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六歲之前多病。據我母親和祖母說,也不是什麽大病,無非就是些咳嗽、感冒、發燒之類,但就是難好。她們都納悶兒:家裏都是大人,就我壹個小孩兒,也不缺吃穿,照顧得金娃娃似的,咋還是老得病?
有壹年春節,我祖母帶我去四姑奶奶家串親戚。飯後說起我的病,祖母又發愁。姑奶奶細問了日常情形,也覺得蹊蹺,就說,隔壁錢老先生懂得多,雖然平日裏神叨叨的,可很多時候,斷事兒八九不離十,要不問問他去。
拿著禮物到了隔壁,姑奶奶說明來意。我現在還記得,老先生眉毛長而黑,聲音沙啞,文縐縐的,跟我姑奶奶很客氣。他先問我的八字,最後問我叫什麽名字。我祖母報出名字,他沈吟壹陣,沒有多說,只囑咐回去趕緊改名字,名字裏要有帶木帶草或帶水的字。
說來就是那麽奇怪,自從我父親翻詞典、查辭書,搜索枯腸給我改了名字,我的身體就慢慢見好了,壹直到我懷下第壹個孩子,雖然身量偏瘦,不曾體會感冒發燒是怎麽回事兒。自從上學,我就壹直用這個名字,諸事順利。我的學名最後是壹個“梅”字。
記得八九歲時,隨母親到外祖母家去。壹日,門外來了壹個瞎婆婆,席地坐在壹棵大棗樹下,腿邊放壹根棗木棍子,壹只粗瓷海碗。壹會兒功夫,地上就圍了壹圈人,原來是個算八字的。大夥兒或蹲或坐,也有站著的,壹個挨壹個地算,都說挺準的。那是五六月份,棗花開得繁繁簇簇,我感覺頭上像籠著壹層香霧似的,很是甜蜜。
母親報了我的八字,瞎婆婆啰嗦了很多,說話七個字壹句,慢慢地,像唱歌壹樣。我只記得她不唱時說的幾句話:這個妞兒命裏金旺,火旺,缺木,還差水,房前要臨水,屋後多栽樹。
不多久,我家屋後新栽了幾顆桑樹,爺爺在大門口西南角開了壹個九尺見方的池塘,後來卻成了漚糞池。以後很多事都印證了瞎婆婆的話。譬如說,我幼時多病的時候,看別的醫生總不大見效,壹到離家十多裏的地方去看壹個王醫生——我母親的娘家遠門叔叔,他摸摸我的頭,極為和氣,問長問短,給幾片藥回來就能好。我十幾歲時忽然想起這事兒,問母親王醫生的名字,說是叫王渺森。我立時便明白了八分,只是沒有言聲。
說來也是奇怪,多年來,我留心那些除了至親外跟我感情極為融洽的人,名字裏多數是帶木、帶草、帶水的人,或者寓意裏涵融草木的人。自小至大,我壹見這些人就神清氣爽,格外舒坦。另外,時間久了,我比較排斥名字裏帶有火、日、金等偏旁的人,想想也挺不可思議。對了,我最初的小名裏有個“霞”字,霞是雨後陽光照在雲上,跟日有關,所以幼時疾病纏身。這是我的臆想嗎?我也不清楚。
我生女兒的時候,在醫院住了壹周,直到出院填出生證明時才琢磨好她的名字。可六年後生下兒子,朋友說北京城裏寬街那兒有個“正名廬”,廬主愛新覺羅.壽純,乃康熙皇帝第十四子之嫡孫,精通易經,海內知名,前去取名、問名者趨之若鶩,塞滿門庭,需要預約才不會撲空。
我們尋跡而去。先請老人家取了兒子的名,我不放心,又付費問了女兒的名。結果說女兒的名將就,但將來可能會感情曲折,我們順便把女兒的名字也改了。
在取名壹事上,我可能是有點兒迷信。可是,前兩年,我看孩子的姑姑婚姻不順,就主動出錢,帶著她到寬街改名字。壽純老先生已退居幕後,主角變成了他的孫子。小夥子長得天庭飽滿,莊重和善,簡直是帝王之相。聽他說,名字並不能改變命運,名字順了,會對人的生活和事業有壹個輔助作用。我覺得他說的在理。
花了幾百元改完名字後,我覺得姐姐的命運確實沒明顯改善。可是我另壹個親戚,前些年諸事不太順,高人給全家人改完名字後,諸事明顯地就順了。這是很奇怪的。
八年前,我先生拉我看壹個地方:壹面臨水,兩面臨著森林公園。壹年後搬了進來。有壹天我問他:妳看從搬進來我是不是精神好些了?他對此嗤之以鼻,大笑說,讓妳搬進療養院,妳還更好了呢!
我們中華文化源遠流長,博大精深,文字是文化的載體,歷來無論是帝王將相還是草根小民,凡是講究得起的,在起名字上都是很認真的,這方面的書大概也是不少的。我在壹個朋友家就翻過壹本,可惜沒時間,有時間我是很感興趣的。
蘇軾、蘇轍兄弟的名字就很有來歷。他們的父親蘇洵在壹篇文章《名二子說》裏,明確提到自己為兩個兒子命名的原因。對長子蘇軾,蘇洵寫道:“輪、輻、蓋、軫,皆有職乎車。而軾獨若無所為者。雖然,去軾,則吾未見其為完車也。軾乎,吾懼汝之不外飾也!”
蘇洵最後說,我兒蘇軾,我擔心妳不註意外在的裝飾啊。蘇洵希望蘇軾能夠察言觀色,遇事不要沖動,對人不能過於坦誠。妳看,29歲得子的蘇老泉對長子愛之至深呀。
民國大才女林徽因的名字也極有來歷。據張清平的《林徽因傳》記載,徽因的祖父林孝恂得知孫女出生的消息,喜悅地吟哦著《詩經·大雅·思齊》中的詩句:“思齊大任,文王之母。思媚周姜,京師之婦。大姒嗣徽音,則百斯男。”他為孫女起名為徽音,“徽”是美,“音”是聲譽的意思,徽音就是美譽、美德,合起來就是希望孫女有德,多子。寓意深遠。
2015年諾貝爾醫學獎得主屠呦呦出生時,父親屠濂規聽到其哭聲呦呦,隨口吟誦出《詩經·小雅·鹿鳴》中的詩句“呦呦鹿鳴,食野之萍”,並為其取名呦呦。自此,屠呦呦與青蒿結下了不解之緣。
看了很多名人的名字起源,我細細琢磨,忽然有所悟,這些人的名字與其性格和人生軌跡均有某種程度的契合。也很奇怪呀!
現在說說我的名字梅拾瓔。
“梅拾瓔”三個字我自認為是壹個好名字,雖然只是我靈機壹動起就的。我曾在剛來時的壹篇文章的結尾詳細講過這個名字的來歷: 就這樣,懷抱壹枝梅,來到,用我本名中的壹個“梅”字,取了個筆名“梅拾瓔”,本想在這片叢林裏撿到幾塊美玉,沒想到,我居然撿到了整個春天。
妳看,這個名字首先性別分明,壹看就是個女子,還能聯想到滿腹詩書,蔚然深秀,文采風流,大約長得還挺美的。應該是音美,意佳,有來歷。這不就是好名字嘛。哈哈,有時我都禁不住懷疑,裏那些關註和點贊是不是壹多半沖這個名字來的?也說不定吶。
說到底,名字只是壹個符號而已,不必迷信它,自己喜歡,感覺賞心悅目足矣。我是想說,如果我們留意生活,生活處處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