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壹
大相嶺橫亙在四川省雅安市滎經縣與漢源縣交界處。它平均海拔3000多米，高聳入雲，常年雲霧繚繞，冬春時節冰雪覆蓋，是當年茶馬古道上壹段十分艱苦的行程。明代狀元楊慎（楊升庵）被貶雲南，亦曾由相嶺古道入滇，並留下了"九折刺史阪，七擒孟獲橋"的著名詩句。古道廢棄後，行人稀少，年久失修，更增加了它行走的難度。但隨著戶外運動的興起，這段隱沒在大山深處的古道，卻以它厚重的人文歷史底蘊和較大的翻越難度吸引了眾多的徒步愛好者。
9月17日，我們壹行4人，也踏上了翻越大相嶺的行程。因為沒有向導，根據事先所做的功課， ? 我們選擇從漢源的“羊圈門”朝滎經方向翻越。
? 早上8點，我們就坐車到了漢源九襄。吃過早飯，補充了幹糧和飲用水，我們朝“羊圈門”趕去。
大約在上午九點整，我們從“羊圈門”出發。最初的壹段路，要經過壹片花椒林。花椒林所處的位置是壹處古跡，叫“王建城”，是古代屯兵和管理地方的壹個治所，至今仍能看到石頭壘起來的基礎。
過了花椒林，古道順著河灘旁的山林緩緩向上。走了不遠，文物保護部門在路邊立了壹個石碑，上面刻著“茶馬古道九折坡段”的字樣，是壹個重要的標誌。過石碑不遠，出現壹個交叉路，要走左邊上山的路。
? 走上不遠，經過壹條山溪。小溪的水不是很大，但裏面的石頭表面很滑，踩上去壹定要小心。
? 過了小溪，沿著溪邊走上不遠，路又折回左邊，這時又需要涉水過去。接下來壹直到山頂的路程，基本上就沒有什麽叉路，只有個別的地方會出現叉路，但即使走錯了，越來越深的竹子和雜草也會幫助妳很快糾正錯誤，只要退回去，就會走到正確的路上來。
?海拔大約到2200米左右，人的身體會出現氣喘的現象。這時，妳就走慢壹些，讓身體逐漸適應海拔升高帶來的影響，過不了多久，妳就什麽事也沒有。
? 走出了箭竹林，就進入了高山草甸。回過頭看去，徘徊在山谷的霧散開了。壹片醒目的白房子出現在谷底。清溪古城和“羊圈門”都歷歷在目。兩邊的山谷，郁郁蔥蔥，但植物都不高，和下面那壹段高大的灌木林形成了明顯的對比，具有典型的高山植物特征。山頂極目可待，我們也走過了兩個多小時的路程。
? 路上經過的第壹個高大的輸電鐵塔也是壹個地標。走過這裏，順著壹片潮濕的草甸緩緩向上，不壹會兒就到達了“草鞋坪”埡口。就到達了這段古道的最高處，海拔約2850米左右。
? “草鞋坪”埡口已找不到當初艱難跋涉的人們留下來的草鞋。空曠的草地上，只看見幾段石頭壘起來的矮垛，圍成壹個封閉的四方形，看得出來當年是壹個小房子。緊靠石屋，有壹處石頭堆起來的小石塔，像是以前人們堆起來的“瑪尼堆”，但那經幡飄飛的影像也成了久遠的回憶。石堆上，石頭縫裏長出來的幾株枯黃的野草在風中搖曳著，孤單而又寂寞，讓人不禁有些感傷。
二
?我們在山頂補充了些能量，稍稍休息了壹下，便走上了下山的旅程。
高高的大相嶺擋住了濕熱的氣流，在北坡形成了十分充沛的雨水。滎經壹面是雲霧繚繞，山嵐如輕紗壹般飄過山坡，在漢源壹側四散開去。
壹踏上下坡的旅程，植被就明顯茂盛、豐富起來。靠近坡頂的壹片，路兩旁全是類似水花生的壹種植物，矮莖潔白透明，葉子卻呈斑駁的紅色，看上去壹片片粉紅。右側的高山籠罩在雲霧之中，前方低下去的山巒也是壹片煙雨濛濛。越往下走，樹木就多了起來，溪水在遠處的山澗裏咆哮著，卻找不到它的蹤影。
