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狼
我們太過依賴於習慣。
異地求學的遊子,南方的受不了北方的寒冷,北方的受不了南方的潮濕。於是都安慰自己:習慣了就好。習慣了就好。
熬夜工作的上班族,趕著清晨第壹班地鐵回到家中,把公文包隨地壹丟就倒在沙發上累得起不來。於是就安慰自己:習慣了就好,習慣了就好。
獨居生活的年輕人,白天面對職場的阿諛奉承,晚上厭倦了應酬中的觥籌交錯,人去樓空鳥去留巢,孤身走在淒清夜晚的街頭,也會覺得冰冷和寂寞。於是就安慰自己:習慣了就好,習慣了就好。
我們太過於依賴習慣。
譬如煙癮。譬如酒癮。譬如毒癮。那是壹種劇烈的,無法遏制的習慣。
我們也會習慣早上起床喝壹杯牛奶。習慣出門前先穿上左腳的鞋。習慣將飯菜裏的胡蘿蔔都撥掉。
這是慢性的,幾乎難以察覺的,在漫長的歲月裏漸漸培養出來的習慣。
戒除劇烈的習慣很痛苦。戒除慢性的習慣更困難。就像附久的傷疤,壹旦撕扯下來,鮮血便會洶湧地流出。觸目驚心,傷感染懷。我們只會不斷地給自己增加習慣,而從來都不會主動地拋棄習慣。比如站在陽臺上等待風過。比如坐在星空下靜候琴音。
壹旦它們不來,我們便會坐立難安,比煙癮更濃重,比酒癮更強烈,比毒癮更泛濫。
伊吹風子。壹之瀨琴美。妳們都是我們,最美好的習慣
我們都知道這不是故事的全部。在後續的“AFTER STORY”到來之前,眼前所有流過的壹切畫面,不過是承接因果的過度而以。KEY在遊戲裏特意將高潮安排給了幻想世界裏的種種,京都動畫也同樣如此作為:宛如丹青描繪,勾出淺淺的輪廓,染上飽滿的墨汁,靜靜地等它晾幹了,日後的韻味留給歲月去提煉。
可即便是浮光掠影,這摒棄了大起大閡的篇章還是柔美得叫人心折。因為它們太過真實,太過細膩,太過樸實,幾乎像是未經雕琢的璞玉,就那麽放著,已經足夠瑩潤動人。發生在這個小鎮裏的故事,壹如『AIR』的流暢寫意,壹如『KANON』的銜接自然,從這個少女身邊,跳到那個少女面前,不突兀,不紮眼,娓娓道來,壹氣呵成。
在古河渚開啟了序幕後,藤林姐妹似乎還醞釀著氣氛,智代的腳法最多還只是作為串場的笑料,引來幾聲喝彩幾聲口哨,伊吹風子就那麽輕輕巧巧地跳到了我們的眼皮底下。
“啊諾,如果可以的話,請收下這個!”
小女生壹臉緊張的樣子,連目光都不曾擡起與我們對視。她緊繃著身體,手臂和雙腳都豎直得幾乎僵掉。在她手中小心翼翼捧著的,是舉起來幾乎比她的臉龐還要巨大的木制手工品。也許是習慣了在這個時代裏,少女的定義總是會與“駕駛巨大機器人”、“魔法仗壹揮就變身”、“改造後的最強武器”等稀奇古怪的設定聯系在壹起,所以我們從未對這個叫伊吹風子的少女表示過對身分上的絲毫懷疑。
“好像以前的那位公子老師,也是姓伊吹的呢!”
“大概是同姓吧。”
我們理所當然地自問自答,從來都不假思索地把每壹次的邂逅,當成是日後人生難忘的記憶。
但我們卻不曾意識到,與風子的相遇,何止難忘,幾乎要霸占著我們的腦溝回,永久難以磨滅。
喲嗬,風子,今天也很元氣呢!在人前,她總是朝著不認識的人奔去,忐忑地將木制手工品送到人家手裏。當夕陽的余暉開始給樹葉打上了壹層金邊的時候,人人都朝向這自己家的方向奔跑,只有她不見有家可回,落寞地走回學校的某個教室裏,坐在課桌前,掏出了小刀,壹刻就是壹夜。
問到她,放學後妳都在哪裏?
