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考文獻兩篇附後:
“人散後,壹鉤新月天如水。”豐子愷以此為題畫月。《豐子愷先生的“美麗錯誤”》中寫道:“畫上的月亮根本不是新月,而且壹彎殘月。當然,這只是基本的天文知識。記得小時候老師教過,他說殘月的時候,月亮看起來正好像是‘殘’字拼音的字頭‘C’,新月的凹面則與殘月相反,所以只要記住殘月的形狀,自然也就知道了新月的形狀。”
“基本的天文知識”不是這樣。
月球明亮部分的各種形象,統稱“月相”。新月,指月球位於地球與太陽之間的月相。此時,黃經差為0°,月球的黑暗半球正對著我們,我們根本看不見它。按夏歷,這壹天即夏歷初壹。殘月,則指黃經差在180°至270°之間,日期在“滿月”之後。此時的月相介乎圓與半圓之間,月呈凸狀,並非鉤形。
那末,詩詞中的殘月、新月呢?
張子野(宋):“東窗未白凝殘月。”“夜過也”。劉行簡(宋):“殘月尚穿林薄。”是“曉行”。張仲冶(清):“殘月帶雞聲。”雞鳴哉!秦少遊:“天外壹鉤殘月帶三星。”與“三星”伴。張文潛(宋):“夢覺隔窗殘月盡,五更春鳥滿山啼。”在“五更”天。可見,殘月均指拂曉前的月觀。
殘月,是否全部都“正好像是‘殘’字拼音的字頭‘C’”?未必。香菱《吟月》:“半輪雞唱五更殘。”月如“半輪”。查慎行(清):“行過淇園天未曉,壹痕殘月杏花春。”月僅“壹痕”。向子?(宋):“可堪更近乾龍節……子規聲外,曉風殘月。”乾龍節,指宋欽宗趙桓生日。《宋史》:趙桓“元符三年四月己酉生”。據朔閏表推算,為夏歷四月十三日。臨近夏歷十三日的殘月,恰在滿月之前,月呈凸狀,天文學上稱“凸月”。
“新月”也不只鉤形。周日湛(元):“新月初學扇”。“扇”者,團扇也。班婕妤:“裁成合歡扇,團團似明月。”“初”者,尚未圓滿也。梅聖俞“中秋新霽,壕水初滿,自城東隅泛舟回”,有詩:“夕陽鳥外落,新月樹端生。”新月還是圓的呢!
新月美麗的如鉤,壹在夏歷月初黃昏。秦少遊:“又是壹鉤新月照黃昏。”此時新月的凹面,確與C形相反;壹在夏歷月末子夜。謝無逸:“壹鉤新月天如水。”正是此景。蓋此前“歌余塵拂扇,舞罷風掀袂”,“人散後”,已不是黃昏時分了。豐先生的畫月,畫的正是“人散後”的新月。此時的新月,恰是C形。
我有壹本1912年秋振始堂校印線裝《白香詞譜》,謝無逸詞是:“人散後,壹鉤新月天如水。”然而,乾隆時完成的《欽定四庫全書提要》中,謝詞是:“人散後,壹鉤淺月天如水。”而明末海虞(今常熟)毛子晉汲古閣刻本,謝詞是:“人散後,壹鉤淡月天如水。”“壹鉤淡月”,似乎更合那篇文章所說“禪的意味”。“壹鉤新月”則不然。恐怕有著迥然不同於“禪的意味”的意境之“新”。當然,根本在於心境之“新”。
或許,這才是青年豐子愷涉筆之情與畫月之衷吧!
天光不動晚雲垂,芳草初長襯馬蹄。
新月已生飛鳥外,落霞更在夕陽西。
花開有客時攜酒,門冷無車出畏泥。
修禊洛濱期壹醉,天津春浪綠浮堤。?
註釋?
(1)周廉彥:名鍔,鄞縣(今浙江鄞縣)人,宋神宗元豐二年(1079)進士。?
(2)這句用“芳草初長”烘托馬蹄輕快。白居易《錢塘湖春行》:“淺草才能沒馬蹄。” ?
(3)“新月”二句可以跟梅堯臣的詩《中秋新霽,壕水初滿,自城東偶泛舟回》的“夕陽 鳥外落,新月樹端生”比較。岑參《宿東?王屋李隱者》的“天壇飛鳥邊”,杜甫《船下 夔州別王十二判官》“柔櫓輕鷗外”等,都把壹件小事情作為壹件大事情的坐標,壹反通 常以大者為主而小者為賓的說法。?
(4)修禊:古代風俗,於農歷三月上旬的巳日(後固定在三月初三),到水邊嬉戲采蘭,以 除去不祥,稱修禊,後來變成春遊的借口。洛濱:洛水之濱。?
(5)天津:橋名,在洛陽市東南。?
導讀?
這首七律是和人之作,描摹芳郊暮色之美,抒寫攜酒踏春之樂。天津橋跨洛陽洛河上,風景優美,自唐以來,便是遊覽勝地,“津橋東北鬥亭西,到此令人詩思迷”,“蘇門六君子, 文潛尤可喜,其七言律多秀句”。(賀裳《載酒園詩話》)此詩寫景狀物,避免了單調、孤 立 的靜態描寫,采用襯托手法,以“晚雲垂”映襯“天光不動”,以“芳草初長”烘托馬蹄輕 快;特別是“新月已生飛鳥外,落霞更在夕陽西”兩句,更是妙筆翻新、其義無窮。
這般燦爛的景色,流動的筆意,真是“自然奇逸,非他人所及”(《童蒙詩訓?張文潛詩》)。方回 也說:“三四不見著力,自然渾成。”但張耒的詩句也存在著孤句挺拔而通篇不稱之累,“ 新月”、“落霞”再接下去,“花開”、“門冷”壹聯,便淺露無味,令人遺憾。
作者簡介
張耒(1054—1114),字文潛,自號柯山,人稱“宛丘先生”,祖籍譙縣(今安徽亳縣),生長於淮陰(今屬江蘇)。 熙寧進士。歷任臨淮主簿、壽安尉、鹹平縣丞都地方官。以範純仁薦,召試,遷秘書省正字,歷著作佐郎,秘書丞等。遊學陳州時,得到蘇軾的器重。蘇軾在密州修超然臺, 張耒應約寫了《超然臺賦》。後來被稱為“蘇門四學士”之壹。哲宗即位後,他因元黨禍壹貶再貶。蘇軾逝世,他在陳州聽到訃告,為舉哀行服,言官便劾奏他徇私背公,被貶為房州別駕,安置於黃州。
後來居陳州,主管崇福宮,逝世於此地。張耒家本清寒,壹直過著不安定的生活,寄十口之饑寒於壹官之祿,陸走水涉,沖寒冒暑。 他在《投知己書》中說:“計其安居飽燠,脫憂患而解逼仄,揚眉開口,無事壹笑者百分之中不占其壹。”但因此亦使他接觸到壹些社會生活。作品中既反映了民間的疾苦,亦寫下了他們難得的歡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