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依古時的意思,那對大多數人而言,幽默與生俱來,無需刻意追尋或是費力假裝,但身為現代人,生活在當下的語境中,自然首先關切它當今所表之意。
初中,我喜歡高聲講話,放聲大笑,配以大幅度的肢體動作。擠眉弄眼,陰陽怪氣,引人發笑,我以為這就是幽默了。即使是在大家都極盡表現自我之能事的青春躁動期,我也憑借著大嗓門和厚臉皮獲得了不少同學的喝彩,他們都建議我去當諧星。我更是自我陶醉得厲害,時常假意反思自己為何如此可愛,不屑與缺乏幽默感的人為伍,嫌煩不夠輕松有趣的老師,比如小邱。
小邱的馬尾辮從頭頂直直地往下垂,如同她不曾彎曲的脖頸,如同她不曾塌陷的腰板。她喜歡不動聲色,臉上的每壹個細胞,似乎都時刻緊繃著,嚴陣以待隨時可能發生的不嚴肅狀態。
有男生課中便玩笑了起來。她的眼睛似乎繃出了棱角。他們依然嬉皮笑臉。小邱淡淡地說,逗人發笑的言行分三種,幽默,詼諧,小醜;妳們這種行徑,自以為幽默,實際上連詼諧都算不上,不過是小醜罷了。
我心裏壹震,感覺說的仿佛是自己。
我不願自己哪天也受到如此鄙夷,越來越不茍言笑。我越來越覺得幽默是壹種智慧,讓人產生余興,話已盡,茶已涼,卻還耐人尋味。這是成熟智慧者才能散發的魅力。我閱讀各種閑書,以使自己知識廣博,妄圖得體地與人談天說地,愈發覺得那些大吼大叫的人真是聒噪又膚淺。
某壹天,我突然意識到我已不再在意我是否幽默,也不在意別人有無幽默感。
大壹,語伴問我理想的男友是怎樣的,有才華,有錢,高挑英俊,有幽默感……這時我打斷了他,說幽默感好像不大重要。如果我喜歡壹個人,跟他在壹起覺得舒適安心,自然會覺得快樂,他即使不幽默,也能讓我笑。他說在很多國家,幽默與否,是影響壹個男士魅力指數的重要因素。我想是吧,但我喜歡春風拂面的感覺,也許戀愛的時候人會跟平時不壹樣,也許故作幽默會顯得油滑,或者對方會很累。
馬東在某節目中聊到父親,聊到說話之道,他說他認為幽默感是與生俱來的,壹個人很難通過後天有意識地學習學會幽默。深以為然,壹個沒有幽默感的人在大庭廣眾之下強行展現幽默感,很可能會變成壹個笑話。我不再在意幽默,因為我不想為難自己,也不想讓別人覺得尷尬,我也許適合遠古幽情。寧靜之中,如沐春風。或者跟笑點低的人說笑,他們總是很捧場,談話不會幹涸。
其實,幽默是壹個很主觀的形容詞,對幽默與否的判斷,與同對方的關系和判斷者本身的性格、思維、幽默感有關。也許,不是自己不夠幽默,是很多人之間的碰撞恰巧沒有產生幽默的火花。
有次,我在宿舍學習日本歷史,看到室町幕府滅亡的時間是1573年,我幽幽地問舍友是不是有種酒叫國窖1573。她們說是,之後便很認真地討論起那酒來,說也許那酒不是1573年釀的,過分久遠了,也許是1973年,那也太不夠味了。我突然喪失了幽默感,不知如何接話。她們應該會覺得奇怪,我為什麽突然這麽問。
我的聯想總是有些微妙。六月十八日那天,小呂說她今年才知道618是購物節,簡直什麽理由都能造個節日。我說,618在歷史上的確很重要,那壹年唐朝建立。她問了我好幾遍,才聽清我說了什麽,繼而哂笑,是因為這個嗎?我們各自沈默——我倒是覺得挺好笑的,是不是她缺乏幽默感……?
我沒有告訴任何壹個人,我有天走在路上想起詩集《我曾這樣寂寞生活》,卻忘記了作者的名字。晚上回去聽歌,突然憶起辛波斯卡,我剛好想創建壹個新歌單,於是便將其命名為“辛波斯卡拉OK”。我暗想自己很幽默,雖然我從不曾跟人說起過。
我自得其樂,重新燃起了幽默之魂,我又想展現壹番。
日本歷史第壹堂課,老師叫我們說說,如果自己主動了解日本歷史會選擇什麽切入點。前面的同學,有說神話的,有說繪畫的,總之,很是正經。輪到我,我說我對美女比較感興趣,因為我覺得我長得像奈良時代的美女。停頓。寂靜無聲。我在等大家笑;大家在等我繼續說下去。為了活躍凝固的空氣,也怕大家認為我是壹個膚淺的人,我接著便胡扯了壹通女性在歷史上的主體地位、社會形態社會觀念構建理想女性形象等話題。我努力故作高深,而後,老師盯著我看了幾秒,連說了好幾聲“さすが”(果然!果真!)。 我覺得我還是得補充兩句,又對大家說,我剛剛說自己像奈良時代的美女,是開玩笑的,但是大家都沒有笑。於是,哄堂大笑。老師那節課還講了幾次美女的話題,說完就會看向我。我如坐針氈。(沒有記錯的話,奈良時代是以體形豐滿、臉頰圓潤、皮膚白皙、眼睛小、眉毛短、後脖頸修長為美的。)
看來我的幽默真不適合外化於行啊。
現在想想,幽默,真是與生俱來。不僅是妳所展現的幽默,還有妳對幽默的理解、對幽默情態的體悟,它們是壹體兩面,存在於妳這壹個個體之內,產生有趣的內在反應。很多時候,也許只有自己能了解自己的幽默。轉念壹想,自己暗自咀嚼自己的幽默,也不失為壹種豐富。這種自我陶醉,只是壹種愉悅自己的生活態度,怡然自得,回憶都成典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