她會擺出壹副理所當然的表情:當然就是呆在這裏啊。
他越是笑得傻呵呵,就越是惹人心碎。尤其是當我們得知在月光下,只有她未曾入眠,寂寞地雕刻著手工的時候,那心碎的聲音就更明顯。仿佛是冰塊在酒裏消融的時候,碰撞著玻璃杯的,清脆無比,但又哀傷無比的,心碎的聲音。
說到那個她執著著雕刻的東西。巨大的五角星。我們看過許許多多的五角星:某個叫野原新之助的小屁孩,拽拽地望嘴裏丟五角星,那是充滿甜蜜和全無煩惱的餅幹的味道;壹只半人高的青蛙,戴在腦袋上的帽子上嵌著的五角星,那是企圖侵略藍星但始終滑稽的野望的模樣;假扮她人模樣,成為新人類偶像歌姬的少女戴在頭發上的發飾,也是壹枚五角星,卻拖拽著尾巴,那是對歌唱和舞蹈充滿憧憬的單純的形象。
可風子手上的星星呢?粗糙的,沒有平滑的表面;單調的,不平整的線條顯示出笨拙的刀工。
她用貼滿創可貼的手指,起勁地沖我們的背影揮舞,“請壹定要祝福我姐姐的婚禮呵”,她大聲地喊著。那星星,就是她對姐姐充滿深情的饋贈,像是壹張無言的請柬,希望得到所有人對姐姐婚姻的祈禱和贊嘆。
“是海星!”她還會氣鼓鼓地爭辯道。然後就“海星、海星、海星、海星、海星大家族”地唱著跑開了。
為自己姐姐的婚禮而不懈努力著的少女。光是聽著已經要博得我們幾分贊許了,更何況真相的揭露,要比我們預期來的更早,也更讓人毫無防備。
“不是聽說公子老師的妹妹,很早之前就出了車禍,壹直住在醫院裏昏迷不醒的麽?”
“聽說”、“據說”,這壹類的詞語,總是在人群之間傳遞壹個又壹個傷人的真相與謊言,也總是壹次又壹次把責任推給別人而不是自己。我們目瞪口呆地看見了傷疤真的被揭開,木制海星尚未發完,那浸泡著海星的鹹水,已經無法遏止地肆虐在眼前。
聽說,淚水跟海水是壹樣鹹的呢!
據說,海星就是海水的眼淚凝結成的產物呢!
又是“聽說”,又是“據說”——我們這個喜歡從偏門途徑獲知消息,在別人的隱私上挖掘樂趣的習慣,還真是有點讓人覺得可恥。尤其,這次挖的是壹個小女生堅忍著的脆弱的小秘密,但是卻牽連著我們的心臟,多米諾壹觸就潰不成軍,而後資格秘密輕碰壹下,便泛濫汪洋。
漸漸的,那些曾經確實地出現在身邊的歡樂與幸福,都不見了。壹起在午飯時間吃便當的日子,壹起雕刻海星不眠不休的夜晚,壹起為了戲劇部的吉祥物是團子還是海星的爭吵,壹起努力著在校園的每壹個角落分發海星的時光……統統的,都不見了。
只因我們比誰都更深地走進了那個秘密。本來我們只要裝作不知道就好了,還能勉強地任這份短暫的幸福,有壹秒就多壹秒地繼續延續下去。然而我們最終踏過了黃色的警戒線,壹輛列車呼嘯而過,絕望的號叫淒厲而悲慘。
好奇心會殺死貓。好奇心也同樣會將親情和友愛,撕成碎片,吞噬殆盡,連渣都不舍得殘留。
於是,那個名叫伊吹風子的女孩,倏地壹下,就像她突然出現壹樣,突然地就不見了。
“悄悄的妳走了,正如妳悄悄的來。妳揮壹揮衣袖,不帶走壹片雲彩。”
在中學的課本上讀到這句詩的時候,我們都曾嘲笑過那詩人的籲。可真到了自己也面對起相同的境遇,才如此沈重地感受到這句詩竟然如此悲傷。如此寂寥。
伊吹風子的本人,正躺在醫院的病床上。而站在朋也他們面前的女生,是伊吹風子,又不是伊吹風子。
是伊吹風子的思念沒錯,可又不是伊吹風子這個活生生的人類。她在昏迷不醒時,也不忘要為自己最愛的姐姐送上全天下最誠摯的祝福。即便她自己很清楚,這樣每夜孤單著的日子,從來都不是通往美滿結局的正路。盡管她很明了,壹但這秘密被戳破,她將會徹底從所有接觸過她的人的記憶裏消失——不能愛上別人,也不能被別人愛上,這仿佛是壹個殘酷遊戲的法則,牢牢地束縛著人類最原始的感情。無論這份愛,使親情,是友情,還是愛情,結果都壹樣。誰也不能改。
