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韋應物,唐代詩人裏的霸道總裁,紈絝子弟獨愛妻

人生是壹杯需要慢品的酒,起初辛烈,爾後甘甜,最後才是回味無窮的余香。如果只是舉杯壹飲而盡,留在嘴邊的便只是幾滴殘香罷了。

韋應物的人生亦如壹杯美酒,他見證過唐明皇與楊貴妃的愛情,目睹了盛世王朝壹步步走向衰落。無疑他是痛苦的,可這痛苦卻給他帶來了詩性的蛻變。

他曾經習慣了闖禍,哪裏熱鬧就往哪裏鉆,見到他的人都不停地搖頭嘆息,任性妄為、飛揚跋扈就是他的代名詞。

是什麽讓他痛改前非,幡然醒悟?從壹位荒唐少年,變成成了壹位勤政愛民、憂郁典雅的儒學詩者呢?

壹切還要從長安的壹句諺語說起:城南韋杜,去天五尺。

韋應物出生在顯赫的韋氏家族,家族的強大讓他的人生得以順風順水。

十五歲那年,他以三衛郎出身,壹下子便成為了玄宗的近衛。每次玄宗出宮遊樂,除了帶著楊貴妃,再就是他了。

那時,他總是騎著壹匹高大的駿馬跟在玄宗左右,好不威風。

那時,他少年得誌,內心的滿足讓他過上了放縱不羈的生活。

他是長安出了名的五陵閑少,每次出現總會給長安百姓帶去意想不到的災禍,所以長安人怨他,恨他,懼他。

他四處結交狐朋狗友,縱酒言歡,什麽禮節、什麽規矩在他眼裏都壹文不值。他由著性子,如壹陣風來,又如壹陣風去,引得百姓怨聲載道。

如果僅僅是這樣,那麽歷史上只不過多出了壹個紈絝子弟而已。

但韋應物顯然不甘於此。

安史之亂爆發後,他看到太多的生離死別,看到曾經令人羨慕的愛情灰飛煙滅,忽然間,他理想的生活壹下子坍塌了。他要改變!

《滁州西澗》

獨憐幽草澗邊生,上有黃鸝深樹鳴。

春潮帶雨晚來急,野渡無人舟自橫。

他開始發奮讀書,德宗建中二年,他高中進士,被命為滁州刺史。這個時候的他已經不是紈絝少年,而是壹個愛民如子的好官員。

他喜歡獨自到郊外散步,滁州西澗是他常去的地方。

他說:“我最喜愛那澗邊自然生長的野草,還喜歡那在樹叢上唱歌的黃鸝。”

到了傍晚,春天的潮水不斷地上漲,密密麻麻的細雨中,他壹個人站在澗口,仿佛所有的壹切都靜止了,他不會被任何東西所驚擾。

遠遠望去,卻看見有壹只小船正悠閑地橫在那裏。它隨波蕩漾,他獨自欣賞,壹切都顯得寧靜祥和。

他早已看透繁華,仿佛在經歷過無以言表的悲痛後,那種淡泊寧靜的閑適才是他生命中該追尋的目標。

該享受的他都享受過了,不該享受的他也享受過了。

然而,這些都不是他的全部。突然有壹天,它們從他的生命中消失,所剩下的僅是壹種隨性而活的人生態度。

《寄全椒山中道士》

今朝郡齋冷,忽念山中客。

澗底束荊薪,歸來煮白石。

欲持壹瓢酒,遠慰風雨夕。

落葉滿空山,何處尋行跡?

那是壹個風雨交加的夜晚,他想起了隱居在山中的朋友,估計還在山澗中打柴,把柴背回家後,便會煮壹些清苦的飯菜。於是,他準備好酒,打算去拜訪朋友,壹起***飲這個風雨夜。

但是,走進山中時,道路被滿山的落葉覆蓋,怎麽也找不到朋友的蹤跡,他無可奈何,只好原路折回。

回到郡齋的他無比惆悵,原本大好的心情壹下子變得有些失落,壹股無法言說的寂寞湧上心頭,不知如何才能排解。

隨著年齡的增長,他越來越愛獨自生活。聽到清流的聲音,看到茂盛的樹木,還有雲天裏的景物,那些都讓他感到心安理得。

《幽居》

貴賤雖異等,出門皆有營。

獨無外物牽,遂此幽居情。

微雨夜來過,不知春草生。

青山忽已曙,鳥雀繞舍鳴。

時與道人偶,或隨樵者行。

自當安蹇劣,誰謂薄世榮。

世人無論富貴還是貧賤,為了生活,都必須找到營生的法子。雖然他們身份不同,但是營生的目的是壹樣的。他頓時感到生活的不易,感到人生的艱難。

但相比舉世辛勞的人來說,他的清新生活已是萬幸。唯獨有壹個人讓他壹生無法忘懷。

代宗大歷十壹年(776年),韋應物生命中最重要的壹個人——他的妻子元蘋,離開了人世。

他的悲傷化作淚水流進心裏,又化作千首優美的詩句,在他耳邊回蕩,久久不願散去。

妻子的離世,讓他無比憂郁,時常想起她來,但是她早已逝去,無法再見了,二十年的夫妻感情就這樣走到了盡頭:

