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我，突然又想起了 段譽，想起了窗口的那片葉子，和窗下的那條小路，我不知道，我還可以走多遠，我只是堅持著，我還相信著，我就是我
36樓壹個女生跳樓了，”壹個來買冰茶的兄弟擦著汗，“剛剛跳的，那邊圍的都是
人。”
段譽楞了壹下，小步就跑過去看熱鬧了。
36樓前面是個沒多少花的花圃，旁邊都是漆成綠色的鐵欄桿。壹幫人把那壹片圍得水
泄不通，七嘴八舌都在議論。段譽個子不高，伸長了脖子，只看見很多腦袋。
“想不開，光棍那麽多，何必浪費資源呢？”有人說。
“我靠，妳丫就是嘴上無德，也挺慘的，聽說還是計算機系的美女。”
段譽不知怎麽的，哆嗦了壹下。
“裏面有什麽啊？妳們看得起勁？”
“幫著做急救呢，不過我看沒救了，鐵欄桿從脖子裏插過去了，大出血也沒的救啊。
”
“倒是個美女……”
“好像是男朋友跑了，這個怕什麽，還有我啊。”
“……”
段譽的心忽然跳得發瘋，像是有人在裏面擂壹面鼓。有壹種極其不祥的預感從頭到腳
把他籠罩起來，把他憋得要窒息了。他不顧壹切的往裏擠，好像要把自己並不魁梧的身子
壓扁了從人縫裏透進去。
“找死啊！擠什麽擠！”
“我靠，跳樓有什麽可看的？”
“不是有誰來認屍吧……”
所有人的聲音好像匯成了壹陣悶雷在他耳邊震動，段譽什麽都聽不清，就是玩命的擠
擠擠。
“妳什麽人？紅十字會急救，誰都不許靠近！”壹個女生大怒。
膀大腰圓的兩個男生分明很樂意幫上壹把，揪起段譽不由分說的推了出去。段譽鼻尖
都是汗，他只能說我我我，他只是急切的想看壹眼。可是他已經被推到人群外面去了，還
狠狠的撞在壹個人身上。
“我……”段譽紅了眼，旁邊的人看他那種發瘋的模樣，不由都退了壹步。
後面那人緊緊的抓住了段譽的手腕。
“妳拉我幹什麽？”段譽扭頭怒吼。
穿粉紅色襯衣和白長裙的女孩捏住他的手，長長的頭發末梢微微卷著，象壹彎小鉤在
她胸口輕輕的起伏。段譽看著她的眼睛，忽然想大哭壹場。
王語嫣許久都沒有說話。也不必多說，她知道段譽為什麽驚惶，段譽就是這麽簡單，
就像那天在幽明湖邊的小道上他們初遇的時候。
晚上段譽和令狐沖壹起吃飯的時候，很有些走神。
“我今天遇見王語嫣了，”最後段譽沒等令狐沖祭出刑具，就主動招供了，“路上遇
見的，她去商店買筆，就陪她壹起去了。”
令狐沖腦筋還沒轉過彎來，段譽起身說：“我還得早點回去，今晚上我有點事。”
此時的王語嫣在宿舍的大鏡子前面梳頭，她從櫃子裏面挑了壹件白色的棉質襯衣，又
挑了壹條剛過膝蓋的鵝黃色褶裙，再就是梳頭。阿碧吃驚的看了她兩眼，沒啃聲出去了，
已經頗有壹段時間王語嫣不太修飾了，但是今天不但洗了澡換了衣服，而且在她那堆頭花
中挑個不停。以前這時候阿碧總是有點酸溜溜的說跟妳表哥約了？不過這次阿碧不知道說
什麽，她覺得王語嫣有些特別。
新洗完的頭發特別好梳，壹梳子梳下，沒有半點滯澀，握在手裏有些象絲綢的感覺，
有些涼。王語嫣看著鏡子裏的人，使勁睜大眼睛，她壹直覺得自己的眼睛小了些，所以照
