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文讀書會我已參加了兩次。每回仔細準備,交流之際收獲更多,是校友跨領域的經驗、思考和有趣涉獵,給我帶來頭腦的沖擊。它可以用***同的語言獲得同壹頻譜的精華信息,也有緣結識充滿善意的可靠校友。
漢中雄踞秦嶺關口,空氣濕潤、柔和,氣候近似“天府之國”的四川,南國物產豐饒。糅合三秦與蜀地的物華天寶,這也許是她“漢人老家”美名的物質源泉。
這裏早在西周時就史有其名,多半因為魚米之鄉和地理位置的緣故,歷來都是兵家要地。從春秋戰國到秦漢三國時期更是頻頻亮相,尤其三國的蜀漢舊事讓這裏家喻戶曉。
漢中算是後花園的話,那秦嶺以北的古都顯然是壯麗的廳堂。漢唐陳跡還隱約能看見輪廓,只不過不像五代時人所說的“振轡鎬都(鎬京是西周都城,借指長安),有唐之遺風。明皇之故跡,盡舉目而可觀也”(《開元天寶遺事》序)。
這座還保有最長巍峨城墻的古都,最多千年古寺和古建的巨型博物館,徜徉其間別有風致。如果熟悉《兩京雜記》或《唐兩京城坊考》這樣的舊書,那麽她街坊裏巷、神祠廟宇的遺跡都值得盡情逡巡與摩挲。
古長安以她的壯闊外觀和精彩絕倫的人文養分滋補了國人的精神家園,長安的規制也東渡扶桑,成為奈良時代平城京(奈良)的建設藍本,其後平安朝的平安京(京都)西部規劃也參考了西京城坊。
只可惜京都的西部建設闕如,城市另壹邊借鑒東都洛陽的部分倒是建成了,因此京都古稱“洛陽”,貴族前往平安京覲見天皇還要稱“上洛”。
如今西安的經濟文化已經卓犖於西部,是座典型的現代都市。除了令人眼花繚亂的名勝古跡之外,陜西歷史博物館和西安碑林都是不容錯過的地方,方寸點滴都耐人品讀,文化氛圍堪稱厚重。
西安的周邊甚至鬧市裏還有幾座名寺,並不顯山露水,但其中也有近兩千年歷史的名剎——密宗祖庭大興善寺。
壹
就像前年跟隨人文讀書會前往臺灣時壹樣,當時先用壹整天看盡臺北故宮展示的寶藏後,才和剛到達的大部隊匯合。寶島之旅好比期待已久的“年夜飯”,事先有了佳肴墊底,不覺怡然。
我多年前曾經趁假期遊西安,有名的景點都去過。這回提前抵達,邀約大學舍友新偉同遊,他盡地主之誼帶我尋訪古寺。雖然時間不富足,遊覽仍開眼界,所獲頗多。
我們的第壹站就是大興善寺。它始建於西晉(265-317)泰始元年(公元265年),初名遵善寺。寺中有文字介紹,這裏在隋文帝時更名,因為和玄都觀同列新城的第五條崗,涉“九五位尊”,所以“不欲常人居之,故設寺、觀以鎮。”
大興善寺在玄宗開元年間成為重要的譯經場所和密宗發源地。九十年後空海入唐求法,在密宗青龍寺拜師,歸國後創立真言宗,所以密宗源頭大興善寺也成為了真言宗的祖庭。
這座門上的匾額書法都來自趙樸初,端莊而靈動,氣度非凡。他的典雅氣質和晉宋韻味最為濃郁,因為有深厚的學識、氣宇做支撐。趙樸初精品書作放在北宋也絕對歸於壹流,所以他堪稱上世紀最傑出的書法大家。
當然趙樸老寫大興善寺“密藏宗風”的匾額,系因當時他是中國佛教領袖。由此可見大興善寺的規制之高。
