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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羨林,我記憶中的老舍先生。

老舍先生冤死已經20多年了。在這漫長的壹段時間裏,我經常想起他,想起他的次數遠遠超過了我認識他到他去世的30多年。每當我想起他,我就感到悲傷。中國失去了壹位熱愛祖國、熱愛人民的誠實的大作家,我失去了壹位從年齡上來說被尊為老師的可親的老朋友,我感到悲哀。目前我已經到了老年,我的心已經不能承受這種悲痛,也不想帶著它離開這個世界。我知道原始人相信文字的神秘力量,我也從來不相信。但是,我現在寧願做壹個原始人,把我的悲傷和留戀化為文字。也許這種悲痛會突然降臨。

消失了,恢復我內心的平靜,豈不是壹件很棒的好事?

我從高中起就在研究老舍先生的作品,老張的哲學,趙子嶽,爾瑪依娜,我都讀過。到了大學,以及我離開大學之後,只要他有新書出版,我壹定會先睹為快。我認真看過《離婚》、《駱駝喜歡》等等。剛開始由於水平的限制,不敢說看懂了他所有的作品。但我總覺得他和其他作家不壹樣。他的語言活潑幽默,是地道的北京話,偶爾帶壹點山東俚語。他沒有很多作家看完讓人覺得不舒服的那種別扭的風格,壹種清新活潑的力量在字裏行間跳動。他的幽默也不同於林語堂等人的有意幽默。總之,老舍先生已經成為我壹生中最喜歡的作家之壹,我對他懷有崇高的敬意。

不過,我是偶然認識老舍先生的。20世紀30年代初,我離開高中去清華大學學習。那時,老舍先生正在齊魯大學教書。濟南是我的家鄉,每年暑假都會回去。李長治是濟南人。他是我小學、中學、大學唯壹壹個“三連”的同學。有壹年暑假,他跟我說要請老舍先生到家裏吃飯,要我陪他。在舊社會,大學教授壹般都很囂張,和大學生之間隔著兩個階層。能和大學教授壹起吃飯,我有點受寵若驚。我認識老舍先生的時候,他根本不是我心目中的那種大學教授。他說話自然和藹,壹點架子都沒有,尤其是他地道的北京口音,鏗鏘有力。聽他說話就像聽音樂,是壹種享受。從那以後,我們就認識了。

之後將是幾十年的激烈動蕩。大學畢業後,我在濟南高中教了壹年語文,然後去了歐洲,在那裏生活了十壹年。中國贏了,我剛回來,在南京住了壹個暑假。晚上睡在國家編譯館館長的辦公桌上;白天沒地方住,就到處旅遊,臺城,玄武湖,莫愁湖等。我走遍了所有的地方。老舍先生好像和國家編譯館有點關系。經常從場口聽到他的名字,但從來沒見過。秋天,我也離開南京,坐海船繞秦皇島到北平。

之後,又是更加劇烈震蕩的三年。用美國裝備武裝到牙齒的國民黨反動軍隊被徹底消滅了。少數蔣介石逃到了臺灣省。中國人民奮鬥了壹百多年,終於迎來了解放的春天。我們知識分子親身感受到,我們確實站起來了。在這樣的情況下,我又在當時所謂的舊都見到了老舍先生,距離我們第壹次見面已經20多年了。

我現在已經記不清楚我們再次相遇時發生了什麽。但我清楚地記得上世紀50年代初召開的壹次中國標準化會議的場景。當時,語言學和曲藝界的名人都被邀請參加,包括後、。老舍先生、葉聖陶先生、羅昌培先生、呂叔湘先生、黎錦熙先生等都出席了會議。這是解放後語言學的第壹次盛會。當時會議還沒有到災難的程度,所以大家的興致都很高,會上的氣氛也很親切和諧。

有壹天中午,老舍先生突然提議,請大家吃壹頓地道的北京飯。大家都知道老舍先生是地道的北京人,他講的地道的北京菜會很地道,大家都欣然同意。老舍先生對北京人民生活的熟悉是眾所周知的。有人戲稱他為“北京土地爺”。他和各種各樣的人交朋友。他可以壹個人坐在大酒壇旁,和外國司機、老警察等舊社會的“下等人”盡情飲酒,親如親友。沒有人能感覺到他是壹個偉大的作家,壹個著名的教授,壹個留學的單身漢。當代沒有其他作家能做到這壹點。這樣的老北京想請大家吃北京飯。怎麽才能讓大家的興趣不起來?討論的結果是吃白煮西四砂鍋居的肉,當然是以老舍先生為主持人。他和餐廳的經理到服務員都是好朋友,所以飯菜很棒,服務也很周到。每個人都飽餐了壹頓。雖然是簡單的壹頓飯,但卻令人難忘。當時宴會上還健在的葉老和陸先生,大概都記得這頓飯。

