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輪軋露濕團光, 鸞佩相逢桂香陌。
黃塵清水三山下, 更變千年如走馬。
遙望齊州九點煙, 壹泓海水杯中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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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首詩中,詩人夢中上天,下望人間,也許是有過這種夢境,也許純然是浪漫主義的構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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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頭四句,描寫夢中上天:“老兔寒蟾泣天色”——古代傳說,月裏住著玉兔和蟾蜍。句中的“老兔寒蟾”指的便是月亮。幽冷的月夜,陰雲四合,空中飄灑下來壹陣凍雨,仿佛是月裏玉兔寒蟾在哭泣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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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樓半開壁斜白”——雨飄灑了壹陣,又停住了,雲層裂開,幻成了壹座高聳的樓閣;月亮從雲縫裏穿出來,光芒射在雲塊上,顯出了白色的輪廓,有如屋墻受到月光斜射壹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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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輪軋露濕團光”——下雨以後,水氣未散,天空充滿了很小的水點子。玉輪似的月亮在水氣上面輾過,它所發出的壹團光都給打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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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三句,都是詩人夢裏漫遊天空所見的景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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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句則寫詩人自己進入了月宮。“鸞佩”是雕著鸞鳳的玉佩,這裏代指仙女。這句是說:在桂花飄香的月宮小路上,詩人和壹群仙女遇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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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四句,開頭是看見了月亮;轉眼就是雲霧四合,細雨飄飄;然後又看到雲層裂開,月色皎潔;然後詩人飄然走進了月宮;層次分明,步步深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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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四句,又可以分作兩段。“黃塵清水三山下,更變千年如走馬。”是寫詩人同仙女的談話。這兩句可能就是仙女說出來的。“黃塵清水”,換句常見的話就是“滄海桑田”;“三山”原指傳說中的蓬萊、方丈、瀛洲三座神山。這裏卻是指東海上的三座山。它原來有壹段典故。葛洪的《神仙傳》記載說:仙女麻姑有壹回對王方平說:“接待以來,已見東海三為桑田;向到蓬萊,水又淺於往日會時略半耳。豈將復為陵陸乎?”這就是說,人間的滄海桑田,變化很快。“山中方七日,世上已千年”,古人往往以為“神仙境界”就是這樣,所以詩人以為,人們到了月宮,回過頭來看人世,就會看出“千年如走馬”的迅速變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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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兩句,是詩人“回頭下望人寰處”所見的景色。“齊州”指中國。中國古代分為九州,所以詩人感覺得大地上的九州有如九點“煙塵”。“壹泓”等於壹汪水,這是形容東海之小如同壹杯水打翻了壹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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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這四句,詩人盡情馳騁幻想,仿佛他真已飛入月宮,看到大地上的時間流駛和景物的渺小。浪漫主義的色彩是很濃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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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賀在這首詩裏,通過夢遊月宮,描寫天上仙境,以排遣個人苦悶。天上眾多仙女在清幽的環境中,妳來我往,過著壹種寧靜的生活。而俯視人間,時間是那樣短促,空間是那樣渺小,寄寓了詩人對人事滄桑的深沈感慨,表現出冷眼看待現實的態度。想象豐富,構思奇妙,用比新穎,體現了李賀詩歌變幻怪譎的藝術特色。