寺中殿宇巍峨,廣場開闊。大殿上有“五方五佛”的牌匾,是密宗寺院所特有;上方“大雄寶殿”自然也是趙字,用晉宋的經典標準看,秀潤儁拔,體勢飛動,哪裏去找比這更好的牌匾。
寺內有文殊、觀音、普賢、地藏菩薩各自樓殿和造像,還有毗盧遮那佛殿和金剛殿,十分規整。
過壹道小門時,我們看見樹上綴滿小桔子,有的掉在地上。已近涼天,橙色果實飽含視覺沖擊力,暖陽之下陡然想起“酒熟三冬不出戶,寒禽啄盡枇杷花”的詩句。那種灑脫的意興,可能最適合這座創造出盛唐詩庫的古城。
大興善寺是深藏在城市中的古剎,和樂遊原上的青龍寺壹樣,經歷過公元846年前後唐武宗滅佛的災難。目前的大興善寺從明代初年開始陸續修建,而青龍寺則是近年在遺址上復建,彌漫著些許現代氣息。
在青龍寺參觀時,看到復原的古寺模型,殿宇綿延,不愧是中唐時的名剎規模。
當時密宗大師慧果和尚駐寺,空海等幾位入唐名僧也在此求法,青龍寺因而名揚海外。現在寺裏的展品不是很多,有出土的原寺樓頂的鴟吻,也有表示空海故鄉日本香川縣讃岐拉面文化的獨特樣品。
以下是廣為傳播的嵯峨天皇贈空海的詩,有意思的是最後壹句“雲”字既出律,又重復,判斷應該是個仄聲字。
第三句壹三五不論,第四句的“望”平仄兩讀,但這裏的“雲”字不能為平。
空海大師是壹代文豪,學問高深。筆者學習他的《文鏡秘府論》看到引典信手掂來,有不少需要壹邊查資料才看得懂。異國文士的功夫這樣深厚紮實,令人欽佩不已。
尤其他對詩病最為在意,書中總結詩文和對仗的語病褒然成編,空海對詩歌書法引入日本也是居功至偉。據說公元806年回國後,他還把原來做的古體漢詩都改成了格律詩。
而嵯峨天皇名入“平安三筆”,書法頗有晉人意韻;他也是頂尖的知識分子,作漢詩當然不會遜色。面對海公(空海)的香茶,他的送別詩大概會遵循格律。只是壹時找不到可靠的原詩作對比,這也只能存而不論。
從古寺出來已近黃昏,新偉送我直奔大部隊的匯合點。西安壹日走馬觀花,全賴他安排與帶路。我們說起大學裏的趣事和大家近況,不覺有隔世之感。日本江戶詩人滄浪說“漸覺風光入佳境,欲賒鬥酒買青春”,人生回首,誰不懷念那些新奇、有活力的日子。
這壹年疫情肆虐、出乎意料,打亂了很多計劃,希望來年盡快補上。
二
參加這次讀書會的各位基本都已到了西安,重逢使人倍感親切。自從疫情前上海別後,算來整整壹年。這壹年我們在那個“人文讀書群”裏***同面對和經歷這撥疫情,回望五味雜陳。
年初各自“閉關”期間,我們關註悲喜的消息,領會苦澀的幽默,討論過很多“神醫”神事,也期待過“人民希望”。苦中作樂也好,暫時幽暗的日子總歸需要壹些亮色。
我曾在龍擡頭那天在群裏發過首詩,現在翻出來看還能感受當時心境(《覃》韻):
閉關良久道奇譚,
渾綰額前堪壹簪。
他日有緣證般若,
今春無語對伽藍。
三生常作須臾過,
萬死難辭歲月貪。
不是頭顱種煩惱,
青絲何故向須頷。
同胞罹難,每回心生惻隱。這年硬生生挺過來,需要感謝很多敢言、敢於行動的勇士。我寫過這樣的聯句“盤點壹年多敢士,區分兩界省冥錢”,生命健康要感恩他們的提醒和付出,這毫不誇張。
劫後故人聚首,又紛紛關註了新話題。時事推陳出新,消息目不暇給。
