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秣陵懷古山色江聲***寂寥》
作者:納蘭性德
山色江聲***寂寥,
十三陵樹晚蕭蕭。
中原事業如江左,
芳草何須怨六朝。
註釋:
1、秣陵:秦漢時期今南京的稱謂。
賞析:
秦始皇統壹六國後,為顯示自己至高無上的權威,曾經五次出巡,其中有兩次路過今江蘇。公元前210年,秦始皇第五次出巡回歸,至金陵時,幾個陪同的望氣術士見金陵四周山勢峻秀,地形險要,就對秦始皇說:金陵有天子氣。秦始皇壹聽大為不悅,命人開鑿方山,使淮水流貫金陵,把王氣泄散,並將金陵改為秣陵。秣是草料的意思,意即這裏不該稱金陵,只能貶為牧馬場。 秦朝實行郡縣制,把全國分為36郡(後增至40郡)。秦朝所置秣陵、江乘、丹楊三縣縣治都在今南京地區,其管轄範圍為寧鎮山脈以南,橫山以北,茅山以西的廣大區域。起初均隸屬鄣郡,後又壹度改屬會稽郡。現在的秣陵鎮(壹名秣陵關),就是秦漢時代南京地區的政治中心秣陵縣城。今南京市區的秣陵路。 秣陵又叫金陵、石頭城、建康,建業 李清照的詞春歸秣陵樹、人老建康城,說的就是南京。
納蘭性德 蝶戀花·出塞《蝶戀花出塞》
作者:納蘭性德
原文:
今古河山無定據。
畫角聲中,牧馬頻來去。
滿目荒涼誰可語?西風吹老丹楓樹。
從前幽怨應無數。
鐵馬金戈,青冢黃昏路。
壹往情深深幾許?深山夕照深秋雨。
註釋:
1、無定據:無定、無準。意謂自古以來,權力紛爭不止,江山變化無定。壹作無定數。
2、從前幽怨應無數:壹作幽怨從前何處訴。
3、鐵馬金戈:謂戰爭。《舊五代史李襲吉傳》李克用與朱溫書雲:豈謂運由奇特,謗起奸邪,毒手尊拳,交相於暮夜;金戈鐵馬,蹂踐於明時。辛棄疾《永遇樂京口北固亭懷古》:想當年,金戈鐵馬,氣吞萬裏如虎。
4、青冢:用漢代王昭君出塞之典事。《漢書匈奴傳下》:元帝以後宮良家子王嬙,字昭君賜單於。昭君死後葬於南匈奴之地(即今內蒙古呼和浩特),人稱青冢。
翻譯:
古往今來,
山河之上不會存在永久的界限。
角聲中,
牧民頻繁的在這片土地上來來去去。
而這其間觸目的荒涼,誰能說的清?
唯有西風肆意吹著那蒼老的丹楓。
這片土地上留下的那些幽怨之情應是無法計數的。
金戈鐵馬之地,卻是當年昭君舍身求和的路。
昭君的情有多深,就像深山的夕照,深秋的雨。
賞析:
這首《出塞》詞是納蘭性德到關外巡察時所寫。
詞的上片寫眼前之景,景象廣袤空闊,荒涼淒冷,情感淒婉哀怨。
詞人壹開篇就感慨古往今來的興亡盛衰,從古到今,山河是沒有定數的,此時姓覺羅氏,彼時有可能姓葉赫那拉氏,江山的輪回是不以人的意願而發生逆轉的。這句寫意氣勢博大,字裏行間流露出壹種無法言語的無奈。從納蘭性德的身世來看,他雖然貴為皇族,但也沒有主宰江山的機會,然而跟從皇帝出行的經歷,使他對國家的理解更為深刻,使他對時局的變遷更為敏感。作者並沒有沈溺於傷感,而是把思緒從對歷史拉回到了現實,在眼前,他看到了塞外營訓的場景。
畫角聲中,牧馬頻來去,此句看似平淡,卻讓人浮想聯翩。軍營中,號角聲起,只見戰士們橫刀立馬,神情嚴峻,將帥壹聲令下,他們便在馬背上來來回回地操練,拼殺,好壹幅壯觀的場面。可是,此時的威武嚴整,並不壹定能夠使壹個國家長久持續下去,它也許會在壹夕之間煙消雲散,這怎能不讓人傷感?壹代壹代的王朝不都是這樣轟轟烈烈而來,又這樣失魂落魄而去?戰場上的廝殺聲,似乎也暗藏著幾份悲傷。從結構上來說,第壹句是後兩句的壹個概括,而後兩句又是第壹句的具體展現。
