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壹提起白居易,腦海中首先迸發出的不是《長恨歌》或《琵琶行》,而是壹首簡簡單單的小詩: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壹杯無?在冬日讀這首詩,好像眼前已經出現了小火爐。上面架著酒壺,壺口熱氣騰騰,屋內香味迷人。望著此情此景,胸中的幸福感油然而生。而對白居易來說,這便是人生最大的幸福。因為,在經歷仕途和學佛的壹系列輪回後,回首往昔,他最大的追求莫過於此了。
少年立誌,得教於母親
大歷七年,即公元772年。中唐歷史上又多了壹位大詩人,他就是後來被稱為“詩魔”的白居易。母親生他時不過十八歲,還只是壹個略懂了些事的小姑娘。可是卻嫁給了大她二十六歲的中年男子。而這場婚姻,自然處處充滿不幸。不過好在白居易的出生,讓年輕的母親看到了希冀。
白居易童年這段時光,壹直待在新鄭。六歲這年,母親給他生下了弟弟,取名行簡。後來為了躲避戰亂,母子們搬到了父親的為官之地——徐州。父親當時任徐州別駕。別駕就是刺史的助手,地位相對較高。父親權衡再三,將全家定居在徐州境內的符離縣。
因為公務繁忙,所以教導兄弟倆的重任就落在了母親身上。母親雖然年輕,但她知書達禮,謙虛謹慎,對朝堂上的壹些政治問題還頗有自己獨特的看法。因此早早就將科舉做官的藍圖傳播給了兩個孩子。教導他們讀書識理,為國盡忠。後來白居易在《唐故坊州鄜城縣尉陳府君夫人白氏墓誌銘並序》中說:“及居易,行簡生,夫人鞠養成人,為慈祖母。迨乎潔蒸嘗,敬賓客,睦娣姒,工刀尺,善琴書,皆出於余力焉”。
可見這位年輕可愛的母親,在白居易少年階段的確起著重要作用。不過,盡管母親有著“寶姐姐”那樣近乎完美的婦德,卻同時也兼帶了封建社會中的禮教等級觀念。這壹觀念對白居易後來的人生影響非常大。
愛情雖在,卻難成正果
白居易的愛情,歷來頗受爭議,好像除了他妻子外,他對小蠻、樊素等壹眾歌女也愛得深沈。不過若問到摯愛,那還得從初戀說起。
就是他在符離遊山玩水,寫下“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的時候,認識了壹位出身貧寒的農家女子。這個女孩兒比他小四歲,年方十五。壹雙大眼睛黑亮誘人,她叫湘靈。我不知這個名字是不是後世文人添上去的。但白居易對她的描寫卻備顯癡情。
“娉婷十五勝天仙,白日桓娥旱地蓮。何處閑教鸚鵡語?碧紗窗下繡床前。”長得似天仙都罷了,而且還聰明伶俐,能教鸚鵡說話。當然,這主要是說她“閑”。為何閑呢?那自然是兩人壹見傾心,“每日家情思睡昏昏了”。
白居易二十歲這年,他離開家鄉符離,準備到長安遊學。臨行之際給湘靈贈了壹首詩:
不得哭,潛別離。不得語,暗相思。兩心之外無人知。
深籠夜鎖獨棲鳥,利劍春斷連理枝,河水雖濁有清日,烏頭雖黑有白時。惟有潛離與暗別,彼此甘心無後期。
可見,白居易雖然不得不告別湘靈,但對兩人之間的感情仍抱有很大的希望。此時除了兩人之間心心相印外,別人並不知這段感情。後來白居易輾轉長安、洛陽、襄陽、浮梁等地,他的心壹刻也沒遠離那位在符離苦苦等待他的湘靈姑娘身上。
“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州古渡頭。吳山點點愁。思悠悠,恨悠悠,恨到歸時方始休。月明人倚樓。”白居易的這首《長相思》,就是他與湘靈之間情人思念的見證。後來他終於在二十九歲這年中了進士,興高采烈地帶著喜報回來,想借母親開心迎娶湘靈。但卻被果斷拒絕了。理由很簡單:他們不是同壹類人。白居易不能忤逆母親,就和多年後的那個陸遊——不得不遵照母親的命令休掉他心愛的表妹唐婉壹樣。他妥協了,於是輸得壹塌糊塗。
於是壹別兩寬。再度相見,白居易已經四十二歲了。湘靈為了當初的誓言仍未嫁人,而他已經是孩子的父親了。兩人深情對望,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白居易寫道:我梳白發添新恨,君掃青蛾減舊容。應被別人怪惆悵,少年離別老相逢。又過了十壹年,白居易卸任杭州刺史,在返回京城途中,還特意去探望湘靈,可惜此時她已不知去向……她大約的確是死了吧?!自此,這段長達三十三年的愛戀才從根本上宣布結束!
後來他在《長恨歌》中寫道:“商人重利輕別離,前月浮梁買茶去。”這說的是薄情寡義的商人,但又何嘗不是他自己呢?
君子之交,其重如山
試問白居易壹生最要好的朋友,那壹定是元稹。兩人好到什麽程度呢?好比管仲和鮑叔牙。
白居易被貶江州,兩人天各壹方。他寫下了壹首《夢元九》:晨起臨風壹惆悵,通川湓水斷相聞。 不知憶我因何事,昨夜三更夢見君。 而元稹在看到詩信後說:“山水萬重書斷絕,念君憐我夢相聞。我今因病魂顛倒,唯夢閑人不夢君。”(《酬樂天頻夢微之》)惹得人哭笑不得。也許真正的好朋友,是妳日日想,但卻在晚上很難夢到的人吧?!
