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首詩最早見錄於唐人殷璠所編的《河嶽英靈集》,該書編成於公元753年(唐玄宗天寶十二載),由此可知李白這首詩的寫作年代最遲也應該在《河嶽英靈集》編成之前。而那時,安史之亂尚未發生,唐玄宗安居長安,房琯、杜甫也都還未入川,所以,甲、乙兩說明顯錯誤。至於諷刺章仇兼瓊的說法,從壹些史書的有關記載來看,也缺乏依據。章仇兼瓊鎮蜀時,雖然盤剝欺壓百姓,卻不敢反叛朝廷,相反壹味巴結朝中權貴,以求到長安去做京官。相對而言,還是最後壹種說法比較客觀,接近於作品實際。
壹般認為,這首詩很可能是李白於公元742年至744年(天寶元載至天寶三載)身在長安時為送友人王炎入蜀而寫的,目的是規勸王炎不要羈留蜀地,早日回歸長安。避免遭到嫉妒小人不測之手。
本詩可大致分成三個部分。
第壹部分,從“蠶叢及魚鳧”到“然後天梯石棧相鉤連”,主要寫開辟道路之艱難。詩人從蠶叢、魚鳧開國的古老傳說落簍,追溯了蜀秦隔絕、不相交通的漫長歷史,指出由於五位壯士付出了生命的代價,才在不見人跡的崇山峻嶺中開辟出壹條崎嶇險峻的棧道。強調了蜀道的來之不易。
第二部分,從“上有六龍回日之高標”到“嗟爾遠道之人胡為乎來哉”,主要寫跋涉攀登之艱難。這壹部分又可分為兩層。前八句為壹層,強調山勢的高峻與道路之崎嶇。先例舉了六龍、黃鶴、猿猱這些善於飛騰攀登的鳥獸面對蜀道尚且無可奈何的情況,以映襯人要攀越蜀道談何容易;又特地選擇了秦地突出的高山青泥嶺加以誇張描繪,顯示蜀道之高聳入雲,無法通行。“問君西遊何時還”以下為第二層,描繪了悲鳥、古樹、夜月、空山、枯松、絕壁、飛湍、瀑流等壹系列景象,動靜相襯,聲形兼備,以渲染山中空曠可怖的環境和慘淡悲涼的氣氛,慨嘆友人何苦要冒此風險入蜀。
第三部分,從“劍閣崢嶸而崔嵬”到“不如早還家”,由劍閣地理形勢之險要聯想到當時社會形勢之險惡,規勸友人不可久留蜀地,及早回歸長安。這部分亦可分為兩層。前五句為壹層,化用西晉張載《劍閣銘》“壹夫荷戟,萬夫趑趄。形勝之地,匪親勿居”語句,突出劍閣關隘險要,後六句為壹層,以毒蛇猛獸殺人如麻暗喻當地軍閥如憑險叛亂則將危害百姓,規勸友人早日離開險地。
全詩主要由以上三部分組成,至於在詩中三次出現的“蜀道之難,難於上青天”兩句詩,則是綰連各部分的線索。它使全詩首尾呼應,回旋往復,綿連壹體,難解難分。
《蜀道難》是漢樂府舊題,屬於“相和歌辭”中的“瑟調曲”。郭茂倩《樂府詩集》卷四十引《樂府解題》說:“《蜀道難》備言銅梁、玉壘(都是四川山名)之阻”。自梁簡文帝至初唐張文琮,曾有不少人用此題目寫過詩。李白此詩,雖然也沿用了樂府舊題描寫蜀道艱難,但內容較前有所豐富,思想意義也比較積極。
描繪蜀道的奇崛艱險是本詩的壹個主要內容,這類詩句,占據了全詩的大部分篇幅。李白對故鄉四川和祖國山河非常熱愛,他的許多詩篇都強烈地表現出這壹情感。《蜀道難》也是如此。雖然,為了達到規勸友人的目的,他極力誇張、描繪了蜀道之艱險可怖,然而對祖國山河的真誠熱愛,使他不由自主地對筆下的蜀道傾註了飽滿的熱情,在描繪蜀道之艱險可怖的同時也寫出了它的突兀、崢嶸、強悍和不可淩越的磅礴氣勢。顯示出了祖國山河的雄偉壯麗。
其次,本詩體現了作者與王炎的深情厚誼。李白很重友情,他與詩人杜甫、道士吳筠、農民汪倫的友誼向來是文學史上的美談。他與王炎的交情也很深。王炎入蜀,他壹連寫了《劍閣賦》、《送友人入蜀》等詩文相送,王炎去世,他又寫了《自溧水道哭王炎》三首深表哀悼。在本詩中,他於描繪蜀道之時,每每情不自禁地發出“問君西遊何時還?”“嗟爾遠道之人胡為乎來哉!”側身西望長咨嗟”壹類感嘆,對王炎此行深表擔憂,並誠懇規勸王炎及早還家,表現出對友人的真切關心和壹懷深情。
