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玉的作品,最早據《漢書·藝文誌》載,有16篇。 現今相傳為他所作的,《九辯》、《招魂》兩篇,見於王 逸《楚辭章句》;《風賦》、《高唐賦》、《神女賦》、 《登徒子好色賦》、《對楚王問》 5篇,見於蕭統《文 選》;《笛賦》、《大言賦》、《小言賦》、《諷賦》、 《釣賦》、《舞賦》 6篇,見於章樵《古文苑》;《高 唐對》、《微詠賦》、《郢中對》 3篇,見於明代劉節 《廣文選》。但這些作品,真偽相雜,可信而無異議的 只有《九辯》壹篇。《招魂》頗多爭議,壹般認為是屈 原所作。其他如《高唐賦》、《神女賦》、《登徒子好 色賦》、《風賦》等篇,也有人認為不是宋玉所作,不 過它們在文學史上的地位還是相當重要的。
《九辯》是壹首長篇抒情詩,借悲秋來抒寫“貧士 失職”的“不平”,並在壹定程度上揭露了現實的黑暗。 詩人的感情是真摯的,但不象屈原那樣激烈和執著,情 調相對有些低沈。詩中悲秋感懷的主題和借景抒情的手 法,對後代詩歌創作產生了深遠的影響。自漢武帝《秋 風辭》以下,如曹丕的《燕歌行》,曹植的《秋思》,夏 侯湛的《秋可哀》、《秋夕哀》,江遒的《詠秋》,湛 方生的《秋夜詩》,何瑾的《悲秋夜》等,都與《九辯》 壹脈相承。此後繼踵而作者,也代不乏人。
《高唐賦》、《神女賦》、《登徒子好色賦》等篇,以 豐富的想象和鋪陳的手法來描繪女性的神情與體貌,在 文學史上也產生了壹定影響。這類作品可能淵源於《離 騷》中上天求女的傳統,但多佚蕩的情思而少諷諭的意 味。漢以後如漢武帝的《李夫人賦》、司馬相如的《美 人賦》、曹植的《洛神賦》、謝靈運的《江妃賦》等, 均由此發端;至南朝梁、陳間,更演化為宮體、艷情詩 的末流。《風賦》壹篇,以“大王之雄風”與“庶人之 雌風”作對比,寫統治者與百姓之間的生活差別,雖屬 遊戲娛樂文章,但多少帶有壹些諷諫意味,在寫法上對 後代作家也有壹定的啟發性。
宋玉的成就雖然難與屈原相比,但他是屈原詩歌藝 術的直接繼承者。在他的作品中,物象的描繪趨於細膩 工致,抒情與寫景結合得自然貼切,在楚辭與漢賦之間, 起著承前啟後的作用。後人多以屈宋並稱,可見宋玉在 文學史上的地位。(姜亮夫)
宋玉和他的《九辯》
屈原之後,祖述“風騷”的楚辭作家俊才輩出,群芳競秀,蔚為大觀。在眾多的詩人中,崛起於戰國末季的楚國,卓爾不群、才華橫溢的佼佼者便是宋玉。他是服膺屈原而又自辟蹊徑、獨樹壹幟的楚辭大家。雖然他的品格誌行和藝術造詣難與屈子相侔,但是,在漢文學史上,卻屈宋並稱,相沿至今。
唐代愛國詩人杜甫曾感慨萬端地詠嘆:“搖落深知宋玉悲,風流儒雅亦吾師。悵望千秋壹灑淚,蕭條異代不同時。江山故宅空文藻,雲雨荒臺豈夢思?最是楚宮俱泯滅,舟人指點到今疑。”(《詠懷古跡》)詩句表達了他對宋玉的悼惜愛重之情,同時也概括了宋玉的身世、情誌與藝術成就。
宋玉的身世
關於宋玉的生平事跡與藝術生涯,史料極少,而且互有牴牾,真偽莫辨。不過,我們還是應當從紛繁的亂絲中理出壹點端緒,爭取比較正確地認識這位獨步壹世的才士。
據司馬遷《史記·屈原賈生列傳》雲:“屈原既死之後,楚有宋玉、唐勒、景差之徒者,皆好辭而以賦見稱。然皆祖屈原之從容辭令,終莫敢直諫。”又,班固《漢書·藝文誌》雲:“宋玉賦十六篇,楚人,與唐勒並時,在屈原後也。”又,《漢書·地理誌》曰:“始楚賢臣屈原被讒放流,作《離騷》諸賦以自傷悼。後有宋玉、唐勒之屬慕而述之,皆以顯名。”以上記述是比較可信的。此外,某些古代文獻,也有壹些零星的記載,如:《韓詩外傳》(卷七)、《新序·雜事(第壹)、(第五)》、《楚辭章句》(卷九)等。
