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絮是楊柳的重要組成部分,柳絮題材經歷了壹個相當長的發展過程。
楊柳主要由柳枝?柳絮?柳葉構成。柳枝細長柔弱,微風吹來,搖曳多姿,柳樹在風中的迷人姿態很早就引起了人們的關註,《詩經》中就出現了“楊柳依依”的經典描寫。時至漢魏,柳樹開始作為獨立的表現對象進入文人的視野,出現了楊柳賦創作的高潮,有枚乘的《忘憂館柳賦》,魏文帝曹丕?王粲?繁欽?應?都寫有《柳賦》,這些柳賦中,主要側重於對柳樹枝?幹?葉的鋪陳描寫,彰顯其旺盛的生命力和供人們乘涼的實用價值。隨著楊柳賦的出現,詠柳詩在六朝也相繼出現。相比較而言,人們對柳絮的關註則比較晚。時至晉代,才出現第壹篇吟詠柳絮的賦作,即伍輯之《柳花賦》:“步江臯兮騁望,感春柳之依依。垂柯葉而雲布,揚零花而雪飛。或風回而遊薄,或霧亂而飄零,野凈穢而同降,物均色而齊名。”雖不是單純地描摹柳花,也涉及到柳的枝?葉,但這是首次以柳絮賦的形式對柳絮的色彩?姿態進行較為形象的描摹,對柳絮詩的出現起到壹定的推進作用。在柳絮賦出現的相當長時期後,時至中唐,出現了專門吟詠柳絮的詩歌。
柳絮首先是作為春天的意象出現的。柳絮作為春光春景,是春天的象征,常常出現在詠春詩中,如“桃紅柳絮白,照日復隨風”(梁庾肩吾《春日詩》),“柳絮時依酒,梅花乍入衣”(梁元帝蕭繹《和劉上黃春日詩》),這裏柳絮同桃花?梅花壹樣都是春天的風景。在六朝至初唐的樂府《折楊柳》中,柳絮作為楊柳的重要組成部分受到了普遍的關註。如張正見《折楊柳》:“楊柳半垂空,裊裊上春中。枝疏董澤箭,葉碎楚臣弓。色映長河水,花飛高樹風。莫言限宮掖,不閉長楊宮。”此詩對楊柳的枝?葉?色?花和總體的姿態進行了全方位的描寫,並沒有凸現柳絮,只是對柳絮進行了直接的敘述,沒有用任何修辭手法。江總《折楊柳》:“萬裏音塵絕,千條楊柳結。不悟倡園花,遙同天嶺雪。春心自浩蕩,春樹聊攀折。***此依依情,無奈年年別。”這裏,柳絮和柳枝壹樣處於比較顯眼的位置,並且還使用了比喻的修辭手法,以白雪喻柳絮。
時至中唐,出現了專門吟詠柳絮的詩歌。白居易和劉禹錫對楊柳題材的發展做了很大的貢獻,他們不僅開創了樂府《楊柳枝》組詩的創作,還寫了專門吟詠柳絮的詩歌。劉禹錫有四首吟詠柳絮的詞,即《柳花詞三首》和《柳絮》壹首,白居易有《柳絮》壹首,對柳絮的色彩?姿態?神韻進行了全面形象的描繪。劉白之後,詠柳絮之作漸多,如楊巨源(又作張喬)的《楊花落》,薛能的《詠柳花》,張祜?吳融?齊己各有壹首《楊花》,楊凝?雍裕之?李中?羅鄴?薛濤各有壹首《柳絮》,還有孫魴的《柳絮詠》。時至宋代,楊花柳絮題材得到了長足的發展。唐代約有二十二首詠柳絮詩,在唐詩近四百首詠柳詩中占百分之五點六,宋代約五十四首詠柳絮詩,在宋詩近二百五十首詠柳詩中占百分之二十壹點六,無論在相對數量還是絕對數量上,宋代詠柳絮詩都遠遠多於唐代詠柳絮詩。並且,宋代詠柳絮詩在深度上也較唐代更進壹層,主要體現在對楊花柳絮的摹寫不再停留在較為淺層的物色神韻上,而是向更深層次發展,挖掘楊花柳絮的人格意義,那就是以君子比德的觀念關註柳絮,把柳絮貶為“風流之花”和“顛狂之花”。宋代還出現了專門的詠楊花柳絮之詞,其中不乏經典之作,如蘇軾《水龍吟?次韻章質夫楊花詞》,不僅抓住了楊花“似花非花”的生物種性特點,而且還生動形象地刻畫了楊花思婦般的悲情神韻。宋代之後,歷經元明清,吟詠柳絮之作大概有八十首,為數不算少。中國古典文學中為數不少的詠楊花柳絮之作,構成了詠柳文學不可缺少的壹部分,部分優秀的詠柳絮作品成了中國文學中的經典之作。
