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辨析:年輕、年青

“年輕”等同於“年青”嗎?

生活中,“年輕”與“年青”用得很多。有人說“年輕人”就是“年青人”,“年輕”完全等同於“年青”。妳同意這種說法嗎?請談談妳的觀點。

本是同根生

馮曉雯

“年輕”與“年青”音同義近,混用情況屢見不鮮。它們可以等同嗎?不妨看看兩詞的構詞理據。

“年”這裏同指歲數、年紀,沒有異義。而“輕”與“青”,意義不同。

“輕”本義是輕車。《說文》:“輕,輕車也,從車,聲。”段玉裁註:“輕本車名,故字從車。引申為凡輕重之輕。”由分量的“輕”,又引申出程度淺數量少。南朝梁簡文帝《與蕭臨川書》:“零雨送秋,輕寒迎節。”“年輕”見詞明義,就是歲數小、年少。

“青”原指春季植物葉子的綠色。《爾雅·釋器》:“青謂之蔥。”《釋名·釋采帛》:“青,生也。象物生時色也。”後來就用植物生長發育時的顏色“青”來比喻年少,如“青年”即“少年”。明李昌祺《剪燈餘話·瓊奴記》:“青年粹質,終異常人。”“年青”亦指年少。

兩者同指年少,但構造原理不相同。“年輕”是“年”與“輕”語素義的直接相加,可從字面上直接理解成“年紀小”;“年青”則繞了個彎,包含了壹個比喻,所指的是正在生長時的年紀,年紀不大,因此有了“年少”的意思。

構造理據不同,決定了“年輕”與“年青”的含義並不完全相同。“年輕”是泛指,凡是年紀小,無論是實際年齡小還是相對年齡小,都可稱“年輕”,這是由“輕小”之類的形容詞決定的,它們的範圍本身就是模糊的,相對的;“年青”是特指,只有生長發育的那個年齡段(大概是十幾歲到二十歲左右)才可稱“年青”,超出這個範圍就不宜稱“年青”,因為指“物生時色”的“青”已經限定了“年”的界限。

詞義同中有異

趙變親

“年青”與“年輕”均可表示“(人)處於青少年時期”。如:

①這些轎夫們壹個個都是年輕力壯,行動矯健,第壹頂小轎的轎夫擡轎時根本不費吹灰之力。(古龍《小李飛刀》)

②肖飛壹看這些民兵總***有二十幾人,個個年青力壯,精神飽滿,真賽過小老虎壹般。(劉流《烈火金剛》)

也可以指事物,表示存在時間不長,像人壹樣“處於青少年時期”。如:

③他突然想起還有幾份文件放在桌子上。神聖的職責呼喚他年輕稚純的心,必須回去把文件藏好。(《人民日報》2001年8月3日)

④立法,讓年青的直轄市活力迸發。(《人民日報》2003年7月23日)

這個意義有時並不指實際歲月,而是說話人自己主觀上的壹種看法。如:

⑤他剛理過發,穿壹身出門的衣裝,顯得年輕了。(秦晴《丁香無語 ——父親秦兆陽剪影》)

⑥身上的衣裳穿得幹凈抹膩,更顯得年青壹些。(老舍《二馬》)

以上例子中,“年輕”與“年青”可互換而不改變語句的意思。但是“年輕”可以表示相對來說歲數不大,“年青”不行。50歲的人與70歲的人比較,可以說“年輕”,卻不能說“年青”。如:本屆國家領導人是幾千名代表經過認真醞釀選出來的,他們比較年輕,有知識,有魄力,懂經濟。

由於“年輕”能指相對的年齡,所以適應當今時代需要的是“年輕化”而不是“年青化”。如:

⑦按照幹部隊伍革命化、年輕化、知識化、專業化的方針和德才兼備的要求,選好人,用好人。(《報刊精選》1994年第2期)