綜合各方面比較可信的資料,我們可以基本上勾畫出宋玉小傳的輪廓:
宋玉,是晚於屈原的楚人,為屈原的後輩,與唐勒、景差同時,大約生於屈原沈江前後,死於楚亡之際。雖不是屈原的受業弟子,但他非常景仰屈原,在文學創作上師承屈原的風格,卻又自出機杼,另立門戶。“悲秋”,便是宋玉賦的特征之壹。他是寒門素族的貧士,為了謀求出路和報效君國,曾經離鄉背井遠適京都等地。幾經周折,百般營求,當過楚王左右的文學侍臣。雖然官卑職小,但憑著他那超群的才力,犀利的談片,也曾壹度博得楚王的賞識。誰知宦海風波,仕途崎嶇,他不為亂世所容,橫遭奸佞讒害,而昏君信讒易怒,終於被黜失職,落魄江湖,潦倒終生。他忠君愛國,始終希望得到楚王的信任,以施展懷抱。但是,君門九重,忠悃(kǔn)難申。他憂國憂民,憤世嫉俗,卻不能象屈原那樣冒死諫諍;只是以“溫柔敦厚”、“怨而不怒”的態度對待黑暗的現實與不幸的遭際。他托誌芳潔,修身自好,寧肯窮處守高,也不同流合汙以求顯榮。他是壹位報國無門、懷才不遇、宦途失意的文士。
宋玉留下了哪些作品
宋玉究竟有哪些作品呢?這是自古至今難以質證的問題。《漢書·藝文誌》著錄宋玉賦十六篇,但篇目已不可考;而現存題為宋玉賦者則僅有十四篇:王逸《楚辭章句》載《九辯》、《招魂》,《文選》和《古文苑》等書還載有《風賦》、《高唐賦》、《神女賦》、《登徒子好色賦》、《對楚王問》等數篇,古今許多學者經過研核鑒別,多認為《招魂》乃屈原所作,《九辯》為宋玉所作,其他均系後人偽托。現舉幾例:
壹 《文選》、《古文苑》等書所錄各篇散文賦的體式,並非楚辭體;而是西漢司馬相如所創制的那種散文賦體。這種體式不是宋玉所處的戰國時期所能產生的。所以,如果定要說它們是宋玉之作,那麽,這位宋玉就不可能是戰國時期的楚人了。
二 這些作品多為宋玉與楚王對話的形式,而在敘事行文中又常稱“楚王”、“楚襄王”,以常理揆(kuí)之,宋玉既是楚人,就不能在稱本國國君時冠壹“楚”字,更不能在國君生前預稱其溢號。
三 《笛賦》有言:“宋意將送荊卿於易水之上,得其雌焉。”如果認定宋玉主要生活年代為楚襄王時,而荊軻刺秦王則在楚王負芻元年,晚於襄王數十年,那麽,荊軻的典故就決不會被幾十年前的宋玉所引用。退壹步說,即使負芻元年宋玉尚存,也不會將同時的故事這樣寫進自己的作品中。
四 這些作品多是明顯地以第三者口吻寫的。宋玉不應在作品中直呼己名,如“宋玉、景差侍”、“問於宋玉曰”、“宋玉對曰”,等等。
五 《高唐賦》述曰:“昔者,楚襄王與宋玉遊於雲夢之浦”,顯系後人追記之詞。
六 《高唐賦》、《神女賦》、《高唐對》***敘壹事;《諷賦》、《登徒子好色賦》內容相仿,文氣格調雷同。尤其《高唐對》壹篇,文字與《高唐賦》首段基本壹致,只將神女自述之言增益四句,實乃《高唐賦》首段的重錄。試問宋玉壹人緣何重復制作同壹題材之文章?
七 《古文苑》成書較晚(相傳為唐人舊藏本,北宋孫洙得之於佛寺中,後經南宋韓元吉、章樵厘訂註釋),而《笛賦》、《大言賦》、《小言賦》、《諷賦》、《釣賦》、《舞賦》卻首次被它所著錄。假令此等作品確系宋玉所撰,那麽,去古未遠而且見聞廣博的劉向、王逸何以不將其收入《楚辭》?