大山深處我們四個人的身影是孤獨的，但我們的心裏卻有壹種征服的快樂。說實在的，這麽順利的就到達了山頂，是我們每壹個人都沒想到的。如果不出什麽意外的話，今天的行程會十分順利，並且會縮短不少的時間。
? 下山走了約壹個多小時，我們來到了壹個滑坡。滑坡並不寬，約十米左右，但很長、很陡，泥石從高高的山尖壹泄而下，直沖到看不到的坡底，形成壹個至少幾百米的滑坡帶。好在沖下來的泥石剝去了表面的泥土，露出了堅硬的巖石，正好讓我們的腳下有了堅實的支撐，我們很順利的就通過了這個長長的滑坡。
? 滑坡拉出來長長的口子，將山表的泥土剝去，露出了底部鮮艷的紅花崗巖，遠看上去是壹道別樣的風景。過了第壹道滑坡，我們每個人都轉過身來，對著它左拍、右拍，興致盎然。卻不曾想到，接下來即將面臨的是壹場生死考驗。
? “哎呀，這麽懸！……”
忽然，走在前面的老鄭驚叫了起來，身子直往後縮，“看著都腳粑手軟的，咋個過哦！”
? 我們走向前壹看，每壹個人的心頓時都抽緊了。
?在我們前面又出現了兩處相鄰的泥石流形成的滑坡。滑坡又陡又長，表面壹片光禿禿的浮土，根本沒有人走過的痕跡。如果貿然去走，腳壹旦踩空，沒有什麽植物可以抓，滾下去，不摔死也會摔成重傷。在這人跡罕至大山深處，手機也沒信號，等待救援也是徒勞，即使受傷結果也可能賠上性命。
? 大家都怔在了那裏。
? 用生命去冒險肯定不是辦法。
?我們只好退回去，在前面經過的另壹處小滑坡處抓著小樹，雜草小心翼翼的下到河溝，在亂翻翻的石頭間向下走。可是壹直在河溝走，又會離半山腰的路越來越遠，溪水壹旦流經懸崖，我們也是無路可走。眼下最要緊的是要找壹個地方爬到半山腰的古道上去。
? 但停下來仔細壹瞅，心裏不禁抽了壹口冷氣。眼前這個要攀爬的陡坡也是以前的泥石流形成的，雖然長了壹些植物，但土質松軟，還有的地方是垂直的懸崖，徒手根本不能爬上去。
? 大家妳看我，我看妳。雖然沒說話，但心裏的焦慮是感同身受。
? 沒有別的辦法，只有去試試。
我走近了陡坡，抓著小樹向上爬去。坡上的泥土太松軟了，腳使不上勁，我只有依靠雙手的勁帶著整個身體朝上。雜樹和藤蔓縱橫交錯。有時，我要弓著身子從它們下方鉆過；有時，又要從它們上方跨過。從上方跨過時，因為整個身體得用手努力撐起來，整個身體就處於壹種懸空的極不穩定的狀態。有壹次，我沒能撐起身體，身體重重的落下去，便直往下滑，眼看就要滾下去，慌忙之中我抓住了壹棵小樹。爬到陡坡中間時，碰到壹棵斜著向下生長的怪樹，它遒勁彎曲枝條向下伸過來，我怎麽也爬不過去。那壹刻，我簡直要放棄了。可此時此刻，我既不能朝上，也不能回頭。恐懼與絕望壓得我喘不過氣來。
好在，我並沒有放棄。
命運就是那麽奇怪，當妳覺得快要撐不住的時候，它又為妳打開了壹扇窗，讓妳喘口氣、繼續前行。
?當我雙手吊著身子蜷曲著艱難的穿過了那棵怪樹，坡上的小箭竹忽然多了起來。拉著沿途的小箭竹，我終於爬到了位於半山腰的古道上。
? 大家沿著我踩出來的路線，總算都爬上了古道。
?我們東倒西歪躺在地上，汗水把衣服也濕透了，精疲力竭。
?讓人沒料到的是，剛走過去幾米，又是壹個由滑坡形成的陡峭的山溝，溝內怪石嶙峋。山洪將溝內沖刷得幹幹凈凈，要下到溝底，必須順著斜坡走過去跳下去。雖然不及剛才的危險，但掉下去也不是鬧著玩的。