我們與陜西校友會諸位相聚壹堂,讀書心得的交流放在翌日的漢中。西安是十數朝古都,人文故跡壹個月都走不完,來日方長,且好好享受溫暖的聚會。
同在北京的立斌兄就是陜西當地的人,漢中的讀書活動也是他前後籌劃。他可能深知我對寫字的執著癖好,特意安排我在校友面前再寫壹回。行前還專門叮囑我帶上趁手的毛筆,那當然恭敬不如從命。
師兄、師妹幫助布置好文房,我取出放在筆匣裏的壹款“趙樸初用筆”。因為它筆鋒清健得當,平時用的最多,相當於戰士提得好槍。這樣再寫不好只能怪自己了。
我想起五代時陜西華陰人楊凝式的洛陽題壁,贏得北宋李建中隔空致敬。壹段風華絕代的佳話,千古流傳。我於是把李建中這首絕句寫下來,請諸位指正:
枯杉倒檜霜天老,松煙麝煤陰雨寒。
我亦生來有書癖,壹回入寺壹回看。
寫時立斌和另壹位師兄在旁調侃,那也是他的發小。人生舊誼會有種獨特的舒適感,我深知其妙處,邊寫邊艱難忍俊。
三
只有當穿越秦嶺,站在漢中街頭,才恍然發現下了黃土高原。雖在陜南,這裏盈耳都是川音,飯點兒的空氣裏仿佛出現麻椒的香味。
陰天濕冷。清末鄭珍的“迎秋巴雨暗,對岸蜀山多”是從貴州茅臺鎮北望,現在身處霜秋,這兩句對緊鄰漢水、南屏巴山的漢中同樣貼切。
住下後大家匆匆圍坐用餐。這次活動也有頭回參加的校友,新結識寒暄兩句頓時如見舊人。都是多年前在上海就讀的先後同學,我們有***同的恩師和校園,也付與幾年珍貴的青春歲月。
畢業後各自投入新的生活,猛回頭還有這樣親切、可信賴的群體,難能可貴。尤其讀書會縱橫四海、在各地開合,更是移步換景,使人身處多個真切有新意的主題聚會。
幾年來“行萬裏路、讀萬卷書”的腳步所到之處,都難忘與當地校友們相聚、交流的歡顏。這有賴會長偉明兄和詠梅師姐他們盡心盡意的安排,每回都少不了千頭萬緒的事,回望其中的舍己付出,令人感動不已。
讀書本是幸福的事,只是難得與誌趣相投的人溝通心得。
晚明逸士陳繼儒有壹段《書壁》說:“與壹二同誌,相與頹倚於長松亂雲之間。吹笛彈琴,烹茶攤卷。”這是四百年前上海松江的超然畫面,恐怕也是愛讀書的人內心壹個願望。聆聽、自在地享受,這像是雅集,又好像還有雅集所不到處。
全憑興趣讀書尤恐囿於壹隅,按計劃看閑書又會失之乏趣,而在這樣的交流裏捕捉到別人的智慧亮點,會不由反復咀嚼,受益最多。在我們的思想庫裏再多放些歷史、商業、科技、文學、哲學,讓我們更敏銳、從容,也更懂得對知識的謙卑。
偉明兄說“做經濟人,更做文化者”。用悲憫的心懷探索新知,經濟人就能做真誠的文化者。
這次的交流校友們紛紛祭出大招,有自己參與撰寫的皇皇巨編,有西方經典歷史、文學和財經名著,有三秦人文韻味厚重的大部頭,也有校友新近出版的散文集,琳瑯滿目。
四
我為準備這次陜西之行,特意翻出那本五代王仁裕的《開元天寶遺事》(以下簡稱《開天遺事》或《遺事》)。原來讀它因為喜歡,把瑣碎的盛唐京師逸事寫得畫面感極強,廟堂與名臣、江湖的士人淑女都入畫圖。
尤其李白所受恩遇,玄宗、貴妃的恩愛,親王的肆意灑脫,和楊國忠、李林甫等人的尷尬事,娓娓道來還帶有點添油加醋的味道,這都很合千古瓜眾的胃口。