八 這些作品用的多非周秦古韻,而是漢代以後的音韻。
總之,這些作品可疑之處甚多,限於篇幅就不壹壹列舉。在現傳宋玉的作品中,能考信證實的只有《九辯》壹篇。現在我們準備結合宋玉的時代、生平、思想談壹談《九辯》。
《九辯》的思想內容與藝術特色
“九辯”,本是古代樂調之名,在《離騷》、《天問》、《山海經》中都曾提到它。《楚辭章句》雲:“辯者,變也。”《周禮·大司樂》鄭註:“變,猶更也,樂成則更奏也。”又,王夫之《楚辭通釋》曰:“辯猶遍也,壹闋謂之壹遍。蓋亦效夏啟《九辯》之名,紹古體為新裁,可以被之管弦。其詞激宕淋漓,異於風雅,蓋楚聲也。”由此可知,“九辯”猶“九闋”,即由多數樂章組合起來的壹種樂調。因此,總的來看,“九辯”在內容上是有機的整體;分開來看,“辯”又是整個樂調的組成部分。
宋玉的《九辯》,是借古樂舊題來抒寫自己貧士失職、懷才不遇、老而無成、報國無路之憤慨的,內容主要是悲秋、感遇、思君。這三者又互相交織、彼此滲透、融為壹體。
《九辯》以飽蘸激情的筆觸首先描繪了肅殺淒涼的深秋景象:“悲哉!秋之為氣也。蕭瑟兮,草木搖落而變衰。憭栗兮,若在遠行。登山臨水兮,送將歸。泬寥兮,天高而氣清。?兮,收潦而水清。”
“悲秋”二字,首標其目,醒明本旨,奠定了作品的基調,也象征著宋玉所處的時代。
《九辯》是宋玉進入老境後寫成的。他處於楚國日暮途窮之秋,昏君佞臣敗壞紀綱,賢人才士斥棄在野。楚王朝暴虐腐朽,燕雀處堂,文恬武嬉,對內殘酷壓榨,魚肉人民;對外實行投降政策,喪權辱國。楚國形勢猶如西風殘照,這對每壹個具有愛國心的楚國人來說,都是可悲而怵目驚心的現實;更何況忠君愛國、頭腦清醒的宋玉呢?而貧士失職,顛躓(zhì)困頓,又使他有身世飄零之幽怨。在公私交迫、萬感縈懷之際,面對著西風落葉,頓覺秋光易老,好景難再,喚起了悲涼淒愴之情。同時,他又看到紫燕辭歸,鴻雁南遊,更勾起了異鄉飄泊的哀愁和懷才不遇的牢騷:“僭淒增欷兮,薄寒之中人。愴恍懭悢兮,去故而就新。坎廩兮,貧士失職而誌不平。廓落兮,羈旅而無友生。惆悵兮,而私自憐。”
他離開故鄉,本想換壹個新天地,可是,壹介貧士又遭失職的厄運,使他徹夜無眠,靜聽著秋蟲的哀鳴,喟嘆“時亹亹(wèi)而過中兮,蹇淹留而無成”。大自然的清秋景色和個人身世、社會環境都是悲涼的,這位淪落天涯的詩人在蕭瑟的秋風中只有憑吊自己伶仃無依的影子。觸景傷情,嘆老嗟卑,乃是自然流露的心聲。在第三章,又進壹步描繪秋色秋聲如何強烈地摧折著詩人的肝腸。
他自分無力旋轉乾坤、匡時濟世、移風易俗。雖然總想有所作為,但是無情的現實卻壹次次地將他擊倒: “霜露慘淒而交下兮,心尚幸其弗濟。霰雪雰糅其增加兮,乃知遭命之將至。願僥幸而有待兮,泊莽莽與野草同死。願自直而徑往兮,路壅絕而不通。……竊美申包胥之氣盛兮,恐時俗之不固。……世雷同而炫曜兮,何毀譽之昧昧!……生天地之若過兮,功不成而無效。”
在人生的重大關頭,他缺乏屈原那種剛毅無畏、正道直行、九死不悔的精神;而只有隱忍、哀傷、執著而又無奈的悲天憫人。他不能挺身而出,頑強鬥爭;而是潔身自好,窮處守高,獨善其身。他持守高潔,有可取的壹面;但又有消極的壹面。他自嘆自憐,無非糾纏著壹個“我”字。這剪不斷的愁絲織就了沖不破的羅網,使他這春秋已高的才士空余惆悵、仿徨、淒愴。
