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念《古典文學知識》出版200期,是壹件十分有意義的事情。
《古典文學知識》從1986年創刊,大概說,三十年,二百期,走過了平凡而又非凡的歲月。說它平凡,那是作者壹個字壹個字寫出來的,是編輯壹篇壹篇編輯出來的,是出版社壹期壹期出版出來的,那些都是默默無聞的事情,再平凡不過了;說它非凡,三十多年,不論什麽條件,不論碰到什麽困難,不論人事更替,世事滄桑,出版社都能始終如壹,堅持做這壹件事情,200期了,實屬不平凡。所以,必須為出版社點贊,為《古典文學知識》點贊,為三十多年來壹代壹代默默無聞辛勤勞動的編輯點贊!三十余年200期如壹日,堅持方向,堅守專業,經年累月的平凡中凸顯了堅定的信念和精神,平凡中做出了不平凡的事業,值得大大的點贊。我作為創始人、創刊人之壹,曾經陪伴《古典文學知識》走過了初期的整整12年,深知其中的甘苦。所以,當小青社長讓我為《古典文學知識》出版200期寫壹篇文章時,我的腦海中頓時蹦出了王安石的詩句:看似尋常最奇崛,成如容易卻艱辛。
坦率地說,當時的江蘇古籍出版社(現鳳凰出版社)是不具備條件創辦這樣壹份刊物的。江蘇古籍出版社是在江蘇人民出版社文史編輯室基礎之上,於1984年獨立成社的,在古籍出版領域是壹個新兵,在學術界尤其是古籍出版界可以說默默無聞。實際上,當時除了中華書局、上海古籍出版社兩家老字號古籍出版社,地方古籍出版社也都是新建社,都是新兵,但有幾家已經做得風生水起了,比如巴蜀書社、嶽麓書社、齊魯書社等。當時的江蘇古籍出版社建社伊始,學術資源、作者資源都很匱乏,自身的編輯資源也很匱乏。我是1985年1月研究生畢業後分配到出版社的,工作證上的編號是5號,也就是說是江蘇古籍出版社的第5名編輯。那時出版社的全體員工,包括領導班子成員、編務室、辦公室、印制室、財務室等在內,大約也就是二十人,我記得我是出版社的第21名員工。人家壹個雜誌要壹二十個人呢,妳壹個出版社才這麽多人。我聽說《文史知識》的編輯就有十來號人。再說文學編輯室,當時江蘇古籍出版社稱為第壹編輯室,連室主任在內才4個人,室主任是學古文字出身的,還有3人就是我們剛剛研究生畢業分配過來的新手。不但編輯力量遠遠不夠,財力也嚴重不足。出版社建社伊始,到處需要用錢;辦壹個雜誌更需要用錢;而且,古籍出版自身就是賠錢的行當,辦古典文學類的雜誌,可能永遠賺不了錢的。但是,我們幾個古典文學專業的研究生,辦雜誌的熱情很高,不斷地建言獻策,鼓動領導辦壹份專業性的雜誌。必須說,我們碰到了有事業心的、有遠見的、有決斷力的領導,他們都十分支持這樣壹個想法。這裏首先要提到古籍社首任社長高紀言同誌,當時他已經年過六十,肩負著創建壹個出版社的重任,事業心特別強,特別支持創建這樣壹份刊物。他不但首先支持這樣壹個創意,積極地為創建工作開疆辟土,解決了創刊初期的很多大問題,出版社內更是壹路綠燈。還必須提到當時的江蘇省新聞出版局局長、江蘇省出版總社社長(相當於今天的出版集團董事長)蔣迪安同誌,他十分支持古籍社創辦《古典文學知識》,百忙之中親自聽取匯報,創刊初期每期必看,不斷提出改進意見。重要的是,蔣局長壹錘定音,有效地解決了古籍社辦刊的刊號問題、編制問題、經費問題等等,讓我們壹線具體幹活的編輯特別有奔頭。還有當時的副總編輯薛正興同誌,他是古文字學專家,不同專業,但也非常支持創辦《古典文學知識》,他後來當了社長更是給了《古典文學知識》不遺余力的支持。可以說,正是這些良好的機緣和環境,《古典文學知識》投入了那個偉大的時代,順應了改革開放百廢待興學術事業迎來的春天,順應了“書荒”時期廣大學子求知若渴嗷嗷待哺的願望,順應了廣大的專業工作者亟需的展現成果、普及知識、交流心得的平臺的期待,應運而生了。