王仁裕生活在晚唐至五代時期,而開元天寶是盛唐時玄宗的年號,其間相隔近兩百年。作者在序言裏說在長安“詢求事實,采摭(音直)民言”,所錄“皆前書之所不載也”,“雖不助於風教,亦可資談柄”,這是他成書的初衷。
南宋洪邁在《容齋隨筆》裏卻毫不客氣地把它列為“淺妄書”,既淺薄且虛妄。他把這本《開天遺事》和《雲仙散錄》(又名《雲仙雜記》)、《老杜事實》同列為失實、虛誕之作。
洪邁是南宋大雜家,博學而且嚴謹,這樣的治學風範貫穿於他的著作。他舉了《遺事》四處時序上的錯誤,認定該書可笑、可毀,是假托五代王仁裕所著,因此全盤否定。
但他也奇怪學問大家司馬光的《資治通鑒》,竟然也采信《遺事》的段落。這至少說明該書影響很大,有些內容在北宋曾被廣泛接受。
而且《遺事》裏眾多活色生香的盛唐畫面,有朝彥的趣事,也有當時巷陌風情,正是這本書魅力所在;甚至典出此書的常用成語就有好幾個,蘇軾還有詩作《讀開元天寶遺事三首》,說明它在文人間讀者也甚眾。
明代的書裏把詩名印成“開天寶遺事”。它壹般簡稱為《開天遺事》,右圖分別選自日本巖波文庫的《明治詩話》和洪邁《容齋隨筆》。顯然蘇詩題目印錯了,問題出現在如此重要的線裝書裏,算是稀罕的。
五代伊始,相去盛唐已遠。書中的故事難免來自口口相傳,帶有傳說色彩;而該書沒有仔細考證事件的時序,的確不嚴謹,因此這完全不是學問書。
但洪邁的壹概否定也有失偏頗。除了《遺事》裏的遺珠,《雲仙雜記》收錄各種書裏鮮活的唐代市井生活,至少也可作窺豹之用,得見遙遠朝代的身影也是趣事壹件。
因此《開天遺事》這本書足備參考,作為古代廣為流傳的書籍,今天再讀也有其價值。
書的內容可以分成幾個主題,我們不妨從中擷取幾則,感受盛唐氣息,也品味壹下五代名士的視角。
1、玄宗和貴妃
唐明皇曾經在便殿,特別想和大臣姚崇議事。時值七月苦雨,地面泥濘不堪,明皇竟讓人把他的步輦擡去接姚學士。翰林受此隆遇,那是唐玄宗急賢待士,可帝王做到這個地步,王仁裕表示還沒有過。
我們現在說起唐明皇招惹了“安史之亂”,可是他當初厚待自己欣賞的朝彥,招賢納士,壹派盛世氣象。只可惜逐漸昏庸放任,讓藩鎮做大,終使尾大不掉,被覬覦已久的勢力反噬,以致他最終被逼出逃。
楊貴妃在《遺事》裏是主角,著墨頗多。她向來豐腴,夏天苦熱,每天口含壹個玉的小魚兒“凉津沃肺”,這是樸素的補元療法;她上妝到什麽程度?天熱讓侍兒交替鼓扇還出汗,出的是“紅汗”。
天寶年間的傳奇人物,朝代相近的文人最為關註。因為她身旁總歸是明皇的行止身影。
有壹次,明皇和親王下棋,還讓琴師賀懷智奏琵琶,貴妃在旁觀戰。看到風雲突變,明皇要輸,貴妃竟然把西域康居國的哈巴狗放出來,跑到棋盤上壹通亂拱,輸贏也分不清了。明皇對此比較滿意。
2、名臣
壹年中秋夜,大臣蘇颋(音挺)和諸學士在禁中值夜班,備文酒之宴,壹同賞月。當時長天無雲,月色亮如白晝。蘇颋說,“清光可愛,何用燈燭?”於是撤燈。
想見秋高氣爽,月色空明,唐代禁城裏殿宇沈靜,學士酒宴賞月,情景不勝清雅。