綜觀歷代詠柳絮之作,人們對柳絮的審美關註主要側重於兩方面:壹是柳絮作為春光春景,是春天的象征,更是暮春的標誌;二是柳絮作為花,文人對其色彩?形狀?姿態?韻味的審美把握。人們對柳絮的審美認識經歷了壹個從“形似”到“神似”的過程。
楊柳作為春光春景,是春天的表征,這在文學上早有體現,梁元帝就有“楊柳非花樹,依樓自覺春”的詩句。柳枝?柳絮作為楊柳的重要組成部分,是楊柳成為春天表征的重要原因,但同為春天的物候表征,二者有很大不同,柳枝發芽是初春的標識,而柳絮紛飛則是暮春的標誌,這在詩中也多有體現。杜審言(壹作韋應物)的《和晉陵陸丞早春遊望》:“獨有宦遊人,偏驚物候新。雲霞出海曙,梅柳渡江春。”初春時節,梅柳先於桃李等其他花木發芽吐綠,昭示著春天的到來。柳絮飄飛,則意味著春天的離去,如“早梅迎夏結,殘絮送春飛”(白居易《春末夏初閑遊江郭二首》),“綠野芳城路,殘春柳絮飛”(劉禹錫《洛中送崔司業使君扶侍赴唐州》)。另外,楊花柳絮是楊樹柳樹的種子,上有白色絨毛,隨風飄揚,形似棉絮,故名柳絮,又叫楊花?柳花。楊花柳絮常被當作楊樹柳樹的花朵,與群芳比長校短,如“東園桃李芳已歇,獨有楊花嬌暮春”(楊巨源《楊花落》),“百花長恨風吹落,唯有楊花獨愛風”(吳融《楊花》)。而柳枝重在其為木,柳樹經常與梅樹?桃李相組合,作為春天的標識;與梧桐相組合作為庭園故鄉的象征;柳樹的榮枯有時常與松柏的四季常青相對比,柳作為順乎天理?行四時之令的表征;柳的望秋而零與松柏的經冬不雕相對比,柳又成為無節操士人的象征。柳作為樹木的審美內涵,較多地受到研究者的關註,但柳花作為花卉,受到的關註並不多。而從楊花柳絮的角度關註柳,考察柳絮的物色特征與審美情蘊之間的關系具有獨特的意義。
楊花柳絮作為花卉,同壹般花卉有很大的不同。楊花跟柳絮很相似,二者都是柔荑花序,果實中的種子附生白色絨毛,成熟時隨風飛舞,楊樹柳樹就是靠楊花柳絮的飛揚把種子傳播到遠方的。此外,楊花是靠風力傳播花粉的,屬於風媒花,風媒花壹般都比較小,大都沒有鮮艷的花被,沒有濃郁的芳香。不像其他桃李之花大多屬於蟲媒花,靠昆蟲傳播花粉,大都有鮮艷的花被和濃郁的芳香。我們知道,壹種花卉能引起人們的審美愉悅,最重要的是它絢麗的色彩?宜人的芳香?動人的姿態以及由此帶來的風姿神韻,正如園藝學者認為,花之美在於“色?香?姿?韻”①。而楊花柳絮是素白之色,無味無香,它沒有普通花卉所具有的姹紫嫣紅的色彩和沁人心脾的芳香,從常理上說似乎不能稱得上“花”,但柳絮又叫“楊花”?“柳花”,正如蘇軾所說“似花還似非花”。 說它是花,主要是因為楊花柳絮為白色絨毛狀,質地輕柔,小且繁多,隨風起舞,狀若飛雪,柳絮飛雪的溟蒙姿態同壹般花姿神韻相比毫不遜色。桃李蓮桂之花,雖有絢麗的色彩和誘人的芳香,卻經不起狂風的摧殘,壹旦狂風乍起,這些花朵紛紛吹落,零落成泥,香消玉殞。