伊吹公子的婚禮終於到來了。所有那些曾經接觸到風子送出去的海星的人,不約而同地聚集到了這對新人的周圍,微笑著、喜悅著、贊美著,將發自內心的祝福話語全部貢獻了出來。
他們早已忘掉了風子這個人的存在——當風子的真身還躺在醫院裏的事實被揭露出來的那壹刻,從她最不親近的人開始,到她最親近的人結束,誰都不在其的伊吹風子,誰都不在記得那個壹看到星星立刻進陷入自己的世界不能自拔的女孩。
至於用鼻孔和果汁,還喝到登峰造極——除了朋也和渚,沒有別人看到,就更不會被人擠在心理。甚至連壹向疼愛著風子有如親生女兒的古河夫婦,也都強忍著懊悔與失落,明明忘了,還要掙紮著拽住最後壹片記憶的的尾巴,死命地不讓這個少女從自己的生命中消失。
挽留記憶。聽起來何等的哀傷。我們敗給了自己的無能為力,敗給了命運的不可抗拒,敗給了習慣的逆來順受。原本以為有風子的日子,已經是壹種習慣。知道習慣被無情地剝奪,才會痛惜著過去的毫不珍惜。
但是所有人,縱然忘卻了,也都還是聚到了公子的身邊。他們不記得自己為什麽要來,不記得自己為什麽會收到了木頭海星,不記得自己給予過別人什麽承諾——可至少,他們能確定,有壹個小小的人兒,曾經格外真實地坐在記憶的角落裏,嗔著“簡直糟糕透了”,信著別人告訴她的所有荒唐的謊言,吹著無聲的口哨,然後便是壹群人湧過來,把淚水奪走,帶到了漫無邊際的遠方。
妳曾在風輕雲淡的晴空下,在世界的中心快樂地舞蹈著。
那麽,當下壹個起風的日子來臨之際,妳也必將再次回到我們的身邊吧。
“假如……妳們把我全忘掉了……”
沒關系,那就再認識壹遍好了。
我們就此約定。拉勾勾,壹百年,不許變。變的是小狗!
“汪汪汪……”,無論再認識多少遍,我們永遠永遠都是,最好的朋友。永遠永遠。
比海星在這個星球上生存的時間還要漫長的永遠哦!
“妳好,初次見面。我是三年級A班的壹之瀨琴美,愛好是讀書,如果有可能的話,希望能和妳交朋友。”
那個娉婷的女孩,認真地彎下腰去,再起身時已經恍如隔年。
關於她的記憶,實在瑣碎:寫成三個假名的琴美,跪坐轉身時用膝蓋挪動身體的樣子,看到書上喜歡的內容就要剪下來,風味絕佳的蘋果派,壹拉就要毀滅地球的小提琴音波……
就是這麽的瑣碎呵,碎得好像是癱在電影剪輯室裏的膠卷,壹串壹串地任憑處置:需要的就用夾子夾在鋼絲上掛起來,不要的就全部丟到簍子裏,再也不去理會。
更何況,我們不是導演,自己的記憶都沒辦法掌控,又哪裏能談的上要把關於這個少女的壹切,串成完整的電影,留給人慢慢回味呢?
然而她的笑,她的好,已經壹點壹點地透過我們的眼和我們的耳,從肌膚裏滲了進去,沒到了骨髓裏,再也分離不出來了。就好像是壹天不聽她的琴音就會覺得難受,可真的去聽的話,也絕對談不上舒服壹樣——壹之瀨琴美留給我們的習慣,總有些燙手,舍不得丟掉,可又老是惹出些小小的麻煩來。
可誰又會真的介意呢?
初次認識她,只知道她是學校裏有名的天才美少女,不用規矩上課也能考出全校第壹。
有著長門有希式的沈靜和淡然,卻又有著長門所沒有的迷糊和笨拙。若是某個宅女跳出來,少不了又是壹句熟悉的評價:“真是壹個會走路的萌要素呢!”
KEY的作品裏從來都是不會出現真正天真無邪的少女,越是看似無害,就越是有著無法訣別的過去。
尤其是在經歷了風子篇的濃墨哀愁之後,對於琴美的試探就更加顯得小心謹慎。生怕下壹腳踏過去,就會被流沙吞沒,片甲不留。
照例是從陌生到熟悉,以為壹切都是慣例的邂逅,可有幾個人從琴美第壹眼看到朋也時流露出的眼神裏,品味出了絲毫牽動日後波折的端倪呢?
