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人都道:“翼然。”賈政認為不如拈“有泉瀉出於兩峰之間”中的“瀉”字,於是眾人附和,認為用“瀉玉”好,獨賈寶玉認為“不妥”,不如“瀉芳”的好。
紫娟說完,壹臉不解,問林黛玉:“哪裏看出優劣?”
林黛玉莞爾壹笑,道:“題匾須切題合景。相公們用《醉翁亭記》的典,與景相合,然不切題。翼然二字,眼中只有亭子,舍周遭美景,眼界狹小,二舅自然不喜。”
紫娟笑道:“原來如此。那瀉玉呢?”
林黛玉把手中的瀟湘手帕輕輕壹揮,道:“園子本為元妃省親而建,人方是主。玉只寫出水潤晶瑩之態。美景無人,便為死景,豈不聞‘映階碧草自春色,隔葉黃鸝空好音’麽?‘瀉玉’美景,暗含淒涼之氣,傷懷敗落之相。豈能用呢!二舅如何?”
紫娟道:“姥爺‘拈須尋思’。”
林黛玉輕輕合掌,笑道:“這便是了。二舅深意,不便明言。”
紫娟往前挪了挪身子,說:“我明白了,‘瀉芳’中壹個‘芳’字,自然是‘娘娘’無疑了。”
黛玉又笑出聲來,說:“這便實了。‘芳’字明寫水光美景,暗扣‘元妃’,在似與不似之間,於無所用心之處,才能含蘊不盡。自然是好的。二舅能夠滿意。”
紫娟亦笑,說:“姑娘說的不差。老爺聽了後也是‘拈髯點頭不已’。真真這寶玉,竟是怎麽想的。”
林黛玉用食指在紫娟額頭上輕輕壹點,道:“寶玉也是妳叫的?”
紫娟聽了,微紅了臉,忙說:“二爺才情了得。”
林黛玉笑了,說:“其實那些清客們哪個不是飽讀詩書的?只是因為明白二舅心思,故意放了水。”看紫娟不解,又道:“不過他們與寶玉相比,有壹樣是比不了的。”
紫娟忙問:“是哪壹樣?”
黛玉把手中帕子團起來,道:“所謂‘我述六經’與‘六經述我’之別。我述六經,自然繼承先人,不能加自己壹星意見進去,此所謂‘代聖人立言”。寶玉則’六經述我‘,先有壹個主意,然後用先人來證,繼承中有創新。自然令人耳目新鮮,豁然開朗。”
紫娟已經滿眼茫然,但忍不住還是想問。
林黛玉見她欲言又止,何曾不知紫娟內心想法,於是又道:“這便如妳日常女紅,學了壹個花樣,但妳又加上了自己的想法,自然在姐妹中流行起來。其實蕃蓮花樣,不過那麽幾樣,多了便俗。妳把勾絲換位,蓮瓣翻新,就成新樣了。人心都是追新厭舊的。”
紫娟聽了,轉入沈思,低聲說道:“怪不得寶二爺與老爺說‘編新’和‘述古’什麽的,原來是這個!”
林黛玉笑了,道:“編新不如述古,自然是二舅的話。寶玉自然是‘述古不如編新的‘。”
紫娟拍掌大笑:“真是,真是。姑娘怎麽知道的如此真切?就如妳在場壹般?”
林黛玉輕輕壹笑:“我是’編新與述古壹色”的,二者何由而別!《易》說‘湯武革命,功在維新’,求新怎能離了創新?而不創新而學,不過冬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