楊花柳絮卻不同,它們只有借助風才能繁育播種,正如吳融所言“百花長恨風吹落,唯有楊花獨愛風”(吳融《楊花》)。另有王安石《暮春》:“無限殘紅著地飛,雞頭煙樹翠相圍。楊花獨得春風意,相逐晴空去不歸。”所以楊花柳絮不像其他花卉以色香取勝,而是靠在風中自由飛舞的姿態取勝的。柳絮在風中的迷人姿態很早就被人註意到。《晉書?烈女傳》:“王凝之妻謝氏,字道韞,安西將軍弈之女也,聰識有才辯。……嘗內集,俄而雪驟下,安曰:‘何所似也?’安兄子朗曰:‘散鹽空中差可擬。’道韞曰:‘未若柳絮因風起。’安大悅。”②謝道韞用風中飛舞的柳絮形容漫天紛飛的雪花真是恰到好處,就連喜怒不溢於言表的謝安也為之動容,不禁高興起來。自謝道韞之後,柳絮與雪就有了千絲萬縷的聯系,文人詠雪時以飛絮擬之,詠絮時以飛雪擬之。究其緣由,柳絮與雪在以下兩方面相似:壹是顏色,兩者都是素白之色;二是姿態,兩者在空中飛舞的姿態。歷代詠柳絮詞大都從這兩方面著手的。
先看柳絮的顏色。柳絮為素白之色,以白雪擬飛絮真是再恰當不過了,這樣的例子很多,如“葉似鏡中眉,花如關外雪”(韋承慶《折楊柳》),“花明玉關雪,葉暖金窗煙”(李白《折楊柳》),“花今吹作蓬萊雪,曲舊得於關塞人”(梅堯臣《柳絮》)。以白雪擬飛絮雖然很恰當,但是用得多了就覺得淡而無味,不能引起新鮮的審美感受。白居易《柳絮》:“三月盡是頭白日,與春老別更依依。憑鶯為向楊花道,絆惹春風莫放歸。”陽春二三月,柳絮漫天飛舞,落在人身上,把頭發都染白了,柳絮是白色,又是暮春的標誌,柳絮飄飛象征著春天的離去,年華的消逝,生命的衰老,所以詩人希望柳樹上的黃鶯給楊花捎信,讓她把春風絆住不讓春歸。這裏以柳絮之白比喻頭發之白,別出心裁,不落窠臼。類似的還有雍裕之《柳絮》:“ 無風才到地,有風還滿空。緣渠偏似雪,莫近鬢毛生。”人們常以霜雪喻白發,柳絮似雪,便以柳絮暗喻白發,雖然柳絮空中飛舞,輕盈可愛,但它使人想起人花白的頭發,生命的衰老,所以人們還是不希望柳絮飛到自己頭上來,同白居易《柳絮》有異曲同工之妙。張祜《楊花》:“散亂隨風處處勻,庭前幾日雪花新。無端惹著潘郎鬢,驚殺綠窗紅粉人。”正因為柳絮為素白之色,落在人頭上就像白發壹樣,柳絮落在美男子潘安的頭上,使得喜歡潘安的女孩子們大吃壹驚,還以為潘安壹下子華發叢生呢。以柳絮喻白發突破了以白雪擬柳絮的窠臼,使人耳目壹新,可謂形神兼備。另外,柳絮的素白之色還被賦予壹定的人格象征意蘊。如吳融《楊花》:“不鬥秾華不占紅,自飛晴野雪氵蒙氵蒙 。百花長恨風吹落,唯有楊花獨愛風。”如上所述,楊花是風媒花,靠風來傳播花粉,繁育播種,所以沒有鮮艷的色彩和誘人的芳香,這是楊花的生物種性特征,但吳融卻賦予楊花壹定的人格象征意義,認為楊花的素白之色是楊花不願與眾芳爭奇鬥艷的表現,眾芳在風中紛紛雕零,楊花卻在風中自由飛舞,楊花成了不同流俗?品行高潔之花卉。