如前所述,本詩當作於天寶初。當時,唐朝社會表面上尚算安定繁榮,但骨子裏卻矛盾重重,不無危險。壹方面,是“法令弛壞”,土地兼並嚴重,壹方面,藩鎮擁兵自重,朝廷難以控制。因此,李白此詩第三部分的有些詩句,盡管仍側重於描寫蜀道地勢險要,但也於有意無意之間流露出他對國事危殆的憂慮,流露出了他對國家前途和命運的關心。
無論從哪個藝術角度衡量,《蜀道難》都堪稱是李白的代表作。它集中體現了李白詩歌的藝術特色和作者的創作個性。
首先是感情強烈。開篇伊始,作者就以“噫籲賊!危乎高哉!蜀道之難,難於上青天”的強烈詠嘆,奔騰直瀉,抒發出他對蜀道高峻艱險所感到的驚愕、感慨,而後,在詩的中間和結尾,他又兩次重復了這壹詠嘆,將自己的強烈感情籠罩全詩,給人以壹唱三嘆,回環往復的感覺,讀來令人心潮激蕩。
其次是誇張極度。誇張是詩人常用的藝術手法,然而,李白的誇張與眾不多,他往往把筆下的事物誇張到極度,而且動輒用“千”;“萬”等巨額數詞來形容修飾。如“白發三千丈”、“飛流直下三千尺”、“輕舟已過萬重山”等膾炙人口的詩句,都是典型的例子。就《蜀道難》而言,他的誇張也到了登峰造極、無以復加的地步。人說登天最難;而他卻說:“蜀道之難,難於上青天!”成語有雲,談虎色變,他卻道“蜀道之難”,“使人聽此雕朱顏!”民謠相傳,“武功太白,去天三百”,到他筆下竟成了“連峰去天不盈尺”。為了強調秦蜀交通阻隔時間之久遠,他說是“四萬八千歲”,為了突出青泥嶺山路之盤曲,他說是“百步九折”;而為了顯示蜀道之高聳,他甚至誇張說連為太陽駕車的六龍至此也要掉頭東返……這些極度的誇張,雖不符合事物實際,但卻有力地突出了蜀道之艱險雄奇,突出了它不可攀越的凜然氣勢。
再次,想象豐富奇特。李白在這首詩中的想象力是驚人的,超越時空限制,不受任何約束。從蠶叢開國、五丁開山的古老傳說到“朝避猛虎,夕避長蛇”的可怕現實,從六龍回日之九重雲霄到沖波逆折之百丈深淵;既有“百步九折”、“連峰去天不盈尺”、“枯松倒掛倚絕壁”各種圖景展現,又有“悲鳥號’、“子規啼”、“砯崖轉石萬壑雷”諸般音響激蕩;甚而至於還有“捫參歷井仰脅息,以手撫膺坐長嘆”的切身經歷、實地感受。憑借神奇的想象,作者具體描繪出了蜀道崢嶸崔嵬的面貌,生動渲染出了它陰森幽邃的氛圍,使人如身臨其境,耳聞目睹。歐陽修曾說:“蜀道之難,難於上青天,太白落筆生雲煙”(《太白戲聖俞》),形象地說出了人們讀《蜀道難》後所得到的藝術感受。
應該註意的是,作者還將神話、傳說與他的奇特想象和恣意誇張結合在壹起,使三者相輔相成,交融為壹體。這是李白詩浪漫主義風格的壹個顯著特征,也是本詩藝術上的又壹特色。在這首詩裏,作者采撅了蠶叢開國、五丁開山、子規啼恨的古老傳說及六龍回日的瑰麗神話,把它們編織在他對蜀道艱難的奇特想象和誇張描繪之中,為筆下的山嶺石棧塗抹上壹層古樸悲涼而又神奇迷離的色彩,使整首作品散發出濃郁的浪漫氣息。需要指出,這些神話、傳說,既是作者想象的內容,也是他恣意誇張的體現,三者是互為表裏,難以拆分的。
最後,談談《蜀道難》句式的靈活多變與語言的奔放恣肆。李白生性豪放不羈,寫詩也喜歡用句式自由、葉韻寬松的歌行體,以便任意馳騁才氣,表達胸中起伏多變的強烈感情。這首詩是七言歌行,句式以七言為主,又摻雜以四言、五言、六言、八言等,短者僅三字,長者達十壹字,長短不等,錯落交接,時而散漫,時而整齊,隨心所欲,又舒卷自如。再從語言來看,既有“壹夫當關,萬夫莫開”的勻稱整飭,也有“嗟爾遠道之人胡為乎來哉”的散漫舒展;既有“枯松倒掛倚絕壁”之精煉凝重,也有“錦城雖雲樂,不如早還家”之流暢輕快,“危乎高哉”壹句同義反復,是故作。重筆以提起氣勢:“噫籲喊”三字選用虛詞,乃無心弄巧卻別具風致,且又以由川方言入詩……奔放恣肆,毫無規範可循,沖口而出,卻又無施不宜,對內容的衷達與情感的抒發起了富有成效的輔助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