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據說“女朋友”就是“情人”的學名,說起來莊嚴些,正像玫瑰在生物學上叫“薔薇科木本復葉植物”,或者休妻的法律術語是“協議離婚”。
按:查《現代漢語詞典》“學名”條,它是指科學上的專有名稱,或人名的正式名稱。“女朋友”和“情人”相比較,顯然後者更正式,而不是相反。可見錢鐘書寫作時腦筋犯糊塗,將二者關系弄顛倒了,鬧出個大笑話來。因而,本句應改為——
據說“情人”就是“女朋友”的學名,說起來莊嚴些……
二、香港開船以後,他和蘇小姐同在甲板上吃香港買的水果。
按:本句應該改為——( 文章閱讀網: )
船離開香港以後,他和蘇小姐……
三、學校禮堂裏早坐滿學生,男男女女有二百多人,方鴻漸由呂校長陪了上講臺,只覺得許多眼睛註視得渾身又麻又癢,腳走路都不方便。到上臺坐定,眼前的濕霧消散,才見第壹排坐的都像本校教師,緊靠講臺的記錄席上是壹個女學生,新燙頭發的浪紋板得像漆出來的。全禮堂的人都在交頭接耳,好奇地賞著自己。他默默分付兩頰道:“不要燒盤!臉紅不得!”
按:這裏作者將方鴻漸作為視點人物,均是他的所見、所聞、所感、所思。這原是很好的。(當然也有不足,即錢鐘書不善於場面描寫,所以禮堂裏氣氛寫得還不夠足。)但是,由於語句安排有問題,所以“只覺得許多眼睛註視得渾身又麻又癢,腳走路都不方便。”這句出現瑕疵,讀起來很別扭。應改為——
在許多眼睛的註視下,他只覺得渾身又麻又癢,腳走路都不方便。
四、呂校長已在致辭介紹,鴻漸忙伸手到大褂口袋裏去摸演講稿子,只摸個空,慌得壹身冷汗。想糟了!糟了!怎會把要緊東西遺失?家裏出來時,明明擱在大褂袋裏的。除掉開頭幾句話,其余全嚇忘了。
按:將心理活動去掉引號,成為間接引語,這很好。但是最好加上提示。因此建議改為——
想:糟了!糟了!怎會把要緊東西遺失?……
五、掌聲住了,方鴻漸強作笑容說:“呂校長,諸位先生,諸位同學:諸位的鼓掌雖然出於好意,其實是最不合理的。因為鼓掌表示演講聽得滿意,現在鄙人還沒開口,諸位已經滿意得鼓掌,鄙人何必再講什麽呢?諸位應該先聽演講,然後隨意鼓幾下掌,讓鄙人有面子下臺。現在鼓掌在先,鄙人的演講當不起那樣熱烈的掌聲,反覺到壹種收到款子交不出貨色的惶恐。”
按:這裏出現壹個硬傷,應將“當不起那樣熱烈的掌聲”改為“當不起這樣熱烈的掌聲”。
六、有了,有了!總比無話可說好些:“西洋文化在中國歷史上的影響,各位在任何歷史教科書裏都找得到,不用我來重述。各位都知道……”
按:“有了,有了!總比無話可說好些”,是方鴻漸的心理活動;而“西洋文化在中國歷史上的影響,各位在任何歷史教科書裏都找得到,不用我來重述。各位都知道……”,是他惶急之間所作的演講。由於標點符號出錯,導致出現瑕疵。建議加上作家提示語,改為——
有了,有了!總比無話可說好些!略壹頓,他大著膽子扯道:“西洋文化在……”
七、“……海通幾百年來,只有兩件西洋東西在整個中國社會裏長存不滅。壹件是毒,壹件是梅毒,都是明朝所收的西洋文明。”聽眾大多數笑,少數都張了嘴驚駭;有幾個教師皺著眉頭,那記錄的女生漲紅臉停筆不寫,仿佛聽了鴻漸最後的壹句,處女的耳朵已經當眾喪失貞操;呂校長在鴻漸背後含有警告意義的咳嗽。
按:這句除了“含有警告意義的咳嗽”改為“含有警告意義地咳嗽”更佳(由於近年漢語界對“的”、“地”、“得”的界限趨於模糊化,該字不校改亦可),還有壹個標點符號的硬傷:“有幾個教師皺著眉頭,那記錄的女生……”,此處的逗號應改為分號。原因是:“那記錄的女生”固然也是教師,但是她不在“皺著眉頭”的教師之列,因而對她的單獨描寫理應和此前的分句並列。
這是中國小說大師悠哉校改的依據。《圍城》作者錢鐘書平生很是傲岸;但是他再怎麽傲岸,也傲岸不過《燕園夢》(又名《紅樓夢》)作者悠哉。在悠哉大師面前,中國優秀作家錢鐘書只好心悅誠服地仰慕,只得俯首帖耳地聆教。
八、那些有女兒要嫁他的人,忘不了他的演講;猜想他在外國花天酒地,若為女兒嫁他的事,到西湖月下老人祠去求簽,難保不是第四簽:“斯人也而有斯疾也!”這種青年做不得女婿。便陸續借口時局不靖,婚事緩議,向方家把女兒的照相、庚帖要了回去。
按:最後壹句的介詞“向”,改為“從”更佳妙。
為什麽這樣該更好?這裏涉及介詞“向”和“從”的用法區別。悠哉大師翻查過相關詞典,理由暫且不說吧。
歡迎語言學方面的專家就此展開討論!