再看柳絮的姿態。柳絮微小繁多,暮春時節,其漫天飛舞的姿態常常會撩亂人的思緒,且柳絮的“絮”同思緒的“緒”諧音,更使人思緒萬千。如劉禹錫 《柳花詞三首》之壹:“ 輕飛不假風,輕落不委地。撩亂舞晴空,發人無限思。”柳絮又是春天的象征,是引發春情的觸媒,極易使人起相思之情,柳絮的繁多常用來比喻相思的綿密。相思而不得,極易引發春愁,柳絮又成了引愁之物,文學中常常以柳絮比喻閑愁,如賀鑄《青玉案》:“若問閑情都幾許?壹川煙草,滿城風絮,梅子黃時雨!”就是以具體的物象“滿城風絮”比喻抽象的閑愁,以柳絮之繁多喻愁之多?愁之廣。又如“撩亂春愁如柳絮,悠悠夢裏無處尋”(馮延巳《鵲踏枝》), “閑愁多似楊花”(史達祖《西江月?閨思》),等等,都是以柳絮喻閑愁。
三
謝道韞以“柳絮因風起”比喻雪花為後人稱道,反過來,以飛雪比柳絮同樣恰到好處,所以被後人反復使用。以雪擬絮,主要側重於形似。隨著人們審美認識和藝術表現技巧的提高,對柳絮的吟詠不僅重其形似,還著意挖掘其神韻,正如鄒只謨《遠誌齋詞衷》所說:“詠物固不可不似,尤忌刻意太似。取形不如取神,用事不若用意。”③
壹方面,柳絮的飄蕩常用來象征人生的漂泊。柳絮隨風飄蕩,不知所處,有的落入水中,化為浮萍,隨波逐流,不管是柳絮還是浮萍,都是無根之物,始終處在漂泊遊蕩之中,柳絮這種飄蕩無依?不能自主的存在狀態同人類漂泊不定?無法把握自己命運的生存狀態很相似,所以常用柳絮象征漂泊不定的人生。這在詩詞中多有體現。晚唐薛能《詠柳花》:“浮生失意頻,起絮又飄淪。”以擬人的手法刻畫了柳絮壹生飄蕩的不幸遭際。蜀中名妓薛濤《柳絮》:“二月楊花輕復微,春風搖蕩惹人衣。他家本是無情物,壹任南飛又北飛。”借柳絮抒發身世飄搖之感。我們知道,不管是以才藝事人的歌妓,還是以色事人的娼妓,她們都處在被侮辱被損害的地位,不能主宰自己的命運,很難愛人和被人愛,精神上沒有歸屬感,隨風飄蕩的柳絮契合了她們的情感狀態和生存狀態。明於謙《楊花曲》:“垂楊飛白花,飄飄萬裏去。多情蜂蝶亂追隨,不問依棲向何處。人生漂泊無定蹤,壹似楊花趁暖風。今朝馬足西邊去,明日車輪又向東。可憐不識歸來路,壹去江山千萬重。楊花本是無情物,懊惱人生在客中。”(《忠肅集》卷十壹)更是貼切地描寫了楊花的飄蕩同人生的漂泊之間異質同構的關系。
另壹方面,柳絮空中輕飄飛舞的姿態,經常同負面的道德人格象征相聯系。對於女子而言,柳絮的輕飄極易讓人想到女性的輕浮,柳絮則被貶為“風流之花”,水性楊花就是用來比喻行為放蕩的女子;對於男子而言,柳絮的飛舞,極易讓人想到小人的得意忘形和趨炎附勢,故柳絮又被貶為“顛狂之花”。我們知道,孔子的“仁者樂山,智者樂水”開啟了中國君子比德的傳統,即把自然美同士人的人格操守相聯系,認為花木的自然屬性同士人的品格節操具有相對應的關系。時至宋代,由於封建道德意識的高漲和理學的興起,文人士大夫更加註重理想道德人格的建構,對趨炎附勢?輕狂放縱的小人極為不齒。君子比德意識也隨之高漲,這種背景下產生了周敦頤《愛蓮說》:“菊,花之隱逸者也;牡丹,花之富貴者也;蓮,花之君子者也。”體現在詠絮文學上,就是遺貌取神,側重於對柳絮人格象征意義的抉發。柳絮隨風飛舞?入水為萍?隨波逐流的情態很容易讓人聯想到水性楊花?朝秦暮楚的娼妓和趨炎附勢?得意忘形的小人。