朋也忘記了。這壹次,不是記憶強制地被抽離,而是他選擇了自我封閉。
這個許多許多年前就認識的小女生,只因為他的壹個疏忽,就徹底遺忘了過去的種種:“小琴美”、下午茶的蛋糕、生日聚會、火海、痛徹心扉的哭泣……倘若他能早壹點將這些片斷拼接起來,也許我們就能盡量避免繞過少女心中的傷疤。可惜朋也走著走著,被腳下的窨井蓋子絆倒了,於是濃稠的黑暗潑了出來,僅存的微笑,被玷汙得再也還原不了真實的色彩。
“這個世界是由無數用肉眼無法捕捉的豎琴組成,每壹把都有自己的音色。不同的音色相互調和,成為了壹組復雜的旋律,所以這世界才如此的美麗。”
聽起來簡直有如兒時睡前媽媽給念的童話故事,只不過如今的這個故事雖然壹樣夢幻,卻也暗含著許多直到日後才被揭曉的真理。琴美就那麽乖巧地聽了,然後嫣然壹笑,甜甜睡去——這個美夢,倘若能不用醒來,多好?
再美的琴聲,也有終場的時候。可惜我們連那個余韻悠長的尾音都沒來得及聽到,琴弦驟斷,夢醒時眼前是讓人窒息的殷紅,平白嚇出人壹身冷汗來。
琴美的父母,他們乘坐著的飛機,從高高的空中墜落。不似煙花般燦爛,不如流星般閃耀,最後的壹絲呼喊都沒能逸出喉嚨,就帶著壹綹黑煙,掉入了冰冷的海水裏。夕陽的光芒,淒淒地打在海面上,殘缺得壹如鮮血。
年幼的琴美,孤單地坐在客廳裏,在她生日這壹天,父母消失了,接著,唯壹的朋友,朋也,以及朋也說要帶來的更多更多的朋友,都消失了。
從此世界只剩下她壹個人的心跳,以及,壹個人的呼吸。
每次我們在談論到孤兒的身世的時候,總會習慣性地用壹句“好可憐啊”作為收尾。然後就將這個話題遠遠地拋開,把某個明星的未婚生子誰家孩子的不成大器作為下壹個話題,津津樂道地聊下去——因為,事不關己。
琴美也是孤兒,可是她堅強地絕不讓自己成為別人的談資。打火機燃燒的微弱火焰,燒掉了自己認為害死了父母的罪魁禍首。從此她只活在自己的世界裏,看到有關父母的消息,就剪下來,,橫直方圓,淩亂得像被頑皮的孩子壹把拍散的拼圖。
她始終把自己關在小小的空間裏,從臥房,到花園,不過區區幾十平米,對她而言,壹個人的生活已經足夠。更多的人想進來,都被她淡淡地把門關上,她說,沒必要。
朋也並未放棄關於這個少女的壹切閉塞:他用鏟子去鏟心房上覆蓋著的堅冰。鏟不動,沒關系,還有渚的微笑和杏的拳頭,再加上椋的溫柔,他不信黑暗的房間裏摸不到吊燈的開關。於是智代穿著毛茸茸的小熊服裝走出來,琴美歡呼壹聲,撲進了她的懷裏。
是熊呀。他微笑地說。是熊呀!她興奮地尖叫。
在琴美很小很小的時候,她曾向父母渴求過壹件生日禮物。壹只大大的,毛茸茸的小熊娃娃。
她並不是真的喜歡如此小女生的玩具,只是她從書上讀到了,大多數的女孩子都應該喜歡小熊娃娃,於是她決定讓自己看起來更正常壹點,不讓父母過多為她擔憂。
“我們壹定會送妳這個世界上最大,最可愛的小熊娃娃。”父母寵愛地摸了摸她的頭,走出門去,為了能夠在世界性的大會上闡述他們對於這個世界的認知,而不得不將小琴美獨自留在家中。
於是所有我們尚未能夠聯系起來的畫面,真正地在這壹剎那被緊密地關聯起來。就像是兩只緊緊相握的手,彼此的指縫間連壹絲光陰都溜不過,可這個我們還沒來得及了解就已經遠去的女孩子,便獨自在光陰的罅隙中茍延殘喘,壹覺夢醒春已至,誰又曾看到櫻花飄落前的熊熊火光吞噬希望?