後來元稹為了與裴度爭奪宰相,向皇帝打小報告,導致裴度被調至洛陽,河北地區發生暴亂。白居易認為元稹在公報私仇,引起民不聊生,果斷向穆宗上書陳他的不恥。元稹雖然壹時怨恨,但沒有抓住不放,兩人之後還是好朋友。
太和五年,即公元831年,壹代多情詩人元稹病逝。臨死之前,還托人帶著重金去拜見白居易,讓他給自己寫墓誌銘。當然,對於兩人三十多的兄弟之情,就算他不提說,白居易也是義不容辭。就在元稹去世九年之後,白居易還寫下了壹首流傳千古的悼亡詩——《夢微之》:
夜來攜手夢同遊,晨起盈巾淚莫收。
漳浦老身三度病,鹹陽宿草八回秋。
君埋泉下泥銷骨,我寄人間雪滿頭。
阿衛韓郎相次去,夜臺茫昧得知不?
阿衛、韓郎分別是分別是元稹的兒子和女婿,九年時光,他們也已經相繼離去?不知黃泉渺茫,他們能否相遇?白居易的這份深情,令人哀痛,亦為之稱贊。後世習慣將他倆合稱“元白”,這除了學術上的聯系外,焉知沒有點兒兄弟之意?
櫻桃樊素口,楊柳小蠻腰
被貶江州之後,白居易的人生觀發生了壹些變化,之前以“兼濟天下”為己任,現在只求“獨善其身”。除了潛心研究佛學,與和尚僧人來往外,他還做了壹件風流事,那就是蓄養歌姬。那時候他先後任杭州、蘇州刺史,後來又入朝任秘書監、刑部侍郎,官至正二品,算是比較有錢了。於是便養起了壹大批歌姬,其中就有樊素、小蠻這樣的品貌俱佳、聲樂迷人的絕色女子。
樊素歌喉得動人,猶如百囀黃鶯,小蠻腰肢窈窕,壹旋壹轉間盡顯佳人本色。後來裴度罷相,白居易開始潛心研究佛學,不問政事。每月靠著養老金養活壹大家子,結果日子越來越窮。到了晚年貧病交加,無錢醫治。為了不耽誤樊素、小蠻,決定將她們放出。
據說在告別時候,白居易想將自己的愛馬“駱駱”賣掉,給樊素做盤纏。但樊素說:“我侍奉主人多年,沒出壹點兒差錯,如今主人要將我和這匹馬壹起送走,難道您就真的就如此無情嗎?”白居易心有不忍,說自己雖然多病,但還不至於淪落到和項羽壹樣的地步。“既然如此,妳們就先留下吧。”但是沒過多久,他還是將樊素送走了。後來又在詩中寫道:
兩枝楊柳小樓中,裊娜多年伴醉翁。
明日放歸歸去後,世間應不要春風。
五年三月今朝盡,客散筵空掩獨扉。
病與樂天相***住,春同樊素壹時歸。
送走的是祝福,送不走的是思念。樊素和小蠻對於白居易來說,就如樓前的兩株小柳樹,將它們放歸之後,它們才能茁壯成長,而自己的生命中也少了壹份牽絆。
? 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
白居易從青年時期,經歷了父親、外祖母和小弟金剛奴的死亡後,對人之生死似乎看淡,可是在經歷母親跳井自盡,長女不幸夭折後,他又對死亡再次感到迷茫和痛苦。之後不斷在佛學中尋找答案。直到在李建、錢徽、元稹等人去世後,他才真正地遁入了空門。那段時間,既是人生中最後的日子,卻也是他過得最舒暢最自在的日子。
回顧壹生,從少年開始就為了科舉狠下功夫,每日嘔心泣血地讀書,導致嘴裏長瘡,手掌生出老繭,眼睛更像是有無數飛蟻繁亂而過,頭上生出了白發。真如韓愈所言:吾年未四十,而視茫茫,而發蒼蒼,而齒牙動搖。等到成年之後,他經常因為眼疼,夜間翻兩頁書就得停下來閉目養神。那種感覺想來相當痛苦。然而即使對面如此痛苦,他也不放棄文學創作,《賣炭翁》《長恨歌》《琵笆行》……足以證明壹切。可是我最喜歡的卻是他那首小詩——《贈劉十九》。
被貶江州,成了白居易心中壹個重要的切點,也許從此之後,他的生命中只看重友誼了吧。而當友誼消亡殆盡,他終於住進寺院,自號“香山居士”。
“空門寂靜老夫閑,伴鳥隨雲往復還。家醞滿瓶書滿架,半移生計入香山。”
“愛風巖上攀松蓋,戀月潭邊坐石棱。且***雲泉結緣境,他生當做此山僧。”
其實,他壹生都只是在找尋壹個安靜角落,用來盛放自己的靈魂。然後用文字在外圍鑄就壹座絢麗的堡壘,看庭前花開花落,望天上雲卷雲舒!大中三年,李商隱為他的偶像撰寫了《墓誌銘》。彼時,“白居易”三個字,也將隨著他的詩文,天長地久,永不遺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