宋玉是忠君的,因而又是思君、怨君的: “悲憂窮戚兮獨處廓,有美壹人兮心不繹。去鄉離家兮徠遠客,超逍遙兮今焉薄?專思君兮不可化,君不知兮其奈何!蓄怨兮積思,心煩憺兮忘食事。願壹見兮道余意,君之心兮與余異。”
他以“美人”自況,由於人生偃蹇而郁悒悲愁,千裏迢迢遠適異地,但是這飄萍飛絮何處才是歸宿?思君之誠,報國之忠,均難達於君聽。他的怨君,是由於忠君君不察、思君君不知而生的,所以他不恨、不怒。
宋玉所以失職見疏,是由於昏君之信讒,好人之誣陷。詩中將群小比作“猛犬”、“駑駘”、“鳧雁”、“浮雲”;相反地把忠良之士比作“騏驥”、“鳳皇”、“明月”,表現了詩人鮮明的愛憎。但是他只罵佞臣,不罵昏君,這就反映了他愚弱妥協的壹面。
冷酷無情的現實使他萬念俱灰,他自忖已臨絕境,再也沒有報效君國的機會了。於是想乞身致仕,並且又浮想聯翩,神遊雲天。他展開想象的雙翼,飛升天際,有眾多的神靈為伴,駕著白霓,飄遊於群星之間,雲旗飄揚,雷師、風神前呼後擁,迤邐而行,好不神氣!他原以為就此超塵遺世,掙脫了黑暗悲涼的現實。可是,他那隱潛五內的忠魂未泯,在得意揚揚之時,卻又樂極生悲,從邈邈雲天突然跌入可怕的現實之中。在詩篇的末尾,詩人又壹次執著地剖白心跡: “計專專之不可化兮,願遂推而為臧。賴皇天之厚德兮,還及君之無恙。”
這位末路顛踣(bó)的文士,最後還是不忘其君,呼告皇天匡正君王,保佑君王。這種“怨而不怒”的態度,正表現了他的“愚忠”。然而,他的先輩師表屈原卻迥乎不同,不但長期跟昏君佞臣進行鬥爭,並且在為國自殞之際,竟然直斥昏君:“不畢辭而赴淵兮,惜壅君之不識!”屈原就不是“愚忠”。
《九辯》在內容與形式上承襲了屈賦的流風余韻,但又具有鮮明的個性與獨創的藝術特色。
《九辯》在壹、三、七章集中地描繪了秋色秋聲秋意,這壹派悲涼、肅殺、淒切的自然景象,正是詩人最關情、最著痛癢處。外界之物色與心中之至情相感相生,化為“悲秋”的藝術境界。它既是自然之境,又是心靈之境,同時象征著社會環境。“意中有景,景中有意”,寄托著這位敏感的詩人的真性情、大悲辛。秋風蕭瑟,天高氣清,草木零落,北雁南征,秋蟲哀吟,寒蟬息聲,長夜寂寂,殘月朦朧:這等境界,必然地使落魄的詩人由大自然的暮秋聯想到人生的暮秋,頓生“搖落”之悲,感物詠誌,自喟“春秋日高”、“老而無成”。這是十分自然而率真的流露。本來,宋玉滿懷淪落之情,所以在吟詠凝慮之間,緣情寫景,觸景生情,是有觸媒和種子的。“景生情,情生景”,互相感蕩,互相催化,進壹步升華、結晶、萌芽。此情此景也是有強烈的互相交叉的可染性的。詩人帶著濃重的感傷情緒體味這秋色秋聲秋意,就使這自然景象也染上了淒惋的感情色彩,落葉、衰草、寒蟬、秋蟲,宛如詩人自己的化身,好象種種自然物色都是“悲秋”的。同時,這些染上愁意的自然物色又反轉來刺激人的感官,叩響人的心弦,使人倍覺神傷。好象大自然展現在愁人面前的秋色特濃、秋聲特悲、秋意特深。好象造物主故意折磨愁人。這就達到了“物我兩忘,物我同壹”。然後,詩人又通過這凝鑄的含情之景與含景之情,把自己的心聲傳染給人們,引起別人情感上的***鳴。宋玉是我國古代文苑中第壹個以“悲秋”名世的詩人,在他之後,歷代許多“悲秋”的騷人墨客大多是受了他的感召的。往昔流行的“春女怨,秋士悲”之習語,恐怕跟宋玉也有點淵源吧。