朋也闖進了琴美的房間。黑暗中凝固著曠日持久的哀傷。散落了壹地的剪報上,記載的全是琴美父母生前的消息。這裏不是霍格沃茨,哈裏波特的父母還能在相框裏生動地舞蹈著,可琴美的父母,終究化作了壹灘墨,在極低的分辨率照片上陌生地笑著。昔日會愛著自己的父母喲,在午後的陽光裏壹起在花園裏喝茶的父母哦,晚飯時大家壹起要把家庭的溫暖當成佐料吃進肚子裏的父母哦,兩個那麽真實的人,37度的體溫,每分鐘80次的心跳,他喜歡紅茶她喜歡蛋糕,回憶起把玄關的拖鞋擺放整齊——如今卻成了壹灘墨跡,黑黑的,抹點眼淚上去就弄臟了手,沈澱在記憶裏最冰冷的海域,泛著琉璃瓦的屋檐所會折射出的,清藍冷幽的光。
如何不悲傷?
琴美終究還是從窗簾的陰影裏,走了出來。帶著那麽壹丁點的不安,以及,大塊大快的孤單。
她已經不再孤單了:多年前那個小男孩,現在已經笑盈盈地站在了她的面前;新認識的朋友們,全都把溫暖的情懷,堆成了樂高積木壹樣的城堡——在這個空間裏,沒有傷病沒有硝煙,城堡裏誰也不會寂寞,公主們彼此行者禮,王子右手壹揚,接著就要跳整夜整夜快樂的華爾茲。
更何況,在她生日這天,遲了近十年的禮物,終於擺在了她的面前。
那時壹口斑駁的手提箱。打開了,壹只小熊娃娃疲倦地笑了笑,隨後便有壹張字條飄了出來:
“If you find this suitcase,please take it to our daughter.”
字跡潦草的壹段英文,連意思也是片斷的,不像是在請求,倒像是在祈禱。祈禱有人發現這個箱子,起到有人會傳遞著這個箱子,起到那個期待著小熊娃娃作為生日禮物誰在枕頭邊的小女孩,會順利地拿到這個箱子。
那時琴美的父母,在這個世界上所留下的最後的信息。他們將足以改變人類科學的論文毫不在意地拋掉,用飛機墜毀前僅有的幾分鐘,寫下了對女兒滿滿的愛意。
也許當時機艙裏四處是驚恐的尖叫,也許大多數的人都在拼命地企求神名的保佑,也許絕望的人早已蜷縮成壹團瑟瑟發抖。琴美的父母卻沈靜著,壹筆壹劃都在跟死亡爭奪時間,壹字壹詞都在向女兒傳遞感情。
這是我們所見過的,這個星球上用最簡單的詞語,也是最美麗的詞語,所構築起來的信件。雖是絕筆,卻帶有無窮綿延的生機。
正是這份愛,載托著箱子,流過了海洋,穿過了高山,越過了平原,經過了極地,最後停留在漫開櫻花的島國之上,靜靜地睡在琴美眼前。
聖誕節的時候,我們會上網搜索出七種語言來對別人說“聖誕快樂”;情人節的時候,我們會翻遍詞典,找出十三種語言在請書裏寫上“我愛妳”。可琴美父母的這壹口箱子,早就超越了語言所能表達的意義,它代表了所有國度的人們,對於這濃得化也化不開的親情所能表達的,至高無上的敬意。語言不足以言愛。壹千句“我愛妳”,不過只是荷爾蒙分泌過剩時的片刻誤解。
唯有將愛更重於生命,從血液到靈魂的羈絆才會纖毫畢致地流露出來。
琴美將父母地愛壹把抱在懷中,夥伴們圍過來。沈默、呼吸、心跳、哭泣,然後,少女的孤單不再孤單,寂寞不再寂寞,壹切的壹切都被淚滴具現化了人類的思念,晶瑩剔透,美不勝收。
她與她,曾在我們所不知道的某個街角,歡快地跳躍著。我們當然看不到她們的小貓,當然聽不見她們的音容。可我們竟然能夠真實地感受得到她們所有的喜怒哀樂,即便是半夜時分的失眠,疲倦的滋味也照樣體會得到。
為什麽呢?為什麽呢?
因為那份親情我們也伴在身邊?因為友情時時刻刻將我們包圍?因為世界的美麗裏總是摻雜有些須哀傷,壹根根壹綹綹全都挑出來,反倒更惹人惆悵?
清水況且無魚,世界又怎能純凈無瑕,單調統壹?
還在總有壹份脈脈的情意,會掙脫了言語的束縛,甩掉了去殼的藩籬,蕩滌了時空的汙垢,自由地在心靈與心靈間遊弋飛翔。從壹個人的心理,到另壹個人的心理。從妳的心理,到我的心裏。
且聽風吟,且待琴終。風過之處必留痕跡;琴曲終了總有情意。
痕跡是關愛不舍,情意是親情難割。
前天是小兔子,昨天是小鹿,今天是妳。
我們都是壹家人。不是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