這使人想起清代宋犖(音落)在《筠廊偶筆》裏記述的壹段趣事。他在黃州外放時,聽說壹個當時的妓從士人會飲,舉酒臨風說:“如此雲物高爽,可稱詩天!”妓從此聲名鵲起。
這是詠物的佳句,浮光掠影地點到景致的生動處,隨即壹句“詩天”“便引詩情到碧霄”,畫面情景交融,頗具才氣。
開天名臣很受玄宗禮遇,除上文的姚崇、蘇颋以外,張九齡和宋璟都有佳話。玄宗曾在春宴上賜宰相宋璟金筷子,說:“我不是賜妳金子,而是賜妳筷子,表彰妳對我的直率。”
君臣相得,這是早期造就盛世的前奏。
3、奸臣
李林甫妒賢嫉能,向玄宗奏對也常常害別人,人送外號“肉腰刀”。他會喬裝好意引誘別人說出過失,轉而去玄宗那裏構陷壹番。
如此下作招術並不高明,但從來好用。發展到現在偷偷錄段別人的牢騷甚至不相幹的話,即可添油加醋到上司那裏領賞,這是扭曲變態的壹種“文化”。當時的唐明皇大駕西幸如果想起那些事,恐怕也會咬著牙地恨,可是悔之晚矣。
李林甫貢獻了成語“口蜜腹劍”。時人都說他“甘言如蜜”,朝中人士則互相提醒:“此公雖面有笑容,而肚中鑄劍也。”
離譜的是楊國忠的遭遇。他出使江浙,妻子思念成疾,竟夢見與他交合,因而有孕,並生下壹個男孩。楊國忠回來後,其妻詳述夢中的事,他說“這大概是二人相思太深了吧。”
據說時人還取笑這件事,但這本身有悖常理,所以全是調侃。它無疑是後人杜撰,排遣反感。
4、諸王
當時的寧王府中有位樂妓寵姐,姿色驚艷。每回宴客,寧王把別的聲妓、樂妓都叫來,唯獨寵姐是見不到的。
有壹次喝到半酣,詞客李太白仗著酒醉說:“我久聞寵姐歌唱得好,今天大家酒醉肴飽,都有倦意了。寧王不能請她出來讓大家看壹眼嗎?”
寧王笑著讓左右布置七寶花障,讓寵姐在花障後面唱。
李白壹聽連忙起身道謝:“雖然不許壹睹芳容,聽到聲音也是幸事了!”
寧王、岐王、申王都是紈絝子弟。申王更是喝醉要讓宮妓用錦彩結成個兜子,擡著回去,叫“醉輿”;甚至網絡熱劇裏的“妓圍”擋風也是申王的發明。
岐王到了冬天手冷,不去烤火,也和申王異曲同工。
5、李白
成語“妙筆生花”就來自這裏。《遺事》說李白少時,“夢所用之筆頭上生花,終天才瞻逸,名聞天下。”
“粲花之論”也來自這裏。李白與人談事論理,說的話像是擬好的文章,如同“春葩麗藻,粲於齒下”。
除了詩仙以外,李白還有“醉聖”之譽。嗜酒、不拘小節,但他沈醉中寫的文章也不會出錯;和不醉的人議論事情,所說都不出李白所見。
這哪裏是喝醉,分明是成仙。
壹次李白在便殿草詔,天寒大雪,筆尖凍住。明皇讓嬪妃十人在李白左右服侍,把象牙筆管的禦筆放在嘴裏呵氣,這是“美人呵筆”。
寫小字的毛筆尖結住應該拿涼水浸泡,慢慢化開筆尖。用溫水泡就怕化開太多,所以要冷水慢工更好。
用嘴裏熱氣慢慢薰,就像熏羽毛球是均勻受熱,這會導致全部筆鋒發軟化開,小字就沒法寫了。但畢竟人工操作好控制,筆尖化開稍早,這也是捷徑。
關鍵是李白如果需要吹噓,有如此聖眷已經足夠行走江湖了,完全不必像後世的清末壹樣,拔脯兒需要在影像技術上做文章。
6、名士、士女
長安城裏的平康坊史留其名,《遺事》稱他“風流藪澤”。這固然是銷金窟,但也是盛唐士人的日常生活,甚至是當時文化的壹部分。“京都俠少萃集於此,兼每年新進士,以紅箋名紙遊謁其中。”(《遺事》)