相時候會註意睜大點。這些事情慕容復是不曾註意的，但是段譽就看過壹次她的影集，然
後說妳照相的時候眼睛睜得特別大。
下午正好忘記帶錢包了，在商店裏段譽就幫她付了錢，王語嫣說我會記得還妳的，段
譽說沒事，沒多少錢。兩個人走到商店門口要分手的時候，各自沈默了壹下，王語嫣說今
晚上我要是有空，就去妳們宿舍把錢還給妳。
段譽楞了壹下點頭，說我手裏正好有壹本黃仁宇的《納遜河畔談歷史》，蠻好的書，
妳過來記得拿回去看。
王語嫣說好啊，要是我晚上有空的話……
段譽坐在303的窗口，抄著楊康借回來那本武俠小說，寫得很垃圾。但是段譽沒什麽
可消磨時間的，硬是從楊康手裏搶下來，把他踢到自習室去了。郭靖跟黃蓉蹦的去了，令
狐沖在隔壁宿舍跟陸大有下軍棋。宿舍裏面靜得發澀，日光燈的顏色顯得慘白，那只壞了
的燈管壹跳壹跳的。
段譽把那本《納遜河畔談歷史》翻出來了，放在門口的書架上。有個牛人說得好，男
女之間，最好的手段莫過於借書，有借有還再借再還，十借二十借之後自然水到渠成。隔
壁傳來的聲音很吵，段譽心裏有點亂，他起來把老令狐亂七八糟的床鋪收拾了壹下，回去
讀那本武俠。
那本書說某絕代大俠死後留下壹個遺孤，在名山某劍派長大。長大之後愛上了同門小
師妹，但是小師妹心系大師兄，對該遺孤采取不理不睬的態度。遺孤在劍派中又收到大師
兄的排擠，總是低人壹等。壹個偶然的機會，遺孤遇見武林前輩高人通天玉劍老神仙。老
神仙也是癡情中人，大大欣賞遺孤，傳以絕學通天玉劍。於是競爭掌門的比武大會上遺孤
大敗大師兄。大師兄壹怒之下投入魔教，師妹也對遺孤徹底翻臉、但是遺孤癡心壹片，壹
直暗中關心小師妹。終於正邪大對決，大師兄為了練成魔教邪功最後壹重，準備犧牲小師
妹為爐鼎，為其權力和地位鋪路。遺孤在千鈞壹發的關頭趕到，救下小師妹，神劍敗師兄
。武林終於安靜了，曙光到來的時候，小師妹撲到遺孤懷中……
段譽呵呵的笑了起來。
風吹得外面的風鈴壹陣亂響，夜裏風還是有點涼的。
王語嫣有很多頭花。有玳瑁的、絲綢的、象牙的，也有那種很廉價的塑料貨。慕容復
曾經說過壹次妳束起頭發比較好看，比較合適妳的年紀，後來王語嫣就經常束壹把馬尾，
挑了不少的頭花。王語嫣不知道段譽喜歡什麽樣的，也許那種紅色的雕木頭花最好，有點
非洲的感覺。
也許是換根頭帶更好，把劉海勒住，多露壹點額頭。
王語嫣把頭上的玳瑁發卡摘下來扔回去，撥弄其他的玩意兒。她想起段譽的笑臉。她
想起壹個故事說人魚公主愛上了王子，不惜割開魚尾變成雙腿，變成不會說話的舞娘來親
近王子。可是王子不知道人魚公主愛他，王子愛的是人類的公主。人魚公主的姐妹們為她
求來了神藥，只要加上王子心中的血作為藥引，就可以讓人魚公主長出魚尾返回大海。人
魚公主把匕首指向沈睡的王子，然後走了。天明的時候她死了，在陽光之中化為海的泡沫
王語嫣喜歡這個故事，但是討厭這個結尾。她喜歡讀那些很白癡的，男主角最後壹定
跟女主角在壹起的言情。王語嫣討厭那種喜歡誰誰卻沒有回報的愛情，就像段譽在茶店裏