實際運用中,“年輕”遠多於“年青”。檢索北京大學語言研究中心現代漢語語料庫,發現“年輕”的使用次數為32 326次,“年青”的使用次數為1 934次。而且,使用“年青”的地方均可以換成“年輕”,但是使用“年輕”的地方有時不能替換為“年青”。因此,“年輕”有取代“年青”的趨向。

用法各有所長

陳迪中

“年輕”與“年青”在運用上各有特點,壹個活力四射,壹個韌勁十足。

在使用範圍和組合能力上,“年輕”占優。指人之外的事物,如國家、組織、物體等,就多用“年輕”。“年輕的國家”“年輕的科學”“年輕的企業”“年輕的星體”等很常見,但這些搭配中用“年青”的不多。再比如,在詞語組合中,“年輕氣盛”“年輕貌美”“年輕有為”等常見,用“年青”的不是沒有,但明顯較少。在組合變形上,“年輕”可變化成“年尚輕”“年輕輕”等,“年青”就很少有這樣的變化。

然而在這些方面,“年輕”的優勢只是數量上的,是相對的,不是絕對的。比如魯迅的《祝福》中就曾經用過“年紀青青”:“這實在是叫作‘天有不測風雲’,她的男人是堅實人,誰知道年紀青青,就會斷送在傷寒上?”而“年青”則有壹種變化是“年輕”絕對沒有的,就是“年青”變成“青年”意思仍然接近,如“小年青”=“小青年”,“年青人”=“青年人”。但“年輕”換位成“輕年”就根本不通了。

曹雪芹——年輕,魯迅——年青

張怡春 謝仲禮

其實,表示年紀不大到底用哪個詞,完全取決於表達者的個人喜好。比如曹雪芹就只用“年輕”:

①劉姥姥笑道:“我雖老了,年輕時也風流,愛個花兒粉兒的,今兒索性作個老風流!”(《紅樓夢》第40回)

②鳳姐忙下坐還禮,口內忙說:“皆因我也年輕,向來總是婦人的見識,壹味的只勸二爺保重,別在外邊眠花宿柳,恐怕叫太爺太太耽心:這都是妳我的癡心,誰知二爺倒錯會了我的意。”(《紅樓夢》第六十八回)

而魯迅卻喜歡用“年青”:

③至於自己,卻也並不願將自以為苦的寂寞,再來傳染給也如我那年青時候似的正做著好夢的青年。(《〈吶喊〉自序》)

④九斤老太自從慶祝了五十大壽以後,便漸漸的變了不平家,常說伊年青的時候,天氣沒有現在這般熱,豆子也沒有現在這般硬:總之現在的時世是不對了。(《風波》)

⑤這麽壹個年青姑娘抱著這麽壹個老頭子!(《朝花夕拾·後記》)

⑥他已經很少和人們來往,常見的只剩下幾個後來認識的較為年青的人了,然而他們似乎也不願意多聽他的牢騷,以為不如講笑話有趣。(《朝花夕拾·範愛農》)

只要不造成交際障礙,完全可以讓二者並存,以滿足不同交際者的需要。

壹段回憶

何偉漁

大約45年前,上海戲劇舞臺上有壹出久演不衰的話劇《年青的壹代》。該劇的主旨是宣傳“好兒女誌在四方”,“大學畢業生要到祖國最需要的地方去創業”。由於市委、市府十分重視並大力推介,當時的天馬電影制片廠決定把話劇搬上銀幕,以擴大影響,並推向全國。在改編、投拍的過程中,有人就劇名和片名提出疑問,認為“年青”應改為“年輕”。壹時間爭論不出結果來,電影廠就派人向上海師範學院(上海師範大學的前身)中文系“求援”

中文系的漢語教研室當仁不讓,立即組織教師進行熱烈的討論,最終結論是支持采用原名“年青的壹代”,影片名不必改為“年輕的壹代”。中文系壹方面將討論的結果告知電影廠,另壹方面請壹位資深教師執筆寫成文章,說明“年輕”與“年青”的差別。這篇文章很快就在報上刊出(由於年代相隔太久,刊出的報紙名和發表日期都記不清了)。