大家都不想過去，但要原路返回，又要回到剛剛從溝底爬上來所躲過的那處最危險的滑坡。此時真是進退兩難。
因為休息的時間比較長，我的心裏比他們三人要平靜些。我便靠近滑坡處仔細看了看，發現真正危險的只有壹步，只能在斜坡上壹個窄窄的腳窩裏踮著腳跳過去，而不能將整個身體的重量讓那個淺淺的腳窩來支撐。如若落在溝裏站不穩身體要順勢向內倒，還不至於掉下去。
?心裏有了數，我便壯著膽子走過去，剛開始的幾步，我的右手還能抓著些身旁的野草，幫助身體的重心向內，比較平穩。到了最為關鍵的壹步，我雖猶豫了片刻，但在右腳邁出去的那壹刻，我已沒有選擇， 整個身體隨著伸出去的右腳騰空而起。我的右腳在那個淺淺的腳窩裏輕輕壹踮，沒等腳用上勁，整個身體借著這股勁朝前壹躍，終於穩穩在落在了溝底。到了溝底就很好辦了，我抓著小樹就爬上了另壹側的古道。
?也許是我的成功給了大家極大的鼓舞，後面的三個同伴雖然磨磨蹭蹭的猶豫了好久，終於戰勝了自己，開始行動起來。
我雖然站在他們不遠處，卻愛莫能助。他們每走壹步，我的心就緊張的跳壹下，特別是到了那關鍵的壹跳，我的心簡直提到了嗓子眼，比我自己過去的時候還要緊張。
好在總算有驚無險，他們三個人都順利走了過來。
兩次成功穿越也讓我們找到了壹些自信。以後雖然又遇到了七、八處滑坡和亂石灘，我們都小心翼翼的走過了。
倒是在壹處看上去不怎麽險要的陡坡處，我這個老司機因為沒有抓牢樹枝就往下走，腳下壹滑，手壹松，整個身體就滑了下去。幸好松軟的泥石堆積得厚，滑了不遠就停住了，要不我就滾下了懸崖。當時把我的魂也嚇掉了，我躺在地上，老半天也回不過神來。
三
? 其實山間的風景是不錯的。
林中小道，時而箭竹塞路，時而大樹遮蔭蔽日。平坦處有石板相連，水窩淺淺，也還能隱約看出古道的蹤跡。路兩邊，不知名的小花，或黃、或紅，在草叢裏搖曳。叫不出名字的累累野果掛在枝頭，看上去也能令口舌生津。不知名的大鳥，從樹叢裏撲啦啦的壹飛沖天，驟然讓人壹驚，又心生向往。
? 洪水沖出來的亂河灘，鮮艷的花崗巖隨處可見，別有壹番景致。
山澗裏的溪流淙淙，綠水如洗，從石頭間淌過，如發絲、如沈練。
……
不過我們無暇欣賞。
? 四
這麽多的滑坡是我們事先沒預想到的，雖然穿過時有驚無險，但也花費去不少的時間。
過了密集的滑坡路段，古道在山林中曲折徘徊，壹路向下。
今天出門時天氣就不好，這時飄起了雨。雖然有樹蔭的遮擋，雨不能直接淋在我們身上。但道路兩旁樹木、雜草上的露水是誰也躲不過去的。我走在最前面，褲子像泡在水裏剛撈起來壹樣，壹直就沒有幹過。老鄭穿了壹條牛仔褲，濕透了褲子緊緊裹在大腿上，將身體的熱量逼了出來，休息時竟然冒起了股股熱氣。
?幸好出門時準備了壹把柴刀。下山不久，我們就用它砍掉樹枝為每個人都做了壹支拐杖。下坡、過坎時能很好的分擔壹部份身體的重量，保持身體的平衡。但即便是這樣，還是不時會摔倒。
?頭頂偶爾會露出來壹線天，卻是霧靄沈沈，陰雲密布。
? 路就在前方，但卻沒有盡頭。
走過壹山又壹山，我們還在山中盤旋。在懸崖邊走過時，河水下面的山澗裏轟轟作響，想著這水流會在某壹處被人為截流，用於發電，順著它就會走到有人的地方，心裏就會萌生出壹點希望來。可走著、走著，水聲卻變得若有若無，漸漸消失在耳邊。遇上小溪，走在亂石間尋找被水沖斷了的路，也給人壹種能發現什麽的期待。可走過了壹條又壹條的小溪，卻沒有等來想要的結果。