絮絮叨叨的說話的時候，王語嫣甚至討厭自己，因為自己是這個故事的女主角，可是她無
力改變這個糟糕的結尾。
如果那個故事的結尾是王子愛上人魚公主，那麽人類的公主怎麽辦？王子又為什麽愛
上人魚公主呢？
“王語嫣，”阿碧回來轉了壹圈說，“妳要是出去記得鎖門啊。”
“哦，我……”王語嫣說，“我知道。”
指針指向十點的時候令狐沖殺贏了陸大有回到宿舍，段譽已經翻完了那本武俠，坐在
窗口的凳子上。
令狐沖說：“還沒來？”
段譽搖搖頭。
十壹點就熄燈了，郭靖楊康他們不久就要回來，令狐沖真覺得段譽衰到了極點。但是
他不好說什麽，壹屁股坐在旁邊，也去翻那本武俠。宿舍裏面安靜得讓人難過，令狐沖翻
了兩頁就忍不住要逃跑了，他受不了段譽看著房門的那種眼神。
這時候有人敲響了房門。段譽和令狐沖壹齊擡起頭來，像是兩個被囚禁的犯人聽到了
牢門響。
“進來，”段譽說。
“我靠，我們屋水票用完了，借點開水，明天還妳們壹壺，”田伯光暗叫幸運，敲了
幾個門想騙點開水都不成，居然303這幫家夥還敢喊進來，不知道現在是水匪橫行的時間
段麽？
田伯光掃視壹眼，覺得這屋子有點怪。段譽慢慢坐回凳子上，令狐沖忽然跳起來拿起
掃帚壹揮，結結實實打在田伯光屁股上。田伯光有點火，跳起來說不就偷點水麽，太狠了
吧？令狐沖打了兩下，扔下掃帚說不是為了偷水，誰叫妳他媽的不是王語嫣？
田伯光傻了，令狐沖卻已經摟著他的肩膀走了出去。
冷風吹得窗外的銀杏葉子沙沙的響，隔壁偶爾傳來的笑聲和這個屋子的安靜明顯對比
。這個夜晚303的氣氛如此的蕭煞，像是壹個荒郊的野店，有著江湖夜雨十年燈的蒼涼氣
。平靜中仿佛藏著掖劍的俠客，只等著壹道寒光而後塵封的長劍出鞘，鷹飛天外龍現神州
，再寫壹段驚天動地的江湖故事。
那天晚上303的所有兄弟都回來得出奇的晚，壹直到熄燈以後。他們也並沒有看見大
俠和長劍，只看見段譽在黑暗裏獨自守著壹飯盆熱面。
銀杏葉子又壹次開始泛黃的時候，段譽和令狐沖楊康走在去學壹打飯的路上。
“我們班木婉清牛吧？”令狐沖聲音很大，“三年都沒人搞得定！”
“那是等著我，那是等著我，”段譽說。
楊康忽然吞下了嘴裏的話。路的對面，粉紅襯衣和白裙子的女生步伐輕盈，正對著他
們走來，裙角和胸前壹鉤彎彎的頭發輕輕的跳啊跳。
兩隊人擦肩而過的時候，段譽對王語嫣輕輕點頭，王語嫣輕輕笑了笑。而後他們走向
兩個方向，並沒有回頭。
令狐沖曾經說不太明白。為什麽段譽就不好奇那天晚上王語嫣心裏到底發生了什麽？
或許王語嫣是吃壞了肚子所以不能赴約？或許王語嫣是趕著復習考試了？也可能王語嫣站
在28樓的門口，忽然發現忘記了他們的宿舍門牌號。
不過段譽不想再問，那天樓長拉下電閘的時候，他覺得這個故事應該到此結束。
他默默的擡頭看著自己宿舍的窗口，看見303窗口的那個缺口已經被新長的葉子填滿
了。去年夏天，那裏有壹扇窗，有過壹次不曾預期的相遇，而現在，他們再也看不見下面
經過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