這裏還有壹件小事不得不提。我忘了是哪壹年了。不管怎樣,我仍然住在城裏的翠花胡同,還沒有搬出城市。有壹天,我去東安市場北門對面壹家有名的理發店理發。我突然瞥見老舍先生在那裏,躺在椅子上,下巴上有壹團肥皂泡,正在讓理發師刮胡子。這不是說話的好時機,只是寒暄幾句然後就什麽都不說了。我坐在椅子上的時候,看到他在鏡子裏跟我打招呼,說再見,看到他的身影走出門。我付錢理發的時候,理發師說,老舍先生已經替我付過了。芝麻綠豆這樣的小事,不足以見老舍先生的精神;但是,看他若有所思的心情還不夠嗎?

老舍先生的道德文章,輕如日月,緩如山嶽。我不需要詳細評論他們,我也沒有這個能力。我現在寫的都是小事。但以小見大,以小見大,以小見大,以小見大,以小見大,窺壹斑而見全豹,以小見大,以小見大,以小見大,以小見大,以小見大,以小見大,以小見大,以小見大,以小見大,以小見大,以小見大,以小見大,以小見大,以小見大,以小見大,以小見大,以小見大見大,以小見大見大,以小見大見小,以小見大見小,以小見大見大,以小見大見小,以小見小,以小見大見小,以小見小,以小見大,

中國有句諺語:“生不如死。”這句話道出了壹個道理。除非萬不得已,壹個人永遠不會放棄自己的生命。在印度梵語中,動詞“死亡”的變化方式與被動相同。我壹直覺得很有意思,很有意思。古印度語法學家對人類感情有著深刻的理解,創造了這樣壹種形式。死亡幾乎總是被動的。有多少人願意去死?老舍先生走上了自我沈淪的道路,必然有不得已的辦法。有人說,壹個人在死前總會想到很多事情,會想到他的壹生。可惜我還沒有這種經歷,只能想到這裏。當老舍先生在湖岸徘徊,決定沈下去的時候,他望著湖面,想

悲憤是壹種敬畏,每天呼喚著沒有答案,呼喚著沒有答案,悠悠天地,仿佛只有他壹個人,他會想起自己的壹生!這壹生是忠於祖國和人民的壹生,最後卻走到了這壹步。為什麽?原因是什麽?如果妳留在美國不回來,寫壹本書,自由旅行,有房有車有好名聲,舒舒服服過壹輩子,也許妳就能長命百歲,榮華富貴。他不是歷盡艱辛熱愛祖國嗎?難道是今天,祖國母親庇護不了遠道歸來的遊子?還是不願意投靠?我猜想,老舍先生永遠不會抱怨他的祖國,它在任何情況下都是永遠可愛可愛的。他永遠不會後悔回來。但是,他確實有壹些難以理解的問題。他必須下定決心,然後死去。今天誰能理解這樣的問題?我想老舍先生也會想到他家院子裏種的柿子樹和菊花。當然,他也會想到他的親戚和他的朋友。這些都非常漂亮可愛。他對這些東西沒有壹點留戀嗎?從來沒有,從來沒有。然而,有什麽東西堵在他的心裏,像壹條毒蛇纏住了他,他只能跳進波浪裏,讓漫湖給他帶來解脫。

兩千多年前,屈原淹死在汨羅江裏。他的想法恐怕和老舍先生差不多。他想:“蟬固然重要,但千軍萬馬卻是輕的;黃鐘毀,瓦當打雷。”他又想:“天下混濁我獨壹人,眾人皆醉我獨醒。“老舍先生是這樣想的嗎?誰能回答這樣的問題?恐怕天涯海角也沒人能回答。在我的淚水中,我看到老舍先生戴著眼鏡,慈祥地對我微笑。我仿佛在耳邊聽到了他鏗鏘有節奏的北京話。我全身都在顫抖,甚至我的靈魂都在劇烈地顫抖。

喔!我想無語。

1987 10 6月1日上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