宋玉賦的藝術風格是婉麗清新、纏綿悱側、低回欲絕的,他的作品是情信而辭巧的,以宛曲之文抒隱微之情,是有自己的性情面目的。同時,因為宋玉服膺屈子,所以,在自己的作品中多有模仿或襲用屈賦句意、詞意之處,時露斧鑿痕,這便是宋玉作品的白璧之瑕了。
雖然流傳下來的宋玉作品不多,但是影響至巨。後世有些私淑宋玉者,曾偽托或仿制了許多篇賦;但更多的追隨者並非壹味模仿,而是學習宋玉作品的精髓,創造自己的風格(如李白、杜甫、李賀等)。兩千年來,宋玉還是有知音的。不過,古今有些論者往往私於輕重,偏於憎愛,對宋玉的評判有欠公正。我們則應力求運用歷史唯物主義的觀點與方法,實事求是地去研究宋玉,避免愛而忘醜,憎而遺美。(袁梅)
九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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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哉秋之為氣也!蕭瑟兮草木搖落而變衰,
憭栗兮若在遠行,登山臨水兮送將歸,
泬寥兮天高而氣清,寂寥兮收潦而水清,
憯淒增欷兮薄寒之中人,愴怳懭悢兮去故而就新,
坎廩兮貧士失職而誌不平,廓落兮羇旅而無友生。
惆悵兮而私自憐。燕翩翩其辭歸兮,
蟬寂漠而無聲。雁癰癰而南遊兮,
鹍雞啁哳而悲鳴。獨申旦而不寐兮,
哀蟋蟀之宵征。時亹亹而過中兮,蹇淹留而無成。
悲憂窮戚兮獨處廓,有美壹人兮心不繹。
去鄉離家兮徠遠客,超逍遙兮今焉薄?
專思君兮不可化,君不知兮可柰何!
蓄怨兮積思,心煩憺兮忘食事。
願壹見兮道余意,君之心兮與余異。
車既駕兮朅而歸,不得見兮心傷悲。
倚結軨兮長太息,涕潺湲兮下沾軾。
慷慨絕兮不得,中瞀亂兮迷惑。
私自憐兮何極?心怦怦兮諒直。
皇天平分四時兮,竊獨悲此廩秋。
白露既下百草兮,奄離披此梧楸。
去白日之昭昭兮,襲長夜之悠悠。
離芳藹之方壯兮,余萎約而悲愁。
秋既先戒以白露兮,冬又申之以嚴霜。
收恢臺之孟夏兮,然欿傺而沈藏。
葉煙邑而無色兮,枝煩挐而交橫;
顏淫溢而將罷兮,柯仿佛而萎黃;
萷櫹槮之可哀兮,形銷鑠而瘀傷。
惟其紛糅而將落兮,恨其失時而無當。
攬騑轡而下節兮,聊逍遙以相佯。
歲忽忽而遒盡兮,恐余壽之弗將。
悼余生之不時兮,逢此世之俇攘。
淡容與而獨倚兮,蟋蟀鳴此西堂。
心怵惕而震蕩兮,何所憂之多方!
昂明月而太息兮,步列星而極明。
竊悲夫蕙華之曾敷兮,紛旖旎乎都房。
何曾華之無實兮,從風雨而飛揚。
以為君獨服此蕙兮,羌無以異於眾芳。
閔奇思之不通兮,將去君而高翔。
心閔憐之慘淒兮,願壹見而有明。
重無怨而生離兮,中結軫而增傷。
豈不郁陶而思君兮?君之門以九重。
猛犬狺狺而迎吠兮,關梁閉而不通。
皇天淫溢而秋霖兮,後土何時而得漧!
塊獨守此無澤兮,仰浮雲而永嘆。
何時俗之工巧兮,背繩墨而改錯!
卻騏驥而不乘兮,策駑駘而取路。
當世豈無騏驥兮,誠莫之能善禦。
見執轡者非其人兮,故駶跳而遠去。
鳧雁皆唼夫粱藻兮,鳳愈飄翔而高舉。
圜鑿而方枘兮,吾固知其鉏铻而難入。
眾鳥皆有所登棲兮,鳳獨遑遑而無所集。
願銜枚而無言兮,嘗被君之渥洽。
太公九十乃顯榮兮,誠未遇其匹合。
謂騏驥兮安歸?謂鳳皇兮安棲?