最後壹處滑坡十分險要，根本無法通過。這時已經是下午3點多了，這是我們原計劃走到第壹個電站的時間。
? 折回來坐在路邊，每壹個人都焦慮不已。正在絕望時，我們在路邊的樹杈上發現了人們用來指示方向的礦泉水瓶，又在壹株矮樹上找到壹條用作提示的紅絲帶。
? 我們終於又找到了下山的路。
在這人跡罕至的大山深處，壹絲生命的氣息也會讓人心裏生出壹絲溫暖和期待。壹個瓶子，壹條紅絲帶，在此時此地，就是人與人之間那至深、至純的大愛啊，說它關乎生死也不為過。看見瓶子已經很舊了，我們用新瓶子換下了它。
躲過這個滑坡要繞的路是壹處近乎垂直的陡坡，只不過長滿了雜草、小樹，可以方便攀援。坡上散落著許多活動的石塊，走在後面的人要是不小心碰到它們，滾下去很容易砸著下面的人。看見這樣，我們便拉開距離，壹個壹個的依次通過。即便是這樣，我們也要手腳並用才能慢慢往下走，個別險要處，要將臀部貼在地上來減緩身體下降的速度，壹點、壹點的向下挪。走過滑坡，每壹個人的屁股都被泥土塗抹成了大花臉。
? 不過這種付出也是值得的。
下了陡坡，走過這個滑坡形成的亂石堆，再走到主路上來，我們竟然走上了壹段電站的引水暗渠。雖然它的表面爬滿了地衣、苔蘚類植物，但還是被老鄭壹下認了出來。
“這裏有水泥築的管子！”老鄭首先驚喜的叫了起來。
? “就是，就是，這是電站的引水管，這附近應該有電站！”袁工曾經從事過電力工作，他站在上面看了看，提出了權威的判斷。
聽了他的話，大家的臉上頓時壹片欣喜。
?“這裏不能壹直順著堰走，碰到叉路要就要向左邊走。”我想起事先問過壹個曾經走過的朋友，他提醒過我這裏要註意不能走錯。
大家急忙沿著這條暗渠走過去，果然走出去不遠，左邊現出來壹條向下的路，我們毫不猶豫地走了下去。
後來的路就越走越順。雖然大家再也沒有功夫去照相、休息。但因為心中有了目標和希望。再苦、再累，也沒有人埋怨，剛才壹直走在最後的老鄭竟然超越的所有的人，走在了最前面。
五
? 又經過約四十分鐘的長途跋涉，我們來到壹個河灘裏。涉水過河，在最下方找到了路。
? 由於張醫生的體力透支太大，行動緩慢。在這裏，我們作了壹個調整，由我和老陳加快速度先走，在前面有手機信號的地方聯系司機出發來接我們，袁工帶著張醫生在後面走。
不過誰也沒想到勝利竟然會來得這麽快。
我和老鄭剛沒走上幾分鐘，又來到壹處河灘，就看見前方出現了壹幢灰色的鐵皮建築，裏面傳出機器的轟鳴聲，在山谷裏回響。
?“電站！電站！……”
?我們倆人像小孩子壹樣興奮的叫了起來，跳下了河灘，快步的朝它奔跑過去。
不壹會兒，袁工和張醫生也趕到了大關電站。這時，時間已經是下午5點鐘。
這樣，經過近8個小時的艱苦跋涉，我們終於翻越了茶馬古道最為艱險的大相嶺路段。
我們請電站的員工為我們4人照了壹張合影，背景就是我們剛才翻越過的大山。
? 此時此刻，它籠罩在重重的雨霧之中。
相片裏，我們每壹個人的臉上露出了坦然而自信的微笑。
這時，回想起艱難翻越時的那些場景。我忽然想起菲茲傑拉德在《了不起的蓋茨比》壹書中的名言：於是我們繼續奮力向前，逆水行舟，被不斷的向後推，直至回到往昔歲月。
? 這不正像今天的我們，逆水行舟，絕地穿越，絕處求生，也是為回到那往昔歲月。
?於是，我們繼續奮力向前，奮力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