李賀簡介
李賀(790—816),字長吉,河南昌谷(今宜陽)人。出身於壹個沒落的皇室後裔的家庭,少年時才能出眾,以遠大自期,但由於封建禮教的限制,不能應進士試,只作了壹個職掌祭祀的九品小官奉禮郎。死時才二十七歲。從他在長安任官時寫的“家門厚重意,望我飽饑腹”(《題歸夢》),辭官回家後寫的“我在山上舍,壹畝蒿磽田。夜雨叫租吏,舂聲暗交關”(《送韋仁實兄弟入關》),以及送小弟去廬山謀食的“下國饑兒夢中見”(《勉愛行》)等詩句,更可以看出他家庭生活的貧困。因此,他的心情是十分悲憤的。他寫了《馬詩》、《開愁歌》、《浩歌》、《秋來》、《致酒行》等壹系列詩篇,發泄自己懷才不遇的憤懣與牢騷。他說:“我當二十不得意,壹心愁謝如枯蘭。衣如飛鶉馬如狗,臨歧擊劍生銅吼”(《開愁歌》)。又說:“不須浪飲丁都護,世上英雄本無主。買絲繡作平原君,有酒唯澆趙州土”(《浩歌》)。這是對不重視人才的現實發出悲憤的控訴。在《致酒行》裏,他說:“我有迷魂招不得,雄雞壹聲天下白。少年心事當摯雲,誰念幽寒坐嗚呃?”更可以看出他的遠大抱負和無情現實之間的尖銳矛盾。他這種悲憤感情,也往往用托古諷今,比物征事的手法,或用非現實的幻想表現出來。前者如《詠懷》二首,後者如《金銅仙人辭漢歌》:
茂陵劉郎秋風客,夜聞馬嘶曉無跡。畫欄桂樹懸秋香,三十六宮土花碧。魏官牽車走千裏,東關酸風射眸子。空將漢月出宮門,憶君清淚如鉛水。衰蘭送客鹹陽道,天若有情天亦老。攜盤獨出月荒涼,渭城已遠波聲小。
這首詩大概是他辭奉禮郎離京赴洛時寫的。詩裏金銅仙人遷離故土的悲哀,實際上是借非非之想寄托詩人自己的“宗臣去國之思”。銅人的下淚,衰蘭的惆悵,都象人壹樣具有感情。出人意表的想象,驚采絕艷的語言,使這篇詩充滿了強烈的浪漫主義色彩。“天若有情天亦老”,憤慨於現實的無情,已經成為歷代傳誦的警句了。
他另壹些非現實的幻想的詩,則是在憎恨現實、無力改變現實、轉而厭棄現實的情緒支配之下創造出來的。例如在《夢天》裏我們看到這樣的境界:
老兔寒蟾泣天色,雲樓半開壁斜白。玉輪軋露濕團光,鸞佩相逢桂香陌。黃塵清水三山下,更變千年如走馬。遙望齊州九點煙,壹泓海水杯中瀉。
這是他夢裏在天上所見的塵世渺小以及滄海桑田迅速變換的情景。在奇特的想象中可以看到詩人的苦悶和迷惘。有時他的幻想又從神仙轉入鬼怪的傳說,寫出《蘇小小墓》這樣的詩:
幽蘭露,如啼眼。無物結同心,煙花不堪剪。草如茵,松如蓋,風為裳,水為佩。油壁車,夕相待。冷翠燭,勞光彩。西陵下,風吹雨。
他把楚辭《山鬼》的意境和南齊蘇小小的傳說結合起來,創造了這個荒誕迷離、艷麗淒清的幽靈世界。有時,他更刻意地去描寫陰森恐怖的境界,如《南山田中行》、《感諷》五首之三。他這些荒唐瑰麗的幻想,用他自己的詩句來說,就是“古壁生凝塵,羈魂夢中語”(《傷心行》)。從這些詩裏不僅找不到鼓舞人的力量,而且還可能使人陷入人生命運之謎,難以自拔。
李賀也寫了壹些積極健康的作品。有的詩歌頌了邊塞將士的英雄氣概,如《雁門太守行》:
黑雲壓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鱗開。角聲滿天秋色裏,塞上胭脂凝夜紫。半卷紅旗臨易水,霜重鼓寒聲不起。報君黃金臺上意,提攜玉龍為君死。
這裏寫壹支輕兵在寒夜出擊敵人的情景,以及他們英勇赴戰的決心。他用奇麗的色彩點染戰鬥的環境氣氛,給我們很深刻的印象。他的詩歌也接觸到社會的現實矛盾。如《老夫采玉歌》描繪了采玉工人的悲慘命運:
采玉采玉須水碧,琢作步搖徒好色。老夫饑寒龍為愁,藍溪水氣無清白。夜雨崗頭食蓁子,杜鵑口血老夫淚。藍溪之水厭生人,身死千年恨溪水。斜山柏風雨如嘯,泉腳掛繩青裊裊。村寒白屋念嬌嬰,古臺石磴懸腸草。
詩中深刻地揭示了富人的享樂是以勞動人民的死亡作代價的殘酷事實,詩意比韋應物的《采玉行》更為沈痛。《感諷》五首之壹描寫縣官催逼人民交納租稅的情景,也很真實痛切。此外,如《平城下》寫戍卒的疾苦,《黃家洞》諷刺官軍的無能,《苦晝短》嘲笑帝王的求仙,《秦宮詩》等篇揭露貴族生活的腐朽墮落,都是針對現實而發的。可見李賀並沒有忘懷現實,只是由於生活和年齡的限制,這類作品並不多,描寫的面也不夠廣。
李賀是壹個很富於創造性的詩人。他在短促的生命中,為詩歌開辟了壹個新的天地。他繼承了楚辭九歌、南朝樂府神弦歌的傳統,並受到李白浪漫主義精神的直接啟發,也受到韓愈“陳言務去”精神的影響,在詩歌的形象、意境、比喻、辭語上,都不屑蹈襲前人。他為了作詩,的確是嘔盡心血:他用“羲和敲日玻璃聲”來描寫太陽;用“向前敲瘦骨,猶自帶銅聲”來形容駿馬;他寫得出“荒溝古水光如刀”;想得出銅人“憶君清淚如鉛水”。他正是用這樣的奇特的想象、濃重的色彩、富於象征性的語言來表現他“哀憤孤激之思”,使他的詩歌形成壹種奇崛幽峭、儂麗淒清的浪漫主義風格。在中唐詩壇、乃至整個詩歌史上,他都可以說是異軍突起、獨樹壹幟的天才詩人。
他詩歌的藝術缺點也是很明顯的。由於生活狹窄和藝術上過分追求奇詭險怪,他的許多詩歌缺少思理而流於晦澀荒誕。不少詩歌僅有奇句,而缺乏完整的形象和連貫的情思脈絡。有的詩甚至有南朝宮體的氣味。
他的詩在文學史上也有壹定的影響。晚唐的杜牧、李商隱、溫庭筠的詩,都或在意境、或在手法、或在語言上受過他的影響。南宋、金元也有壹些詩人刻意模仿他的詩歌,但是他們的仿效往往並不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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