變古易俗兮世衰,今之相者兮舉肥。
騏驥伏匿而不見兮,鳳皇高飛而不下。
鳥獸猶知懷德兮,何雲賢士之不處?
驥不驟進而求服兮,鳳亦不貪餧而妄食。
君棄遠而不察兮,雖願忠其焉得?
欲寂漠而絕端兮,竊不敢忘初之厚德。
獨悲愁其傷人兮,馮郁郁其何極?
霜露慘淒而交下兮,心尚幸其弗濟。
霰雪雰糅其增加兮,乃知遭命之將至。
願僥幸而有待兮,泊莽莽與野草同死。
願自往而徑遊兮,路壅絕而不通。
欲循道而平驅兮,又未知其所從。
然中路而迷惑兮,自壓案而學誦。
性愚陋以褊淺兮,信未達乎從容。
竊美申包胥之氣盛兮,恐時世之不固。
何時俗之工巧兮?滅規矩而改錯。
獨耿介而不隨兮,願慕先聖之遺教。
處濁世而顯榮兮,非余心之所樂。
與其無義而有名兮,寧窮處而守高。
食不偷而為飽兮,衣不茍而為溫。
竊慕詩人之遺風兮,願托誌乎素餐。
蹇充倔而無端兮,泊莽莽而無垠。
無衣裘以禦冬兮,恐溘死不得見乎陽春。
靚杪秋之遙夜兮,心繚悷而有哀。
春秋逴逴而日高兮,然惆悵而自悲。
四時遞來而卒歲兮,陰陽不可與儷偕。
白日晼晚其將入兮,明月銷鑠而減毀。
歲忽忽而遒盡兮,老冉冉而愈弛。
心搖悅而日幸兮,然怊悵而無冀。
中憯惻之淒愴兮,長太息而增欷。
年洋洋以日往兮,老嵺廓而無處。
事亹亹而覬進兮,蹇淹留而躊躇。
何泛濫之浮雲兮,猋壅蔽此明月!
忠昭昭而願見兮,然霠曀而莫達。
願皓日之顯行兮,雲蒙蒙而蔽之。
竊不自聊而願忠兮,或黕點而汙之。
堯舜之抗行兮,了冥冥而薄天。
何險巇之嫉妒兮,被以不慈之偽名?
彼日月之照明兮,尚黯黮而有瑕。
何況壹國之事兮,亦多端而膠加。
被荷裯之晏晏兮,然潢洋而不可帶。
既驕美而伐武兮,負左右之耿介。
憎慍惀之修美兮,好夫人之慷慨。
眾踥蹀而日進兮,美超遠而逾邁。
農夫輟耕而容與兮,恐田野之蕪穢。
事綿綿而多私兮,竊悼後之危敗。
世雷同而炫曜兮,何毀譽之昧昧!
今修飾而窺鏡兮,後尚可以竄藏。
願寄言夫流星兮,羌儵忽而難當。
卒壅蔽此浮雲兮,下暗漠而無光。
堯舜皆有所舉任兮,故高枕而自適。
諒無怨於天下兮,心焉取此怵惕?
乘騏驥之瀏瀏兮,馭安用夫強策?
諒城郭之不足恃兮,雖重介之何益?
邅翼翼而無終兮,而愁約。
生天地之若過兮,功不成而無效。
願沈滯而不見兮,尚欲布名乎天下。
然潢洋而不遇兮,直怐愚而自苦。
莽洋洋而無極兮,忽翺翔之焉薄?
國有驥而不知乘兮,焉皇皇而更索?
寧戚謳於車下兮,桓公聞而知之。
無伯樂之善相兮,今誰使乎譽之。
罔流涕以聊慮兮,惟著意而得之。
紛純純之願忠兮,妒被離而鄣之。
亂曰:願賜不肖之軀而別離兮,放遊誌乎雲中。
乘精氣之摶摶兮,騖諸神之湛湛。
驂白霓之習習兮,歷群靈之豐豐。
左朱雀之茇茇兮,右蒼龍之躣躣。
屬雷師之闐闐兮,通飛廉之衙衙。
前輊辌之鏘鏘兮,後輜乘之從從。
載雲旗之委蛇兮,扈屯騎之容容。
計專專之不可化兮,願遂推而為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