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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述韋莊《秦婦吟》的藝術成就

《秦婦吟》是晚唐詩人韋莊的代表作,也是唐代泱泱詩國最長的壹首敘事詩。盡管該詩因內容的復雜而橫遭非難,可是它在藝術上所取得的成就,卻不出當代就產生了非凡的轟動效應:許多人家的屏風、幛子上都寫有這首詩,“流於人間,疏於屏壁”,“冬寒夏熱,入人肌骨,不可除去”(杜牧《唐故平廬軍節度巡官隴西府君墓誌銘》述李戡之語);連邊遠的敦煌地區,都流傳著10種該詩的手抄本(參見《〈秦婦吟〉敦煌寫卷的新發現》,載《光明日報》1983年6月7日);李唐貴族也惱羞詩內“天街踏盡公卿骨”之類的詩句(見五代孫光憲《北夢瑣言》卷六);韋莊本人竟深怕轟動背後藏殺機,派家人四處回收抄本,不準其弟將該詩編入自己的詩集(同前)。 這首七言古詩全長238句,1666字,分為兩大部分:前半部146句,1022字,寫黃巢義軍攻占長安、主人公秦婦被掠為新貴眷屬的經過;後半部92句,644字,寫秦婦逃出長安,東奔洛陽沿途的見聞和感想。從敘事詩應具備的藝術特色著眼,長詩極富功力地塑造了三位代表不同社會層面的典型人物;編織了深情委婉的既現實又離奇的故事情節;使用許多具有音樂旋律美的佳句鋪排人物、故事、場景,集中體現了唐代詩歌藝術的博大與完美。 詩中主人公秦婦是壹位美麗、善良、堅強的貴族姬妾。壹場突如其來的戰亂把她推入了苦難的深淵。她的性格由懦弱漸漸變為堅強。生活又逼她四處漂泊,其思想又由不諳世事轉為深味人間苦澀。開篇的“斜開彎鏡懶梳頭,閑憑雕欄慵不語”浮雕般地再現了她的貴族姿容。如此嬌嫩的弱女子,面對刀光血影的兵災搶掠,只能“不敢踟躕久回顧,旋梳蟬鬢逐軍行”(文內《秦婦吟》詩句壹律不註明)。但是,淪為新貴眷屬之後,壓抑的內心逐漸萌生了怨憤:“夜臥千重劍戟圍,朝夕壹味人肝膾。鴛帷縱入豈成歡,寶貨雖多非所愛。”這壹段由腹誹到詛咒,由憎恨到出逃的性格成長邏輯,正是秦婦在矛盾旋渦中不斷成熟的標誌。當她來到華陰縣,投宿山神廟中,聽了山神壹番無奈的申訴之後,時災震撼了她的心靈:“妾聞此語愁更愁,天遣時災非自由。神在山中猶避難,何須責望東諸侯。”此後,當她再度前行,來到新安縣,向田間老翁乞食壺漿,聽到老翁壹段哭訴之後,使她又壹次產生了理念上的升華:“妾聞此老傷心語,竟日闌幹淚如雨。出門惟見亂梟鳴,更欲東奔何處所。”不難看出,秦婦作為壹名封建時代被汙辱與被損害的女性,有著足夠的概括性:作者既可以托己寓婦,通過秦婦的顛簸無依,寄托個人前半生的辛酸;又可以化眾為壹,借助秦婦的含辱忍垢,表達出廣大婦女在戰爭年代所遭受的種種不幸。 金天神是壹位頗具浪漫色彩的奚落對象。按常情講,作為壹尊“神”,自然會力大無比,可以主宰天上與人間的壹切。可是這位山神爺,眼下自身難保。他既不能制止邪惡橫行,又不會降福於民。作者的弦外之音是:這樣的山神有何用?但是,“皇權神授”壹向是封建時代的統治思想。秦婦的仰賴於神,神的無能為力,恰與屈原在《離騷》裏罵天國門子具有異曲同工之妙。郭沫若先生認為這壹形象塑造得“很有趣”,“落難女子向金天神求保佑,金天神說‘不行,我也要準備去逃難了’”(見《人民文學》1959年1月號《郭沫若談〈秦婦吟〉》)。仔細品味,這裏包孕著作者極為豐厚的難言之隱:它可以有作者虔誠的忠君意識,可以有對李唐王朝岌岌可危的深切憂慮,還可以有怨恨關東諸侯的見死不救、坐觀時變、以收漁翁之利。總之,這壹形象的塑造,是作者內心深處憂患意識的曲折映現。 新安翁是在戰火中茍延活命的中、小地主代表。這些人雖然平時很富有:“小姑慣織褐絁袍,中婦能炊紅黍飯。”但壹遇到兵燹,也是遭害最為深重的壹個階層,因為無數兵家所必需的糧草錢財,多半要從盤剝他們得到補充。對此,詩中形象地描繪道:“千間倉兮萬斯箱,黃巢過後猶殘半。”義軍如此,官軍又如何呢?“入門下馬若旋風,罄室傾囊如卷土。”可以說有過之而無不及。令人感嘆良深的是:“壹身苦兮何足嗟,山中更有千萬家。朝饑山草尋蓬子,夜宿霜中臥荻花。”老翁的這些痛苦呼告,既是現實世界的真實再現,也是作者體恤百姓的感情流露。 敘事詩還應立足於講故事。但是,中國詩歌卻壹向以“言誌”、“緣情”為主,直到中、晚唐,才逐漸由清空的抒情,轉向較為寫實的敘事。像白居易就因“拙於紀事,寸步不遺”(宋蘇轍《詩病五事》)而遭到後人非難。