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地理上從北方到南方不過數千裏之遙,語言的差別卻也是差著上千年的交集,語音不同,內裏的某種氣質也截然不同,古時稱嶺南為“南蠻”,北方斯文。現如今細品方言,卻是嶺南人的“粵語”典雅迷人,反而北方粗獷,從而由語言影響到行為性格。
各地的語言發音在歷史中由戰爭的移動轉換而改變,歷史基本是由北向南遷徙,由中原到嶺南,數次大的交集因素由秦末開始,至魏晉,到唐最盛,約結束於宋,宋以後中原基本再無語言傳入“越”(即“粵”),元代始南北方基本就語言不互通了,嶺南漢人所講粵語多數保留魏晉時期中原漢語面貌,唐代詩人張籍詩《元嘉行》:“南人至今能晉語”,於是從“秦”到“宋”嶺南地方語言主體便無多大改變。
試著將粵語壹層層剝離,越往裏剝越能看到它顯露的壹種“傷情”文化,而“文化”這東西往往也只在時間的傷痕裏滋生,它不僅有已經根生的外來氣質,還有它在飄搖和掙紮中支撐的遺代骨髓,綜合起來就成了壹種獨特的起初盲目的無目的逃離文化,壹種暗生殺氣又明白於歌舞婉轉、強硬生存的方言文化,從粵人的口齒中吐露的壹字壹句壹腔都能感受到古代中原文化蕩氣回腸的古雅。
古時“雅言”指官方通用語,如“爾雅”、“詩經·大小雅”。
秦漢的古雅,魏晉的風雅,唐宋的優雅,在詩詞賦唱裏用粵語才能表現得出神入化。今以粵語讀《詩經》,古韻猶存的“雅言”就自然流露,《詩經·邶風·擊鼓》:“生死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用現今普通話讀是近韻而不押韻,用粵語就韻得柔情萬千了。
蘇軾《念奴嬌》的豪壯,王安石《桂枝香》的蕭瑟,溫庭筠《菩薩蠻》的柔腸,都需以粵語念出才能入骨入髓的表達,那種腔韻中漸入佳境的秦漢唐宋,用現代普通話無法表現。所幸,粵人自唐宋後語言不受外侵,在語言的熏陶中,粵人的行為作風也帶點古雅之氣。
若是讓壹圓潤男中音以粵語誦《離騷》即能體驗屈原在耳旁絮絮楚歌的浪漫之絕,如同閉目側耳瓦格納的交響樂心胸回蕩。
初識粵語從粵曲《帝女花》始,工尺平仄裏的古詞古句最傳神,從聞聽紅線女到薛覺先再到唐滌生到南海十三郎,古色古香的古語,標標準準的晉唐腔。粵劇劇種不是最古老,但其音韻腔調卻是原汁原味的古秦味道,每字每句的念念諗諗,都如尋日禮賢之士席地傾偈般古老,跨越咫尺萬重秦音晉韻唐腔的“雅樂”全在壹聲粵音裏飄飄渺渺,越聽越美妙,全然仿似——故簡泥絮塵半封的雪山白鳳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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