記得文章講述了“年輕”與“年青”的五點差異;如今,我還能回憶起三點,簡介如下:

第壹,“年輕”是中性詞,“年青”略帶褒揚的感情色彩。

第二,“年青”只適用於青年;“年輕”可用於老年、中年、青年,但不用於兒童。

第三,如果是比較句,壹般都用“年輕”,比如“馬老師比曹老師還年輕”。

零碎的回憶,不壹定很準確,記下來也許對今天的“百家會診”有點參考價值。

年少·年輕·年青

解誌維

“年少”“年輕”“年青”三個詞都能表示歲數不大,使用中有可相通的地方。考察《漢大》中三者用例,可以發現它們出現的時間很不壹樣。

“年少”最早用例見於《戰國策·趙策二》:“寡人年少,蒞國之日淺,未嘗得聞社稷之長計。”“年輕”最早見於《紅樓夢》第三十六回:“壹則年輕,二則老爺也不許。”“年青”最早見於老舍《黑白李》:“四爺年青,不拿我當個拉車的看。”

產生於古代的“年少”文言色彩較濃,常在四字組合中使用,如“青春年少”“年少多夢”“風流年少”等。現在,始見於近代白話的“年輕”和成形於現代白話的“年青”,使用頻率比“年少”高得多。可見“年輕”與“年青”是為了適應人們白話文的交際需要而被創造出來的,它們基本上已經替代了“年少”。至於“年輕”與“年青”的選擇,我認為不能輕易地舍“年青”取“年輕”,如果“年輕”可以完全替代“年青”,那又何必在前者出現之後再造出“年青”來呢?

辭書描寫在細化

舒響容

翻查手頭辭書,《辭源》《辭海》沒有收錄“年輕”與“年青”。

1986年出版的《漢語大詞典》兩者均收,但釋“年青”僅三字:“見‘年輕’。”釋“年輕”則為:“亦作‘年青’。年紀不大,多指十幾歲至二十幾歲。”所舉例子就是《紅樓夢》和《黑白李》。“年輕”與“年青”的用例同時出現在“年輕”條目中,說明《漢大》是將兩者作為全等異形詞來處理的。

然而,2000年漢語大詞典出版社出版《現代漢語大詞典》時,對兩個詞的解釋有了變化。“年青”:“正值青少年階段。”“年輕”:“(1)猶年青。如:年輕人;年輕的朋友們。(2)年紀相比較小。多指成年人。如:看上去我比他老,實際上我比他年輕好幾歲呢。”這個變化說明《現代漢語大詞典》認為“年輕”的義項比“年青”多,“年輕”與“年青”是局部異形詞。

1996年出版的《現代漢語詞典》(修訂本)釋“年青”:“處在青少年時期:~的壹代|妳正~,應把精力用到學習上去。”解釋“年輕”:“年紀不大(多指十幾歲到二十幾歲):~人|~力壯。”顯然,《現漢》認為它們是兩個不同的詞。但這兩個釋義非常接近,《現漢》對這兩個詞的區分並不成功。

2005年第5版《現代漢語詞典》出版,對“年青”與“年輕”都標註了詞性。在釋義上“年青”只字未變,“年輕”則增加了兩個內容,壹是在“年紀不大”義項中加了壹個比喻用例:“年輕的學科”,二是增加了新義項:“②年紀比相比較的對象小:他今年四十,妳比他年輕。”據此可知,《現漢》認為,“年輕”的使用範圍擴大了,不僅可指人,也可指事物;不但可以指絕對年齡小,而且可以指相對年齡小。《現漢》的改變,可以有力證明“年青”與“年輕”的用法正逐漸分化。遺憾的是對“年青”的描寫沒有變。

辭書對這兩個詞語釋義的細化,壹方面說明這兩個詞語的功能在不長的時間裏正在快速分化,另壹方面也說明這種變化已經比較穩固。

生理年齡和心理年齡

洪 放 唐 潮

2004年出版的《現代漢語規範詞典》對“年青”與“年輕”的描寫最細致,為“年青”和“年輕”各立了兩個義項:

年青①(形)歲數不大,處於青少年時期的~人|~的時候。②(形)比喻充滿活力和朝氣他有壹顆~的心|經過改革,老廠又變得~了。

年輕①(形)指人年紀不大;也指國家、組織等成立不久他才20歲,很~|~的國家|這門學科還很~。②(形)相比之下年紀小妳比我~多了。

“年青”的第二個義項是《現漢》所未收的。同時,直接說明“年輕”的對象可以是人,也可以是事物,這比《現漢》更明確。

“年青”的第二個義項特指心理年齡,它既可與生理年齡相對應,又可與生理年齡相悖離。因此“古老而年青”“越活越年青”之類貌似矛盾的說法就都有了解釋。

需要說明的是,為“年青”立義項表示心理年齡,不等於說“年輕”就不能“比喻充滿活力和朝氣”了。生活中可以找到很多這麽用的“年輕”。如:

①胡蘿蔔素讓肺部“年輕”(《人民日報》2006年4月3日)

②讓老年人“越活越年輕”(《嘉興日報》2006年4月12日)

③著名演員張瑜在影視圈裏打拼了20年,演了50多部影視劇,但容顏依然那麽年輕、美麗,秘密何在?(《健康時報》2006年10月30日)

《現代漢語規範詞典》為“年青”立新義項,是描寫的細化;沒有將這壹用法加到“年輕”身上,是避免混亂,希望通過自己的引導促使兩者合理分工。實際效果也許未必很好,但其意圖還是明顯的。

青:色彩之源

李樹春 邱翼東

“年輕”與“年青”的普通話讀音完全壹樣,它們的區別必然落到用字上。輕,少也,年輕即年少,詞義中性,沒有明顯的褒貶。青,綠色,青春的顏色;年青,特指處於青少年時期,有明顯的感情色彩。

“年青”的感情色彩,是“青”帶來的。

“青”是春的顏色。《楚辭》中有“青春受謝”,王逸解釋道:“東方春位,其色青也。”《漢書·王莽傳上》有“九命青玉珪二”,顏師古註“青”:“春色,東方生而長育萬物也。”“青”含有萬物復蘇、朝氣蓬勃的氣象,“年青”就有了精力充沛、蓬勃發展、日趨成熟的含義,其褒義色彩明顯。

同時,“青”有不成熟的意思,像“青黃不接”的“青”特指未成熟的莊稼,“楞頭青”指魯莽冒失的人,廣州方言“禽青”指人急躁,潮州方言“象青”批評兒童魯莽幼稚……但是,將“年青”作不成熟的用法似乎並不典型,其貶義不明顯。

“年青”褒義,“年輕”中性,因此在當下中性的時代“年輕”能大行其道,而“年青”也能在追求個性的潮流中時受追捧。既然二者滿足的是不同的表達需要,讓它們和平***處就是最好的選擇。

編者附言

“年輕”與“年青”的“同”不再說,“異”有以下幾點:

(1)構詞理據不同,“年輕”見詞明義,“年青”運用比喻;

(2)所指的年齡範圍不同,“年輕”比“年青”大得多;

(3)感情色彩不同,“年輕”中性,“年青”褒義。

多數情況下,用“年青”的地方可用“年輕”替代。替代後,理性意義不變,感情色彩略有差異。用“年輕”的地方,多數也可以用“年青”替代,只有兩種情況無法替代:

(1)“年輕化”不能寫作“年青化”;

(2)年長者生理年齡相對較小,如“60歲比70歲年輕10歲”,句中不能換“年青”。

“年輕”與“年青”在現代語文生活中非常活躍,發展很快。它們分工的細化在現有辭書中已有所體現,但這個過程尚未結束。目前看來它們不可能再成為“完全異形詞”,最後的發展結果可能是“局部異形詞”,也可能是不同的兩個詞,讓我們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