,同時也深化了詞的思想主題。

清代女僧德容的《七夕》,留心是牛女團聚之後的斷腸離別:

玉露金風報素秋,

穿針樓上獨含愁。

雙星何事今宵會,

遺我庭前月壹鉤。

德容,明末清初江南女僧。俗姓朱,名又貞。家世書香仕宦,事親盡孝。年十五,適同縣張我樸,唱酬甚洽。張為科場所累,全家發遣。德容寫四言長詩,記敘冤情,籲請捐軀代姑舅,未允。遂於遠地邊塞流放之地出家。工詩能文,尤長七言,詩風委婉含蓄,深沈悲涼。著有《璇閨詩》、《猗蘭幽恨》、《歸雲》等集。

《七夕》是由兩首七言絕句組成的組詩,此詩為第壹首。

“玉露金風報素秋,穿針樓上獨含愁”,七夕佳節,詩人獨自壹人在樓臺,不免感到憂傷和哀愁。在此純粹的婦女風俗節日來臨之際,牽牛織女的團聚,別人感到歡喜,而詩人卻想到短暫相聚之後的別離,她疑惑牽牛織女為什麽要此夕相會。她留心的不是牛女的團聚,而是團聚之後的斷腸離別。這自然與她的家破國亡,流落異鄉的特殊遭遇有關。

同樣寫天上人間對比,清代女詩人歸懋儀的《七夕和韻》其二則別出手眼:

銀河悵望兩相憐,

只隔形骸不隔緣。

對面恍同千裏遠,

人間卻又羨天仙。

歸懋儀,字佩珊,號虞山女史,是清代中期性靈派重要女詩人,袁枚的女弟子。她壹生筆耕不輟,留下大量的詩篇,有《繡余小草》、《繡余續草》等詩集傳世。是清代閨閣詩人的典型代表。其詩藝術特點鮮明,才情縱橫,為人稱道,著名詩人趙翼以“女中青蓮”譽之。

在這位著名的隨園女弟子看來,牛郎織女之間雖然隔著銀河,但心靈是相通的,而人世間的夫妻,有多少是朝夕廝守卻咫尺千裏!相較之下,天仙之間的情緣真實令人羨慕。“對面恍同千裏遠”,道得此語,詩人也許是傷心人別有懷抱吧!

清代浙江秀水縣的才女黃箴,著有《文韻閣詩集》,她也寫過壹首《七夕》:

造化玄機卻總才,

名花終古少常開。

阿依不乞天孫巧,

但願年年送拙來。

詩人說,因為上天都忌妒有才的女子,因而自古以來才女大多薄命。詩人別出心裁地寫出了自己偏不向天孫(織女)乞巧,而要求乞拙的想法,這實際是對當時“女子無才便是德”的控訴和鞭撻。

清代女詩人姚淑的《七夕》詩,隱含著對女性命運的感喟:

徘徊雲漢間,終古織機杼。

壹年不得息,此夕渡河去。

姚淑,字仲淑,別號鐘山秀才。她性頗明慧,善丹青,工蘭竹,得北宋人筆意,每當提筆作畫,有婢侍墨於旁,用墨之濃淡,恰到好處。其夫李長祥有詩贊雲:“別有香在口,莫謂胭脂墨,數筆成嬌姿,艷麗不可得。”著有《鍾山秀才海棠居集》。

壹句“壹年不得息”,表面上是同情織女,實則是借織女來自嘆,訴說的是絕大多數女性在日常生活中操勞不已的辛酸。而“終古”二字,則隱隱指向數千年女性不變的命運。無盡感喟,盡在言中。

清代女詩人吳綃的《七夕》,抒發了對丈夫回歸的期望:

星光歷歷漢悠悠,

悵望雙星獨倚樓。

莫謂人間多別恨,

便疑天上有離愁。

梁清謫去誰相伴,

子晉歸來合公遊。

惟有月娥應最妒,

壹輪風露不勝秋。

吳綃,明末清初女詩人,字素公,號水仙,常熟進士巡道許瑤之妻。著有《嘯雪庵詩鈔》及《嘯雪庵詩余》。其詩詞風格多清麗,部分詩文頗有陽剛之氣。

吳綃因丈夫許瑤“多內寵”,心境有異,遇七夕節,故偏多感觸。首聯即寫自己七夕獨倚閣樓遙望雙星相會,而內心無比惆悵。頷聯乃流水對,下句承接上句意。因為人間多別恨,於是懷疑天上神仙亦有離愁,顯然詩人是有所感觸的。頸聯的“梁清”即梁玉清,織女的侍女,這裏指其夫許瑤所寵的歌姬,詩人認為這些被逐的歌姬也值得同情。子晉,即王子晉,又稱王子喬,善吹簫,能引鳳,另壹人蕭史亦能以簫聲引鳳,其後與春秋秦穆公之女弄玉各自乘赤龍與紫鳳飛升而去。吳綃亦期望丈夫回心轉意,方能“合***遊”,詩意明顯。尾聯寫嫦娥嫉妒牛郎織女的七夕相會,故遍灑風露寒氣襲人。實則表達對美好愛情的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