這種討論,相信對中國作家會有很好的助益!
九、方鴻漸住家壹個星期,感覺出國這四年光陰,對家鄉好像荷葉上瀉過的`水,留不下壹點痕跡。
按:這句簡直狗屁不通!應改為——
方鴻漸住家壹個星期,感覺出國這四年光陰和他對家鄉的記憶,好像荷葉上瀉過的水,留不下壹點痕跡。
(錢鐘書想表達的是不是上述意思?由於他的敘述很含糊,悠哉大師無法確定,姑且作上述校改。)
十、周經理拍電報,叫鴻漸快到上海,否則交通斷絕,要困守在家裏。方老先生也覺得在這種時局裏,兒子該快出去找機會,所以讓鴻漸走了。
按:這句這二個“鴻漸”應改為“他”,更佳妙。
也許有讀者會問:“鴻漸”=“他”,妳何必計較那麽細密,去作校改呢?悠哉大師答復如下:
人類發明了代詞,是出於說話簡便的需要;否則啰裏啰唆的,讓人生厭起膩。作家寫作當以此為原則。上句中,“方老先生也覺得……”,既然用他父親的視點,描寫他父親的感受,而且下文出現“兒子”二字,那麽緊接其後又出現“鴻漸”,就顯得極不自然和毫無必要了。錢鐘書意識不到這點,說明他對漢語的駕馭不如悠哉大師精湛。
此前悠哉大師在《關於中國現代小說名作的計分》文中曾說:
設定悠哉《燕園夢》為滿分100分,那麽魯迅《阿Q正傳》可得90分;沈從文《邊城》可得90分;錢鐘書《圍城》可得90分;張愛玲《金鎖記》和《傾城之戀》可得85分,道理就在這兒。當然,也不僅僅在這兒,因為衡量壹部文學價值的高低,語言固然是重要的考量,但是決非全部。
(附語:夏誌清偏愛張愛玲,認為她作品的藝術成就高於魯迅,這話題很復雜,另當別論吧)
十壹、旅滬同鄉的商人素仰方老先生之名,送錢的不少,所以門戶又可重新撐持。
按:嚴格說來,這句沒任何語病,但是從細微處研審,語感差強人意。“旅滬同鄉的商人”乃主語,“旅滬”和“同鄉”是它的修飾語,作定語使用。因此這個“的”置於何處語感更佳?這是個問題。建議改為——
旅滬的同鄉商人素仰方老先生之名……
十二、方鴻漸看家裏人多房子小,仍住在周家,隔壹兩天到父母外請安。每回家,總聽他們講逃難時可怕可笑的經歷;他們敘述描寫的藝術似乎講壹次進步壹次,鴻漸的註意和同情卻聽壹次減退壹些。
按:嚴格說來,這句沒任何語病,但是從細微處研審,仍可改進。“壹次進步壹次”和“壹次減退壹些”不對稱。建議將後者改為“壹次進步壹次”。
十三、周太太說,命是不可不信的,張先生請他去吃便晚飯,無妨認識那位小姐。鴻漸有點兒戰前讀書人的標勁,記得那張的在美國人洋會裏做買辦,不願跟這種俗物往來,但轉念壹想,自己從出洋到現在,還不是用的市儈的錢?反正去壹次無妨,結婚與否,全看自己中意不中意那女孩子,旁人勉強不來,答應去吃晚飯。
按:這句結尾“答應去吃晚飯”語感稍欠,如果加上壹個“便”字,句子變成“便答應去吃晚飯”,語句峻潔,音韻圓融。
也許有讀者會問:“便答應去吃晚飯”和“答應去吃晚飯”,二者究竟有什麽不同?這個難以回答,只能說語感好些。打兩個並不貼切的比方吧:
(壹)曾國藩戰事失利,在給朝廷的奏折上,明寫“屢戰屢敗”;後來給改成“屢敗屢戰”,給人感覺就明顯不同。
(二)彭德懷在廬山會議上上書老毛,總結人民公社創辦後的經驗教訓。起先,他寫的是“有得有失”;不料秘書抄征稿時自作主張,給改成“有失有得”,結果引得龍顏大怒,對他進行上綱上線的批鬥。
由此可見:語言措辭是很微妙的。“便答應去吃晚飯”的壹字之增,也是很微妙的。因為,當讀者讀到這個“便”字時,他/她勢必要停頓壹下語氣,而沒有這個字,就未必這樣做了。
十四、方鴻漸因為張先生請他早到談談,下午銀行辦公室完畢就去。馬路上經過壹家外國皮貨鋪子看見獺絨西裝外套,新年廉價,只賣四百元。
按:第二句語感很劣,建議校改如下——
馬路上,經過壹家外國皮貨鋪子,他看見壹件獺絨西裝外套,新年廉價,只賣四百元。
(悠哉加上兩個逗號,另外將“看見”改為“他看見壹件”,讀起來感覺流暢佳妙了許多。)
小結
《圍城》第二章篇幅並不長,仍出現十多句有瑕疵的句子,可見全書值得校改之處很不少。
近日悠哉重讀張愛玲《金鎖記》、《十八春》等,發現瑕疵少到難以尋覓,幾乎沒有可改之處。足見她的語言很是考究。除了悠哉《燕園夢》和魯迅、沈從文的作品,張愛玲作品值得中國青年作家們學習,特此隆重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