雖然塞外的景象廣袤壯美,作者並沒有因此而心情愉悅,在他眼中,彌望的仍是壹片荒涼,這滿目的荒涼又能給誰訴說呢?荒涼壹詞,既是自然景象的真實寫照,又是作者心緒的如實昭示。秋天,萬物雕零,落葉滿地,壹派衰敗之象,可誰又能說這不是作者心境淒涼的抒寫呢?作者貴為皇族,雖然沒有出生入死的經歷,但仍然心存憂患,多少王朝就是在這起起落落中淹沒於歷史的長河中,清王朝也不例外。西風,即秋風。楓葉經霜會更紅艷,越紅離雕謝就越近。季節地逝去,風幹了自然界的壹切,但卻風幹不了作者滿腹的憂愁。在此,作者借景烘托,把幽深的情愫收藏在深秋的楓葉裏。
詞的上片,無論寫景抒情,都沒有雕琢的痕跡,以復雜的思緒引出眼前的景象,片末看似以景收束,卻景中帶情。景中情感的流露,水到渠成,不事雕飾。
詞的下片抒發自己的報國誌向無法實現的幽怨,景象氣勢磅礴,縱橫馳騁,情感婉約深沈。
幽怨從前何處訴,應為從前幽怨何處訴,古人作詞,為了韻律的需要,往往在詞序上作以調整。從前幽怨到底指的是什麽幽怨呢?就下文鐵馬金戈而言,應該指的是不能報效國家,縱橫沙場的幽怨。納蘭性德是康熙帝的禦前侍衛,按理說,他有條件也有能力領兵打仗,但作為壹個封建帝王的臣子,做事是不能隨心所欲的,其所作所為還得服從皇帝的安排。何處訴壹語,就道出了他內心深深的孤獨,也許是英才蓋世,也許是位高權重,才使他的周圍變得冷清。
作者雖然誌向高遠,可又能如何呢?最後不也是像王昭君那樣獨留青冢向黃昏?王昭君曾經因為沒有賄賂畫工毛延壽而被漢元帝錯選作單於呼韓邪的妻子。為了漢與匈奴的和好,她遠離家鄉,可是最終還不是變成了壹堆黃土,有什麽用呢?自己空有壹腔鐵馬金戈,氣吞萬裏的報國之誌,可擁有這樣的誌向不也是徒勞的嗎?
作者心情沈重,他自我叩問:如果有人問我對理想的情意有多深?那就去看看深山中的夕陽與深秋中的細雨。深山夕陽深秋雨這幾個意象悲涼淒冷,讓人生發出壹種揮之不去又無法形容的傷感。從這些詩句中可以看出,作者對理想的追求是很執著的,但卻沒有壹個實現的途徑,所以他的心頭淤積著太多的郁悶。但這種情感的表達不是直接的,而是通過對景象的具體描繪展現出來的,婉約深沈,耐人尋味。
這首詞從整體上來說,景象博大磅礴,情感淒婉幽怨,自然流暢。面對塞外景象,作者以景寫情,又以情帶景,使情與景、形與意融為壹體。而上篇寫眼前之景,下篇寫從前之誌,虛實形成對比。就整首詞來看,手法嫻熟而精到。
納蘭性德 南鄉子·搗衣《南鄉子搗衣》
作者:納蘭性德
原文:
鴛瓦已新霜,欲寄寒衣轉自傷。
見說征夫容易瘦,端相。
夢裏回時仔細量。
支枕怯空房,且拭清砧就月光。
已是深秋兼獨夜,淒涼。
月到西南更斷腸。
註釋:
1、搗衣:古人洗衣時以木杵在砧上捶衣,使之幹凈,故稱。明楊慎《丹鉛總錄搗衣》:古人搗衣,兩女子對立執壹杵,如春米然。嘗見六朝人畫搗衣圖,其制如此。
2、鴛瓦:即鴛鴦瓦。
3、支枕句:謂空房獨處,將枕頭豎起、倚靠,不免生怯。
4、清砧:即捶衣石,杜甫《溟》:半扇開燭影,欲掩見清砧。
翻譯:
屋外的瓦當上已結了壹層薄薄的清霜,
屋內孤燈下,
我對著準備為他寄去的寒衣暗自心傷。
都說戍邊在外的人受盡苦寒,
相貌容易消瘦,
真想再好好地看他壹眼啊,
細細打量。
如果今夜夢中可以相遇,
壹定壹定要緊緊握住執手相望。
孤單單衾寒,孤單單的空房,
不如趁著月光再來到河邊浣洗壹遍他的衣裳。
深秋寒意重,孤單獨夜長,
月下搗衣,聲聲清砧,
敲打著思念與淒涼。
驀然回首,發現月已掛上西南方向,
想著天下多少有情人早已相擁而眠,
不由得更加讓我欲斷肝腸!