創刊時面臨的最大的問題就是作者的資源問題,也即稿源問題。這樣壹份專業性很強的普及讀物,必須要有壹大批專家學者長期的、定期的撰稿,是大專家寫小文章。而且,期刊壹旦出版,必須連軸轉,發稿日期,每月都是確定的,必須要有充沛的、定期的稿源作支撐,誤期、“開天窗”那可是大事故。那時江蘇古籍出版社建社才壹二年,我們還是剛入行的新手,其難度可想而知。但是,我們找到了壹個好的辦法,就是借用外腦,聘請外編。我們成功地邀請到了中國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古代文學研究室的專家,以劉世德先生為主,石昌渝、尹恭弘、胡小偉、陶文鵬、韋鳳娟等九位專家,以他們為主組成了編輯班底。劉世德先生與高紀言社長組成雙主編,其他專家擔任特邀編輯(後來改為編委會)。編委會首先決定了刊物的辦刊宗旨、指導思想和編輯方針,定期或不定期開會,商量決定刊物的欄目設置、組稿思路和重點作者重點文章;編委會成員實行欄目負責制,每人負責壹二個欄目的組稿、審稿,分別匯總到出版社編輯部責任編輯的手上,由責任編輯最後統稿、合成壹期期稿件。這個辦法,很好地解決了雜誌創辦初期的稿源問題、稿源的檔次問題、稿源的質量問題。
實踐證明,這是壹個有凝聚力、專業化很強的編委會,他們站得高看得遠,熟悉學術界的行情,他們自己就是專家學者,與學術界與專家學者可以說是無縫對接,他們及時掌握學術界動態,聯系作者、組織稿件比我們這些剛剛入行的年輕人更有號召力、影響力,組稿效果非常好。這又是壹個充滿活力、靈活高效的編輯團隊,圍繞著既定的辦刊宗旨和思路,根據欄目要求,大家職責明確,分工負責,很快團結組織了壹大批專家學者,主動積極地為雜誌建言獻策,撰寫稿件。這些特邀編輯自己的科研任務也很重,組稿、編刊是分外之事,但他們像分內事壹樣認真負責,每期稿件都是按時組織到位。有時候計劃中的稿件不能按時到稿,而發稿時間又不能延誤,他們常常自己動手,夜以繼日趕寫稿件,以保證期刊按時發稿。這也是壹個友好合作、充滿快樂的大家庭,組稿、編輯當中難免碰到困難、問題,尤其是北京、南京編輯工作的銜接,那時候電話不普及,壹個出版社也就兩三部電話,沒有傳真、Email這些先進通訊工具,完全靠寫信、郵寄來通聯,很不方便且不說,最大的問題是跟不上雜誌的編輯出版節奏。尤其是隨著刊物影響不斷擴大,業務量成倍增加,全國各地的稿件、信件紛至沓來,編委會與編輯部的溝通就更加困難了。但是無論碰到什麽樣的問題,我們都能友好地協商,愉快地解決。他們的睿智、友善和通達,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幾年的合作,也讓我們結下了深厚的友誼,成為很好的朋友。劉世德先生年歲較長,總是壹副長者的笑容,和善地對待我這個晚輩。其他幾位則像大哥大姐壹樣幫助我關心我愛護我。那時候到北京出差,常常到他們家裏去吃飯,他們幾位的家裏我幾乎都去過。我記得我平生第壹次吃肯德基,就是韋鳳娟大姐請我的,在前門的壹家肯德基店,那時候感覺很開了壹把洋葷。陶文鵬兄對《古典文學知識》非常鐘愛,多年來壹直堅持給《古典文學知識》撰稿,應該是寫稿最多的專家了。後來我們因為《文學遺產》的六年合作,接觸更多了,我總是不能忘懷於他那炯炯發光的眼神。尹恭弘兄是我們江蘇鎮江人吧,他那間地處朝內大街背後的大雜院的小居室,我去過不止壹次,在文學所辦完事情,常常到他那裏吃面條。能夠融入這樣壹個大家庭,對於我這樣壹個剛剛入行的年輕人,真的是非常幸運。
我們把通俗地系統地介紹中國古典文學基礎知識,培養讀者學習古典文學的興趣,提高讀者欣賞古典文學的水平,作為刊物的辦刊宗旨和主要任務。根據這壹定位,在欄目設置上給予了充分的安排。壹些別具特色、深受歡迎的欄目壹期期推送了出來,比如“我與古典文學”“學者列傳”“治學門徑”“怎樣讀”“文學史話”“文苑人物”“名作欣賞”等,這些欄目及其文章,在當時產生了很大的影響。比如“我與古典文學”欄目,設置的目的就是邀請在各個領域卓有成就的大家、名家,來談談在他們成功的道路上古典文學對他們的影響。回頭翻翻前三年,就發表了丁玲、劉白羽、蘇叔陽、劉心武、馬少波、戴敦邦、新鳳霞、徐玉蘭、資華筠、姜昆、蔣大為、袁闊成等人談中國古典文學的文章,這些術業有成的作家、藝術家,結合自己的親身經歷來談修習古典文學的重要性,拉近了古典文學與壹般讀者的距離,吸引並激發了廣大讀者學習古典文學的興趣。再比如“治學門徑”,就是邀請古典文學界卓有成就的大家,來談治學的路數。僅創刊的前三年,就邀請到王季思、程千帆、聶石樵、曹道衡、金開誠、敏澤、陳貽焮、何滿子、羅宗強等壹二十位先生,為青年讀者指點迷津。還有“怎樣讀”欄目,陸續發表了唐圭璋、錢仲聯、錢南揚、胡國瑞、王運熙、周振甫、金開誠、曹道衡、鄧紹基等著名專家學者的文章,就他們所專長的治學領域,談怎麽樣研讀古典文學。這些文章,不但在當時產生了積極的作用,今天來看也是壹份非常珍貴的資料。由此,《古典文學知識》迅速擴大了在學術界、讀書界乃至社會上的影響,很快立住了腳跟,樹立了良好的形象。
