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說公人將林沖送到滄州牢城營內來,營內收管林沖,發在單身房裏,聽候點視。(簡潔開篇,鋪開情節。)卻有壹般的罪人,都來看覷他,對林沖說道:“此間管營、差撥,十分害人,只是要詐人錢物。若有人情錢物送與他時,便覷的妳好;若是無錢,將妳撇在土牢裏,求生不生,求死不死。若得了人情,入門便不打妳壹百殺威棒,只說有病,把來寄下;若不得人情時,這壹百棒打得七死八活。” (側面寫人,管營、差撥嘴臉初現。)林沖道:“眾兄長如此指教,且如要使錢,把多少與他?”眾人道:“若要使得好時,管營把五兩銀子與他,差撥也得五兩銀子送他,十分好了。” (壹番對話,林沖、眾人和管營、差撥的特點壹壹展現,讓人心生期盼——人物在下文將如何表演?)
正說之間,只見差撥過來問道:“那個是新來的配軍?”(差撥上場富於戲劇性,小說家做小說就是講究“無巧不成書”。)林沖見問,向前答應道:“小人便是。” (”小人”,壹個稱謂寫盡林沖的謙卑。)那差撥不見他把錢出來,變了面皮,指著林沖便罵道:“妳這個賊配軍!見我如何不下拜?卻來唱喏!妳這廝可知在東京做出事來,見我還是大剌剌的。我看這賊配軍,滿臉都是餓紋,壹世也不發跡!打不死、拷不殺的頑囚!妳這把賊骨頭,好歹落在我手裏,教妳粉骨碎身。少間叫妳便見功效。” (“變了面皮”,活化人物的精彩細節;壹番斥罵,威風耍盡,小人嘴臉盡出,與前文眾人所言相映成趣。)把林沖罵得“壹佛出世”,那裏敢擡頭應答。眾人見罵,各自散了。 (寥寥兩筆,內蘊深刻:林沖之態,眾人之狀,烘雲托月,寄意深渺。)
林沖等他發作過了,去取五兩銀子,陪著笑臉告道:“差撥哥哥,些小薄禮,休言輕微。” (壹個“陪著笑臉”的形象,壹句謙卑之極的言辭,活化了落魄英雄的心底柔腸。)差撥看了道:“妳教我送與管營和俺的,都在裏面?” (算計“精妙”,讓人嘆服。)林沖道:“只是送與差撥哥哥的;另有十兩銀子,就煩差撥哥哥送與管營。”差撥見了,看著林沖笑道:“林教頭,我也聞妳的好名字,端的是個好男子!想是高太尉陷害妳了。雖然目下暫時受苦,久後必然發跡。據妳的大名,這表人物,必不是等閑之人,久後必做大官。”(壹個“笑道”,與前文“指著林沖便罵道”對比鮮明,所說話語也有天壤之別。)林沖笑道:“總賴照顧。”差撥道:“妳只管放心。”又取出柴大官人的書禮,說道:“相煩老哥將這兩封書下壹下。”差撥道:“既有柴大官人的書,煩惱做甚?這壹封書值壹錠金子。我壹面與妳下書,少間管營來點妳,要打壹百殺威棒時,妳便只說妳‘壹路有病,未曾痊可’。我自來與妳支吾,要瞞生人的眼目。”林沖道:“多謝指教。” (言語之間,似乎已成知心之莫逆,後文林沖自嘆“有錢可以通神”自是情理之中。)差撥拿了銀子並書,離了單身房,自去了。林沖嘆口氣道:“‘有錢可以通神’,此語不差。端的有這般的苦處。” (議論雖是通過人物之口說出,但作者施耐庵先生心底的波瀾浩浩湯湯,無涯無端。)
原來差撥落了五兩銀子,只將五兩銀子並書來見管營,備說林沖是個好漢,柴大官人有書相薦,在此呈上。本是高太尉陷害,配他到此,又無十分大事。(勾魂攝魄的絕妙細節,壹個“落了”,壹番“備說”,作者未著壹句議論,卻勝過萬語千言,差撥性格之醜陋呈現筆端。)管營道:“況是柴大官人有書,必須要看顧他。”便教喚林沖來見。
且說林沖正在單身房裏悶坐,只見牌頭叫道:“管營在廳上叫喚新到罪人林沖來點名。”林沖聽得喚,來到廳前。管營道:“妳是新到犯人,太祖武德皇帝留下舊制:新入配軍須吃壹百殺威棒。左右!與我馱起來!”林沖道:“小人於路感冒風寒,未曾痊可,告寄打。”牌頭道:“這人見今有病,乞賜憐恕。”管營道:“果是這人癥候在身,權且寄下,待病痊可卻打。”差撥道:“見天王堂看守的多時滿了,可教林沖去替換他。”就廳上押了帖文,差撥領了林沖,單身房裏取了行李,來天王堂交替。差撥道:“林教頭,我十分周全妳:教看天王堂時,這是營中第壹樣省氣力的行當,早晚只燒香掃地便了。妳看別的囚徒,從早直做到晚,尚不饒他;還有壹等無人情的,撥他在土牢裏,求生不生,求死不死!”林沖道:“謝妳照顧!”(認認真真走過場,嚴嚴實實做樣子——管營“執法如山”的表演、林沖“可憐兮兮”的求告、牌頭“堂而皇之”的假證、差撥“公正無私”的周旋……將人情人性淋漓勾勒展現,施耐庵不愧為大手筆。)
品茗思索小說的基本任務是刻畫人物,刻畫人物最忌平鋪直敘,淡淡寫來,隔靴搔癢——要寫出人的特色。怎樣才能寫出特色?各有各的妙法,各見各的功夫。但是它有壹個基本的原則,就是要盡力把人物描寫得有血有肉、栩栩如生,體現人物的特色,突顯出“這壹個”。
寫人,大體來說,可以寫群體形象,可以集中筆墨寫個體形象,也可以在寫群體時突出某壹二個人物;對人物作具體勾畫時,可以寫全貌,也可以突出表現某壹方面的特點;既可工筆描繪,也可以作速寫勾勒……應依據具體的寫作內容作靈活的變通,不拘泥於壹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