當時的這批長安俠少,每年春時呼朋喚友,各騎矮馬,配上織錦的馬鞍墊子和金絡腦,並騎在花樹下。仆從帶上酒器,俠少們看到好的禦苑宮花則駐馬而飲。
他們遊賞還帶上油幕,是壹種擋雨的幕布。遇上陰雨蓋在遊宴的帳篷上,設施壹應俱全。
長安士女則春時鬥花,以插戴奇花多的為勝。有錢人家都買名花種在庭苑,以備“春鬥”。而士女在元宵之後跨馬乘車所赴的郊宴,稱作“探春之宴”。
據說她們春遊踏青時,遇到名花則以紅裙插掛,圍成宴帳。雖然聽起來不甚合理,但也頗顯盛唐京師的名士風氣。
說到名士,當時有逸士王休,住在秦嶺最高峰太白山下。每到冬時,搜取晶瑩的溪冰來煮建茗,與客***飲。這是何等的高致。
建茗是福建建甌地區的茶,唐代已負盛名。北宋時更形成建州北苑的龍鳳團茶,珍貴無比。歐陽修《歸田錄》載,蔡襄造小片龍茶進貢,二十餅壹斤。宋仁宗到南郊齋戒,“中書、樞密院各賜壹餅,四人分之。宮人往往覆金花於其上。”
幾千字的壹本《開元天寶遺事》故事多多,文言並不拗口,完全可以當閑書看。這裏也僅擷取了秋光裏的壹葉,新奇而親切的唐代風情還藏在書裏。
如果對古長安的街巷、典故感興趣,對時人氣宇、衣著還有看影視劇留下的印象,那麽讀這本書如同看壹幀幀幻燈片,清晰鮮活。
第二天,我們前往漢中博物館。這裏以前是古漢臺,遺跡眾多。除了聞名遐邇的曹操《袞雪》(傳)、《玉盆》和《石虎》,漢中褒斜古道的摩崖石刻“石門十三品”也收藏在此。
漢隸和北朝楷書的風格都古雅、蒼勁、雄健,還加上起伏的崖壁和歲月斑駁,讓刻石呈現出明顯不同於東漢張芝那樣縱逸雅致的風格。
褒斜的刻石在清末康有為的《廣藝舟雙楫》裏獲評價頗高,他把其中的《石門銘》列為最高壹級的神品,稱其“若瑤島散仙,驂鸞跨鶴”。盡管這樣的表述僅僅突出它蕭散的特質,難以反推,但可見它在康夫子碑學體系裏的位置。
古道碑刻滿目球琳,我專門買了本“十三品”合輯留作紀念,它也是勾勒石門碑刻全貌很好的資料。
匆匆三天,人文讀書會陜西站活動就結束了,我們在陜南古城又壹次星散。我和兩位師妹成小股部隊先行北上,在西安道別。
萬卷書、萬裏路,我只走過旅程的壹節。這個活動暫告壹段落,回首參加的寧夏、臺灣至今也已歷時近兩年。這是讀書的壹小段,也是人生的壹小段。
回京以後,陶醉於盛唐的人文氣息,也感慨那個時代的衰落變遷。作詩誌感,《庚》韻:
不負秋光千裏行,
人生得上幾西京。
三郎曾慢宋姚諫,
數鎮終多安史兵。
巴路遭逢亂飄雪,
幽州傳頌未降城。
可憐古跡半遺失,
何處平康聞樂聲。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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敦煌記憶
秋令兩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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