其實,這正是新型筆調由市井轉向朱門、宮廷的壹種浸潤。可以想見,生當晚唐的韋莊,受到這股詩潮的影響,在敷演情事方面可謂既有繼承、又有創新、實屬難能可貴了。 它的繼承,是指情節緊湊、單壹,處處顯示著人物在生死場上的不懈搏擊,十分扣人心弦。為此,作者鋪排了三個情節高潮:第壹高潮是在長安城破之日,“家家流血如泉沸,處處冤聲聲動地”的危難關頭,主人公竟能得全於刀鋸,這是“九死壹生”;第二高潮是在主人公熬過三年“終日驚憂心膽碎”的日月之後,又終於逃出了人吃人的死城長安,這也恰似“虎口余生”;第三個高潮是在眼見饑饉遍野,無路可走之時,偏偏遇到金陵來客的明言指點,這更是“絕途逢生”。如此簡括且不乏味的情節波瀾,正是對傳統的單線故事情節的良好繼承。這對渲染兵連禍結、生民慘遭塗炭的創作主旨極為有利,也是長詩具有社會批判價值的直接體現。 它的創新,在於以倒敘法取代平鋪直敘法;以主人公自敘取代作者的轉敘。歷數先秦至漢、唐眾多著名的長篇敘事詩,多采用平鋪直敘法;該詩則不然,它開篇即安排主人公與作者在洛陽城郊相遇,借以引出主人公倒敘從長安開始的有頭、有身、有尾的故事。這樣布局,能作到首尾圓合,使結末的主人公與作者,仍可同趨江南樂土,從而給讀者以“整壹性”的印象。此外,詩中以人物自敘代替作者講敘,也是對傳統的“作者即人物”的壹種摒棄。敘事詩既然要塑造典型,就應該讓人物在情節的推衍中漸次顯露獨有的風采。他們的舉手投足、壹顰壹笑,都應當是典型性格的再現,而不是作者本人簡單的參與。這種取代,多來自唐代變文和民間說唱故事的影響,也是作者不停留於生活的實在性,進而創造性地去提煉生活的可能性的壹種可喜的進步。 最後是長詩的語言具有抑揚、頓挫、徐疾等方面的旋律美。《文心雕龍·聲律》篇說:“異音相從謂之和,同聲相應謂之韻。”此言頗中肯綮。所謂“異音相從”是指語言的節奏;所謂“同聲相應”,是指語言的韻律。長詩在這兩方面所構成的多種旋律,為人物、情節、場景起到了很好的烘托作用。 先說節奏。作者總能在乎仄和對仗中,給人以勻稱、錯落的美感。以平仄而論,主要是借助於每個字音在調值上的高低長短,使得高與低、長與短彼此兩兩相配。具體講,則是每當出句是平腳時,對句壹般則要配之以仄腳的;反之亦然。試以詩中秦婦來到華陰縣的開頭兩聯為例: 明朝曉至三峰路,(平平仄仄平平仄) 百萬人家無壹戶。(仄仄平平仄仄平) 破落田園但有蒿,(仄仄平平仄仄平) 摧殘竹樹皆無主。(平平仄仄平平仄) 再以對仗而論,主要是利用字詞的同類概念和對立概念,使每兩個音節(或單音節)構成壹個節奏單位。每壹個節奏單位則相當於壹個雙音詞(或單音詞),甚至是詞組。例如,描寫長安城破時壹片慌亂情景的詩句: 南鄰——走入——北鄰——藏, 東鄰——走向——西鄰——避。 北鄰——諸婦——鹹——相湊, 戶外——崩騰——如——走獸。 這樣誦讀,便可求得音響節奏和意義單位的基本壹致,也可產生行雲流水般的明快感。整體來講,古體詩不同於近體詩。古體的平仄和對仗都較寬松;但不少風格高古的詩家,還多著意於粘對,因為,只有粘對才可以使聲調多樣化:如果不“粘”,前後兩聯的平仄就雷同了;如果不“對”,上下兩句的平仄也雷同了。 再說用韻。這是指韻部相同的字,在詩句尾端反復出現,也就是通常說的“押韻”。它可以從音響的回還往復、前呼後應之中,給人以復沓的美感。長詩基本采用四句壹換韻的“入律”寫法,使平韻和仄韻交替出現。正如王力先生所講:“這種仄韻和平韻交替,四句壹換韻,到後來成為入律古風的典型。”(《古代漢語》下冊,第二分冊,第1453頁)如果說,音樂上的二重奏會給人以聽覺上的協調感,那麽押韻合轍的詩歌也會給人以類似的感受。白居易的《長恨歌》、《琵琶行》,元稹的《連昌宮詞》等“元和體”敘事長詩,無壹不具備上述特征。 由此可見,韋莊的《秦婦吟》不僅突破了中國古典詩歌重抒情、輕敘事的傳統,躍居唐代敘事詩之首位,而且還憑著它在中國詩史上第壹個有主名的優勢,堪與“長詩之聖”《孔雀東南飛》(該詩無主名,字數僅比《秦婦吟》多不足百字)媲美。正如韋莊當年所宣稱的那樣:“我有歌詩壹千首……斑斑布在時人口。”(《韋莊集·乞彩箋歌》)可以想見,這千首詩中最膾炙人口的要算《秦婦吟》了,因為他以此詩贏得了“秦婦吟秀才”的美稱。 有滿意答案又不采納,以後會沒人敢回答的,希望對您有幫助,望采納,您的采納將是我們回答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