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眉州,古時謂之蜀郡。山川之秀,鐘於人物。宋朝有個博學名儒,姓蘇,名洵,字允明,別號老泉。生下兩個兒子,大蘇小蘇。大蘇名軾,字子瞻,別號東坡;小蘇名轍,字子由,別號穎濱。兩子都有“文經武緯之才,博古通今之學”,天下稱他兄弟,謂之二蘇。稱他父子,謂之三蘇。老蘇又生壹女,名曰小妹,“其聰明絕世無雙,真個聞壹知二,問十答十”。因他父兄都是個大才子,朝談夕講,無非子史經書,目見耳聞,不少詩詞歌賦。
蘇東坡常與小妹互相嘲戲。東坡是壹嘴胡子,小妹嘲雲:
口角幾回無覓處,忽聞毛裏有聲傳。
小妹額顱凸起,東坡答嘲雲:
未出庭前三五步,額頭先到畫堂前。
小妹又嘲東坡下頦之長雲:
去年壹點相思淚,至今流不到腮邊。
東坡因小妹雙眼微摳,復答雲:
幾回拭臉深難到,留卻汪汪兩道泉。
後來,小妹欲選文才最佳者方可與自己相配。因她才名播滿京城,慕名求婚者,不計其數。凡求者均呈上文字,由小妹自閱。就中只有壹卷,文字做得甚好。看他卷面寫有姓名,叫做秦觀。小妹批四句雲:
今日聰明秀才,他年風流學士。可惜二蘇同時,不然橫行壹世。
老泉看了,已知女兒選中了此人。秦觀秀才字少遊,他是揚州府高郵人。腹飽萬言,眼空壹世。生平敬服的,只有蘇家兄弟,以下的都不在意。今日雖慕小妹之才,想看其容貌如何,但不肯露面。便趁小妹三月初壹在嶽廟燒香之時,打扮個遊方道人模樣,想覷個分曉。這天天色黎明,少遊與蘇小姐在殿左相遇,少遊見小妹“雖不是妖嬈美麗,卻也清雅幽閑,全無俗韻。”便想試其才調如何,少遊打個問訊雲:
小姐有福有壽,願發慈悲。
小妹應聲答雲:
道人何德何能,敢求布施!
少遊又問訊雲:
願小姐身如藥樹,百病不生。
小妹邊走邊答:
隨道人口吐蓮花,半文無舍。
少遊直跟到轎前,問:
小娘子壹天歡喜,如何撒手寶山?
小妹隨口答道:
風道人恁地貪癡,那得隨身金穴!
秦觀後來就擇了吉日,親往求親,老泉應允。到三月初三禮部大試,秦觀壹舉成名,中了制科。便來到蘇府,是夜與小妹雙雙拜堂,成就了百年姻眷。
當夜,蘇小妹欲難新郎。少遊在前廳筵宴結束,欲進洞房時,只見房門緊閉。原來小妹吩咐丫鬟,在庭中小桌上排列紙墨筆硯,三個封兒,三個盞兒:玉盞、銀盞、瓦盞。丫鬟轉告:“奉小姐之命,有三個題目在此,三試俱中式,方準進房。這三個紙封兒便是題目在內。”少遊指三盞問道:“此是何意?”丫鬟道:“那玉盞是盛酒的,那銀盞是盛茶的,那瓦盞是盛寡水的。三試俱中,玉盞內美酒三杯,請進香房。兩試中了,壹試不中,銀盞內清茶解渴,直待來宵再試。壹試中了,兩試不中,瓦盞內呷口淡水,罰在外廂讀書三個月。”
丫鬟取第壹個紙封拆開,少遊看時,封著花箋壹幅,寫詩四句道:
銅鐵投洪冶,
螻蟻上粉墻。
陰陽無二義,
天地我中央。
少遊想道,我曾假扮做雲遊道人,在嶽廟化緣,去看蘇小姐。此四句乃含著“化緣道人“四字。遂於月下取筆寫詩壹首於題後雲:
化工何意把春催?
緣到名園花自開。
道是東風原有主,
人人不敢上花臺。
句前壹字亦合成“化緣道人”。
丫鬟將第壹副答卷從窗隙中塞與小妹,小妹覽畢,微微而笑。少遊又開第二封,也是花箋壹幅,題詩四句:
強爺勝祖有施為,
鑿壁偷光夜讀書。
縫線路中常憶母,
老翁終日倚門閭。
少遊見了,略不凝思,壹壹註明。第壹句是孫權,第二句是孔明,第三句是子思,第四句是太公望。
再拆開第三幅花箋,內出對雲:
閉門推出窗前月。
少遊看後想對得盡巧,若對得平常了,不見本事。但左思右想,不得其對。將近三鼓,構思不就,愈加慌迫。正好東坡前來打聽妹夫消息。望見少遊在庭中團團而步,口吟 “閉門推出窗前月”七個字,右手做推窗之勢,便欲解危。見庭中有花缸壹只,貯滿清水,少遊步了壹回,偶然倚缸看水。東坡望見,觸動靈機,就地下取小小磚片,投向缸中。激起水點撲在少遊面上。水中天光月影,紛紛淆亂。少遊當下曉悟,遂援筆對雲:
投石沖開水底天。
丫鬟交了第三遍試卷,只聽呀的壹聲,房門大開,壹侍兒手捧銀壺,將美酒斟於玉盞之內,獻上新郎。少遊此時意氣揚揚,連進三盞,便由丫鬟擁入香房。這壹夜,佳人才子,好不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