柳絮施諸女子的負面道德評價至遲在晚唐就出現了。在晚唐齊己眼裏,柳絮為風流之花,其《楊花》:“吟詠何潔白,根本屬風流。向日還輕舉,因風更自由。”柳絮表面上跟雪花很相似,有雪花的素白和漫天飛舞的美麗姿態,骨子裏卻沒有雪花的高潔品格,本質上屬於風流之花。入宋以來,柳絮的審美認識越來越傾向於對其花姿神韻的人格意義闡發,體現了審美主體的人格意趣,柳絮由於漫天飛舞的輕飄姿態被貶為“不是天生穩重花”。柳絮由最初的沒有多少道德評價的思婦形象轉化為具有強烈道德意味的“娼妓”,柳絮這壹形象的轉變多出現在春情閨怨詞中。韓琦為三朝宰相,是儒家道統的典型代表,在韓琦的眼裏,柳絮天生不是“穩重花”。看他的三首《柳絮》《柳絮二闋》其壹:“慣惱東風不定家,高樓長陌奈無涯。壹春情緒空撩亂,不是天生穩重花。”《柳絮二闋》其二:“絮雪紛紛不自持,亂愁縈困滿春暉。有時穿入花枝過,無限蜂兒作隊飛。”另外壹首《柳絮》:“楊柳生花不戀枝,紛紛終日亦何依。聚來庭下為球輥,散向空中作雪飛。閑***落英浮遠水,靜和幽蝶舞斜暉。見君方惜春難住,忍縱輕狂攪擾歸。”柳絮在空中隨風飄蕩,本來是被動的,在這裏卻變成攪擾春歸?擾人思緒?輕狂放縱?招蜂引蝶的輕薄之花,道德評價意味頗為濃厚。這樣的例子很多,如“堪笑楊花太輕薄”(宋曹勛《題泉州延福寺壁》),“輕薄楊花芳草岸”(宋吳錫疇《晚春》),“莫怨身輕薄,前生是柳花”(元宋無《萍》),等等,都認為楊花是輕薄之花。
柳絮施諸男子的負面道德評價要早壹些,從杜甫就開始了。杜甫《絕句漫興》:“顛狂柳絮隨風去,輕薄桃花逐水流。”在這裏,柳絮同桃花壹樣為輕薄之花,顛狂囂張,得意忘形。杜甫還有“不分桃花紅勝錦,生憎柳絮白於綿”(《送路六侍禦入朝》,柳絮雖比綿白,卻沒有綿實用,華而不實。另有李紳的 “愁見花狂飛不定,還同輕薄五陵兒”(《楊柳》),這裏柳絮又是輕薄之人的象征。宋代對柳絮的負面道德評價,主要是延續了杜甫所挖掘的柳絮“顛狂”的壹面,如“桃花輕薄柳花狂”(宋陸遊《春日》),“顛狂到底風流在,又化浮萍漾綠波”(宋何夢佳《柳絮》),“為見春風不久歸,顛狂上下弄晴暉”(宋吳錫疇《楊花》),“顛狂忽作高千丈,風力微時穩下來”(宋陳與義《柳絮》)等等,基本上都是抓住了柳絮“狂”的特征。宋代以後,關於柳絮為“風流之花”和“顛狂之花”的評價很多, 如“楊花不解留春住,空逐東風上下狂”(明於謙《殘春漫書》),“恃何顏色漫狂顛,雖取花名未感憐”(明沈周《楊花》),“搖落多情客,顛狂薄命身”(清陳廷敬《楊花》),等等。甚至認為柳絮沒有綿的用處,不配叫柳綿,沒有瑞雪兆豐年的功勞,也不配以飛雪相比,因為“方綿不足裝衣用,擬雪曾無利麥功”(《戲詠柳絮》引清《禦制詩集》),“曾無些用處,也自擅浮名”(《柳絮》引清《禦制詩集》),只是徒有虛名而已。綜上所述,柳絮是中國古典文學中壹個特殊的意象和題材。作為春景,柳絮飄飛是暮春的表征。作為春花,柳絮“似花還似非花”,柳絮首先是作為春天的意象出現在詠春詩中,時至中唐出現了專門吟詠柳絮的詩歌,此後,吟詠柳絮之作愈來愈多,柳絮題材的創作經歷了壹個從無到有,由少到多的發展過程。人們對柳絮的審美認識經歷了壹個從形似到神似的過程,以飄雪擬柳絮主要側重於柳絮的“形似”,隨著審美認識和表現技巧的提高,人們開始逐漸把握柳絮的神韻,並賦予柳絮壹定的人格象征意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