從出版的角度看,當年創辦《古典文學知識》是壹件很有遠見的事情。江蘇古籍出版社因為創辦《古典文學知識》而在出版界、讀書界、學術界迅速崛起,影響日漸擴大。因為我們與社科院文學所古代室的良好合作,牽出了與《文學遺產》的合作;由此,江蘇古籍出版社迅速融入了學術界,與廣大的專家學者建立了廣泛而密切的聯系,很多專家學者從《古典文學知識》的作者變成了出版社的作者,有的已經成為終身作者了,三十多年來堅持為《古典文學知識》撰稿。有了這個堅實的基礎,我們有條件爭取到了壹些高端的出版資源,有優勢醞釀策劃了壹批優質的選題。我在多個場合講到,沒有劉世德先生和中國社科院文學所古代室的壹批專家學者,就沒有《古典文學知識》的成功創辦,沒有《古典文學知識》的良好基礎,就沒有江蘇古籍出版社與《文學遺產》合作的緣分,也就沒有江蘇古籍出版社後來的壹批批優質項目的出版。
就編輯工作而言,我要說,編刊物是壹份很鍛煉人的活兒。二十世紀八十年代,出版社的編輯每年的發稿量也就是60萬字,編輯考核也是以此為依據。那是個什麽概念呢?第壹年發稿60萬字,壹般是壹至三種書稿,經過壹二三審之後,進入排版環節。那時候都是鉛排,要靠排字工人壹個字壹個字地排出來,然後轉入壹二三校;校樣上校改容易,下廠改樣很費事,工人要把錯別字壹個字壹個字摳出來、把改正的字壹個字壹個字填進去,特別費工費時。這樣三校下來,半年時間沒有了。核紅付印之後,首先要在出版社排隊,經常會碰到各種因素而不能及時付印的;真正進入印廠付印了,還得排工期,趕上忙季還得躺幾個月。所以壹般情況下,書稿從到責任編輯手上開始編輯到出書,壹個流程下來走上二三年時間是司空見慣的。如果是個新編輯,也就意味著忙上二三年還看不到自己的工作成果。編刊物就不壹樣了,刊物的編輯流程就非常快,每壹期的發稿時間是確定的,因為每壹期的出版時間是確定的,到時點必須出刊交郵局向全國郵發,讀者到點也在等著。誤了那個時點,郵局就可以不接受,或者罰款,那就是事故。所以,刊物的壹二三審時間、壹二三校時間,都是精確到某月某日的,壹天都不能延誤,節奏非常快。這就對編輯工作提出了非常高的要求。《古典文學知識》1986年創刊,當年帶有試刊性質,出了9期,每期10萬字,也就是90萬字;第二年開始定為雙月刊,每期12萬字,每年72萬字。也就是說每年七八十萬字是當年發稿當年見書的,整體節奏比圖書快了二三倍。當年,出版社只能拿出我壹個人擔任《古典文學知識》的責任編輯,也就是說,兩年15期壹百六七十萬字的工作量,責任編輯就是我壹個人。我1985年1月入社,經過短期專業培訓就趕上了《古典文學知識》創刊,這種快節奏高效率,對壹個年輕編輯而言,壓力非常大,但十分鍛煉人。可以說我的編輯的基本功就是那時候打下的基礎。後來我在出版社、集團走上了管理崗位,有機會我就會跟年輕人說,編期刊壹年,相當於編書三年,很鍛煉人。當然,很鍛煉人不僅僅是指工作節奏工作量,編輯期刊還必須善於與作者打交道,善於與讀者打交道,善於與發行單位打交道,甚至還要善於與印廠工人打交道(緊張的時候我們編輯必須下到工廠排字車間,與工人壹起改樣,即改即付型),如此等等,對編輯都是很好的歷練。所以說,我的編輯生涯始於《古典文學知識》,我是伴隨著《古典文學知識》的成長而成長的,是《古典文學知識》鍛煉了我培養了我。我從《古典文學知識》的普通編輯,到副主編,從出版社的總編輯助理、副總編,到總編輯,整整陪伴它12年。即便後來到了集團做管理工作,專業荒疏了,但《古典文學知識》是我每期必翻的刊物之壹。看到雜誌壹期期正常出版,聞到那熟悉的墨香,感到特別欣慰。看到上面熟悉的作者名字,就像老朋友見面壹樣。
真心希望《古典文學知識》再辦30年,再出200期。
(作者為江蘇鳳凰出版傳媒股份公司原總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