賞析:
搗衣是古詩詞中常見的題目,所寫都不離征夫怨婦的內容。本首詞也是如此,詞從怨婦的角度寫來,寫她的自傷、怯空房、淒涼,以至斷腸的怨恨之情。層層寫來,情致幽婉淒絕。
納蘭性德 蝶戀花·又到綠楊曾《蝶戀花又到綠楊曾》
作者:納蘭性德
原文:
又到綠楊曾折處,
不語垂鞭,踏遍清秋路。
衰草連天無意緒,雁聲遠向蕭關去。
不恨天涯行役苦,
只恨西風,吹夢成今古。
明日客程還幾許,沾衣況是新寒雨。
賞析:
壹如納蘭性德大多數作品,情深意長,迷惘感傷但這還不足以使這首詞成為同類作品中的佳構。細細咂摸,這首詞裏最讓人心動、也最讓人難忘的特質,是那穿越時空的的思念。在古詩裏,所有的思念,其實都與時空的隔絕有關。地域遼遠,路途坎坷,加上交通不便,遙遠的想念便更讓思客刻骨銘心;而人生無常,盛時難再,加上紅顏易老,時間的無情便更使離人驚心動魄。時空的阻隔也就催生出許多衰感頑艷、絕望痛切的相思。先看首句,又到綠楊曾折處,詩人不直陳痛楚,而將其深隱於綠楊依依之中,這種隱忍使情意又深了壹層。更重要的是,壹個又壹個曾,完成了時空上的移位與重疊。故地重遊,綠楊依舊,壹如當初折柳相望、依依不舍之時(因柳與留諧音,古人在送別時有折柳相送的習俗)誰料如今物是人非,竟只剩下自己孤獨漫遊。昨天今天,兩個既同又異,亦幻亦真的片斷,彼此交疊,詩句便多了壹層深婉迷離的意趣。這種不經意(這種不經意的寫法必定經過詩人精妙的提煉才不露斧痕)營造的時空上的錯亂,近乎幻覺,也接近了思念的極致。試想壹下,若不是最深沈最痛切的思念又怎麽令人如此恍惚、迷惘?承接首句,不語垂鞭,踏遍清秋路,看似平鋪而下,其實布局精巧。不語承接首句的惝恍迷離的狀態,而垂鞭已將詩人的思緒引回到現實之中。垂鞭意指詩人心緒沈重,縱馬緩行。馬足所及,又輕輕勾連踏遍壹句。從時間上看,這兩句完成了從昨到今的交接,回憶轉瞬即逝,只剩下冰冷的現實、意念成灰的自己;而從空間上看,這兩句將思緒由折柳處引向了衰草連天更為廣褒的空間。於是詩人在現實中痛感自己的孤單無依,也不得不面對無邊無際的清秋衰草,無力地抵擋著秋意淒涼的侵蝕。意猶未盡,雁聲又將秋意帶到蕭關(在古代為西北的壹處要塞)更遙遠的地域;壹個遠字,令愁情綿延不盡。下片的天涯收結了上文,也極言行役之遙遠之漫長。分明苦不堪言,偏偏還說不恨,翻出新意,更為後文只恨西風伏筆原來還有可恨之事甚於天涯行役之苦。只恨西風,吹夢成今古,出語新巧、奇警,含意蘊藉、深長。吹夢之說不是首創,較早見於南朝民歌《西洲曲》:南風吹我意,吹夢到西洲。但兩者各盡其妙,並不雷同。風吹夢,本來給人以無限迷朦、無盡悵惘的意味,由典故中的熏暖的南風變為可恨的西風,卻陡增了幾分淩厲、殘酷的意味。如果說南風是傳遞愛情的浪漫信使,為何西風卻要壹下子將美夢吹散吹滅?只因詩人所要抒發是天涯羈旅、人各壹方的怨恨,而不是《西洲曲》中少年春心萌動、欲訴相思的閑愁。把夢吹成了今古應屬詩人首創,妙就妙在:它在前面對空間極力拓寬的基礎上,進而完成了對時間的無限延伸於是,詩歌的時空結構便變得更加遼闊、蒼茫了。試想壹下,詩人踟躕於無邊秋色之中,正夢沈沈地懷想曾有的美好時光,忽然壹陣無情的西風將壹切剪碎、摧毀,記憶中的那個人、那些事隨風而逝,頓時變遙不可及;與佇立於西風中的孤單淒然的自己,更是隔著無盡歲月的重重阻隔就像壹個在今日、壹個在古代,隔著無可逾越的鴻溝。這種無望的相思,讓人想不起,又放不下,記不清,又忘不了,這是怎樣的壹種痛楚啊!相比之下,詩人才說天涯行役的苦又算什麽呢?再壹細想,改變我們記憶與人生的,難道只是西風嗎?詩人用的是移情手法而已。人世間,多少海枯石爛,變成了壹回眸的滄海桑田;多少刻骨銘心,變成了壹轉身的珍重再見誰又找出真正的主犯?而西風只是恰好具有無情、殘酷的特征,便成了詩人發泄怨恨的對象。最後以明日客程收結,明日,意味著時間在綿延,客程,意味著空間還在擴大,新寒更使詩人驚覺時間流逝與生命匆促。壹片雨色裏,全詩籠罩在朦朧淒冷的情調之中。總而言之,在這首短小的詞裏,詩人著意拓展了詩歌的時空,遂令天之悠悠、地之茫茫,無時不懷想,無處不相思,寫出了思念之極致。這份穿越時空的思念,才是真正的地久天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