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幹”壹句更是因為運用了生動的比喻,借用春蠶到死才停止吐絲,蠟燭燒盡時才停止流淚,來比喻男女之間的愛情至死不渝,成為壹曲悲壯的千古絕唱。
近日,因教學上的需要,筆者查閱了壹些資料,發現有的賞析文章進而把這句話理解成在寫“別後相思”。例如,蘇教版新課程實驗教科書《語文》教學參考書上說,“頷聯(指這句話)寫別後相思,以兩個生動的比喻表白自己對所愛的人至死不渝的深情……這裏的‘絲’和思念的‘思’諧音”。另外,在網絡上流傳甚廣的是壹篇署名郝世峰的文章(國際在線),不但強調“絲”與“思”的諧音,來說明“春蠶到死絲方盡”在寫“思念”(文中的意思就是“別後思念”),而且,在賞析“蠟炬成灰淚始幹”時,還借唐朝以前的詩句“思君如明燭,中宵空自煎”(王融《自君之出矣》)和“思君如夜燭,煎淚幾千行”(陳叔達《思君如夜燭》),來證明“蠟燭燃淚”是在比喻“思念之痛的煎熬”。
乍壹看,加上“別後相思”的解釋,似乎使兩人感情具體化了。殊不知,仔細研究這句話,這樣理解有畫蛇添足之嫌,反而有很多說不通的地方。
其壹,持“別後相思”的觀點者認為,“絲”與“思”諧音,所以這是在寫“別後相思”;而“蠟燭燃淚”也有比喻“思念之痛的煎熬”的佐證。雖然,這樣的賞析看似有章有法,仍然存在邏輯上的漏洞。比如說,縱然本句有“絲”和“淚”,如果作者只是借用它們的“絲方盡”、“淚始幹”來形象地突出兩人對愛情的“至死不渝”,而不是所謂的“壹語雙關”,那有什麽理由能說明這是在抒發“別後相思”呢?也就是說,我們可以確定這裏面的情感含量,但我們無法確定它發生的時間是在“別後”。由此可見,這樣的理解帶有望文生義、隨意發揮的色彩。
其二,如果以“別後相思”來理解,這句話和下面的“曉鏡但愁雲鬢改,夜吟應覺月光寒”關系上也不合乎邏輯。“曉鏡但愁雲鬢改,夜吟應覺月光寒”寫的是對方在離別後的處境和感受,作者采用壹種獨特的視角,巧妙地將思念的時空“錯位”(作者在忖度對方如何在思念自己),形成感情上的“回環”。可以說,作者用別出心裁地表現方式來渲染雙方的思念之情,形成了非同壹般的情感表現力。盡管如此,如果前面的“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幹”也是在寫“別後相思”的,已經將這種情感提升到了“極致”,給人心靈以無比的震撼,哪裏還有必要再寫下面這壹句呢?雖然連續兩句寫“相思”也未嘗不可,但把前壹句話情感寫得比後壹句話更深切更濃烈,那就不符合情理了。換句話說,如果兩句都是寫別後相思的,那原文應該是這樣的順序:曉鏡但愁雲鬢改,夜吟應覺月光寒。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幹。
其三,如果按照“別後相思”來理解這句話,那和詩的首句“相見時難別亦難,東風無力百花殘”的意境也不夠協調。首句寫了壹對青年男女難舍難分,“執手相看淚眼”,春風依舊,香花難留,所謂景傷人更傷。人與花,景與情,相互映襯,相互交融,讓人感傷至極。這句詩的意境淒美動人,而下句“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幹”卻突然以“春蠶”、“蠟炬”來寫事,如果理解成“別後相思”,不但與上句之間跳躍性過大,而且意境也不協調。這是詩歌忌諱的,大才子李商隱也不會這樣做。
那麽應該如何來理解這樣這句話呢?筆者認為,如果非要進壹步去探究這句話的“來龍去脈”的話,它表現的不是男女間“別後的相思”,而是“臨別時的誓言”。
從結構上看,這句話夾於上文的“分別”和下文的“思念”之間,屬於“話別”自在情理之中。
從內容上看,這對青年男女間的交往應該有重重困難,而感情卻是那麽熱烈,臨別時,自然有壹番表白,表示自己的決心。那說點什麽呢?現代人會說“永遠愛妳”“愛妳壹萬年”,此時李商隱也要表達這個意思,只不過要講究詩的 “藝術”,於是他選取“春蠶吐絲”、“蠟燭燃淚”兩個意象,表達了雙方“愛情宣言”,突出兩人之間生死與***的美好願望。當然,這壹誓言,未必就是說出口的,也可以內心的“吶喊”。另外,由於這句話表情達意恰如其分,生動形象無與倫比,又是在那麽淒美動人的情境下發出的,所謂給人意境“不協調”的感覺竟然消失了。這是藝術的另壹種魅力。
從情感上看,下壹句寫“曉鏡但愁雲鬢改,夜吟應覺月光寒”,極盡抒發了雙方的思念之情,與上壹句寫臨別盟誓,可謂順理成章,體現了詩歌的內在脈絡。
由是看來,把“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幹”理解成為雙方“臨別誓言”似乎更為合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