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魯迅
體裁:七律
慣於長夜過春時,挈婦將雛鬢有絲.
夢裏依稀慈母淚,城頭變幻大王旗.
忍看朋輩成新鬼,怒向刀叢覓小詩.
吟罷低眉無寫處,月光如水照緇衣.
這首詩見於《南腔北調集·為了忘卻的紀念》,為悼念“左聯”五烈士而作。
1931年2月8日,在得到“左聯”五作家被國民黨秘密殺害的消息後,魯迅先生萬分悲憤,提筆寫了壹首七言律詩:
慣於長夜過春時,
挈婦將雛鬢有絲。
夢裏依稀慈母淚,
城頭變幻大王旗。
忍看朋輩成新鬼,
怒向刀叢覓小詩。
吟罷低眉無寫處,
月光如水照緇衣。
三年後,魯迅先生在寫《為了忘卻的記念》壹文時又把該詩引入文中。而《為了忘卻的記念》壹文後來長期被選作中學教材,故詩文均很著名,廣為人知。然而,該詩中“城頭變幻大王旗”壹句卻長期被誤讀。在中學課本、大學教材和其它魯迅選集中多註作:“指1929年—1930年國民黨中央政府同地方軍閥之間的混戰。”這種解讀有悖詩歌意旨,值得商榷。筆者仔細研讀魯迅同期詩文及相關著作,認為“城頭變幻大王旗”壹句,應當指國民黨反動派用以迫害革命進步文藝工作者的種種伎倆,進行“文化圍剿”的種種手段。謹述理由如次,以就教於大方之家。
壹、“城頭變幻大王旗”之所以被誤讀,壹個最明顯的原因就是把詩句中“大王旗”混同於“大王”。從語法關系看,“城頭 變幻(大王)旗”,“變幻”的對象是“旗”,而不是“大王”。也就是說“變幻”的不是“妳方唱罷我登場”的“混戰軍閥”,而是所有反動軍閥(大王)對付***產黨領導的以“左聯”為核心的進步文化陣線的“統壹”的“***同的”旗幟、號令,即進行“文化圍剿”的手段。考之史實,1929—1930年,作者魯迅先生生活的上海,已是國民黨軍閥統治的中心,也是帝國主義在華勢力的基地,根本不存在什麽“軍閥混戰”(“變幻大王”)的事情。但是,上海卻正是革命文藝戰線與反革命文藝戰線兩軍對壘的最主要陣地,此時也正是魯迅為代表的“左翼”進步文化戰線同反動軍閥政府鬥爭最為慘烈的時期。所以,“軍閥混戰”壹說,既不符合語法規律,也不符合歷史事實。
二、如果將“城頭變幻大王旗”理解為“軍閥混戰”,則使該句成為全詩中的枝蔓遊離之筆,且嚴重削弱了原詩批判力量。魯迅先生在《為了忘卻的記念》及其它幾篇文章中曾明確指出此詩用以悼念五作家,揭露敵人血腥屠殺罪行。細品原詩,作者以“五作家”被捕、被害之事始末為經,以“我”之悲憤感情為緯來結構詩歌,句句扣柔石等五作家之事,字字見作者情。何以獨此壹句悠然遊離開去,指什麽軍閥混戰之類的事情呢?豈不遊離全詩題旨之外,成為枝蔓之筆嗎?
三、從詩歌的語言特點看,“夢裏依稀慈母淚,城頭變換大王旗”壹聯應是壹個互文對省句,我們把省略成分補上,其含義就壹目了然了:我(只有在)夢裏(才能)依稀(看見)慈母(為我的安危擔憂而落)淚,(只要壹睜眼,我就要密切關註)城頭變幻(著的)大王(的)旗(號)(反動派如何處置被捕者,還會用什麽伎倆來迫害革命文化陣營等)。在黑色恐怖的漫漫長夜中,面對敵人的屠刀,當所有的人(尤其是遠在北平的母親)都在為自己的安危而憂慮時,魯迅先生早已把身家性命置之度外,同敵人進行著頑強堅韌的戰鬥。他所關註的不是個人的安危,而是被捕戰友的生死(實際上魯迅曾多方組織營救,包括請宋慶齡出面營救),反“文化圍剿”鬥爭和革命文化事業的成敗。“軍閥混戰”壹說實際上是無根據的臆度之說,根本沒有認識這首詩的語言特點,更沒有理解作者的崇高精神。
四、那麽,“旗號”說在魯迅先生同期文章中有沒有佐證呢?有!而且很多。在五作家遇害之後,魯迅先生仍冒著生命危險,挺身而出,堅持戰鬥,通過各種不同渠道,先後發表了《中國無產階級革命文學和前驅的血》、《黑暗中國的文藝界現狀》以及《中國左翼作家聯盟為國民黨屠殺大批革命作家宣言》等文,對國民黨反動派殘酷迫害革命作家,瘋狂進行“文化圍剿”的種種法西斯伎倆作出了系統的徹底的揭露,現在試引原文摘錄於此:①豢養走狗文人“群起進攻,或制造謠言,或者當作偵探”;②“禁止書報”;③“封閉書店”;④“頒布惡出版法,施行新聞檢查”;⑤“通緝著作家”;⑥將左翼作家“逮捕、拘禁、秘密處以死刑”(“刀刮”“油煎”“索絞”“砍頭”“活埋”“槍斃”等)。這些手段,正是“城頭變幻大王旗”壹句詩所含包的具體內容。明乎此,“軍閥混戰”壹說之謬就更加判然若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