《傷逝》

染白壹為黑,焚木盡成灰。

念我室中人,逝去亦不回。

結發二十載,賓敬如始

來。

提攜屬時屯,契闊憂患災。

柔素亮為表,禮章夙所該。

仕公不及私,百事委令

才。

壹旦入閨門,四屋滿塵埃。

斯人既已矣,觸物但傷摧。

單居移時節,泣涕撫嬰孩。

知妄謂當遣,臨感要難裁。

夢想忽如睹,驚

起復徘徊。

此心良無已,繞屋生蒿萊。

起初她還在家裏,如今她卻不知飄向何方,怎能叫他不悲傷。那淒美的幽幔似乎在告訴他,她仍未離去,但是留給他的卻只有夜夜寒風:

《出還》

昔出喜還家,今還獨傷意。入室掩無光,銜哀寫虛位。

淒淒動幽幔,寂寂驚寒吹。幼女復何知,時來庭下戲。

咨嗟日復老,錯莫身如寄。家人勸我餐,對案空垂淚。

有些痛苦不會隨著時間消逝,反而越來越深,痛到讓人無以復加的地步,最終化為深深的懷念。每壹年,每壹天,每壹秒,他都會不自覺地想她。

他看到園中盛開滿樹的花,便會想起那個攀條摘花的人來:

《對芳樹》

迢迢芳園樹,列映清池曲。

對此傷人心,還如故時綠。

風條灑餘靄,露葉承新旭。

佳人不再攀,下有往來躅。

皓月當空的夜晚,他也會想到她,每次的思念都是壹種感傷,傷得越多,他越覺得自己老了:

《月夜》

皓月流春城,華露積芳草。

坐念綺窗空,翻傷清景好。

清景終若斯,傷多人自老。

當愛情升華成親情時,會留下永生難忘的印記,壹個人的存在成為壹種習慣時,在心裏的地位便越來越高。

縱然歲月奪走了她的生命,但她卻壹直活在他的心裏。即使是悲傷,那也是支撐著他的力量。

除了思念亡妻,韋應物對自小生活的長安,也有著深切的思念。

這也許是人之常情,畢竟那些歲月裏,有著任誰也無法抹去的記憶。

德宗建中三年(782年),他離開長安,遠赴滁州任職,經過盱眙縣時,看到秋日傍晚的蕭索,聽到寒鐘敲響的聲音,他不禁想起了長安,徹夜未眠:

《夕次盱眙縣》

落帆逗淮鎮,停舫臨孤驛。

浩浩風起波,冥冥日沈夕。

人歸山郭暗,雁下蘆洲白。

獨夜憶秦關,聽鐘未眠客。

每次在滁州,聽到大雁的叫聲,他對長安的思念就更加濃烈了:

《聞雁》

故園眇何處,歸思方悠哉。

淮南秋雨夜,高齋聞雁來。

飄著細雨的秋夜,他獨自壹人坐在書齋裏,聽到窗外淅淅瀝瀝的雨聲,壹下子便感受到夜的深沈、秋的悲涼和獨處的空寂。

可是這裏是滁州,離長安有兩千多裏,雲山阻隔,萬裏迢迢,即使他登上最高的樓頂,也根本無法望見長安的炊煙。

如果他沒有被貶,那麽現在他應該睡在自己家的床上吧!

可惜事與願違,在這蕭瑟的秋意之中,他只能在他鄉入睡,種種不滿終究只能埋在心底。

他能做的只有勤政愛民,讓這裏的百姓過上好日子,不再飽受離鄉之苦。

原本看見讓萬物充滿生機的春雨是讓人欣喜的事,但他想到靠種地吃飯的農民,從驚蟄便開始忙碌,早出晚歸,挨餓也不叫苦。可官府還在對他們征收苛捐雜稅,頓時心生羞愧:

《觀田家》

微雨眾卉新,壹雷驚蟄始。

田家幾日閑,耕種從此起。

丁壯俱在野,場圃亦就理。

歸來景常晏,飲犢西澗水。

饑劬不自苦,膏澤且為喜。

倉稟無宿儲,徭役猶未已。

方慚不耕者,祿食出閭裏。

他雖在滁州任職,卻心系長安。

當他得知朱泚(cǐ)叛亂稱帝,德宗放棄長安逃到奉先,長安再度落入叛軍之手時,他憂心忡忡,急忙派人北上打聽消息。

他胸懷國家,卻力不從心,多想辭官歸隱山林,但是流離失所的百姓又讓他不忍就此離去:

《寄李儋(dān)元錫》

去年花裏逢君別,今日花開又壹年。(又壹年 壹作:已壹年)

世事茫茫難自料,春愁黯黯獨成眠。

身多疾病思田裏,邑有流亡愧俸錢。

聞道欲來相問訊,西樓望月幾回圓。

終於長安被收復了,但是他的內心仍然十分矛盾。

他從滁州到江州,再從江州到蘇州,唯獨沒有回到長安。晚年的他壹直在外任職,離長安越來越遠。

或許他從來沒有想過,會在淮上遇到之前在梁州的朋友:

《淮上喜會梁川故人》

江漢曾為客,相逢每醉還。

浮雲壹別後,流水十年間。

歡笑情如舊,蕭疏鬢已斑。

何因不歸去?淮上有秋山。

久別重逢是令人欣喜的事,他們仍然像十年前那樣痛飲。

可這種歡笑卻只是表面的,雖然“情如舊”,但是人已老。十年的別離,讓人悲從中來。

壹別十年,故鄉早已物是人非,年少的輕狂與驕橫跋扈不再,現在的他清新雅致、淡泊閑居,如何再回到長安去呢?

歲月易逝,年華易老,壹切都隨著時間發生了變化,那裏已經不再是他的家。

他壹直渴望回到長安,但是臨死都沒能回去。直到多年後,他才被運回長安,只是他再也見不到長安的景色了。

至此,他終於如願以償,魂歸夢中的故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