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人肅然起敬的嚴師——李觀儀教授訪談錄
發布時間:2010-12-13 瀏覽次數:
李觀儀教授簡介
李觀儀,女,1924年生,江蘇常州人,教授,上海市第八屆、第九屆人民代表大會代表,上海市勞動模範,上海市三八紅旗手,全國優秀教師。
1946年畢業於上海聖約翰大學英文系,1951年畢業於美國斯坦福大學英文系,獲英國文學碩士學位,1953年美國密歇根大學研究院圖書館學系肄業,1953年回國,在華東化工學院圖書館工作,1956年調入上海外國語學院英語系工作,1986年被評為教授,1994退休。
李觀儀教授長期從事英語教學法研究,在《外國語》、《外語屆》等刊物發表論文多篇。主編《具有中國特色的英語教學法》(論文集)、主編高等院校英語專業教材《英語》,主編《新編英語教程》(1-8冊,包括學生用書、練習冊和教師用書)。
采訪人:李先生,謝謝您能接受我們的訪談。能否請您先談談您學習的經歷?您很早就開始學英語了吧?
李觀儀教授:我小學讀的是光華大學的附屬小學,就在現在的展覽館對過。我家當時住在那裏。那個學校在隔壁弄堂,去起來挺方便。中學現在叫“智誠勇”,壹般性的學校。為啥定這個學校呢?我們父母都很老派的,學校要近壹些,每天自己進進出出,阿姨接送方便壹些,這兩個學校都挺近的。英文是小學三年級開始讀的,三年級到六年級麽也讀了四年了,中學裏讀了三年,壹***七年。那個時候口語什麽的都沒有的,只有兩種練習,SPELLING 還有 DICTATION, 翻譯都沒有的。我對英文比較喜歡,沒有人逼我學。我生詞全讀出來,課文我都讀出來了。課文假如妳不讀,那麽壹般寫不出來什麽的句子或者作文。
後來因為父親去香港工作,我們全家也遷到香港。那裏的公立學校都講廣東話的,我不會粵語,我父親朋友的兩個女兒也不會,都去了教會學校。教會學校全部用英文的。第壹個學校是天主教會辦的,是朋友介紹的,意大利的天主教,上課全用英文的。奇怪的是,我這個毫無英語聽力口語訓練的學生在那所除了漢語課用廣東話上課外全部課程都用英語授課的學校裏,居然在學習方面毫無困難,聽也聽得懂,說也說得出。當時當然也不會去考慮這些問題,只覺得自己的學習很順利,不論是英語主課,還是數學、常識等課都能應付自如。現在回過來想想,其實並不奇怪,在那以前學的七年英語並沒有白學。七年中英語詞匯學了不少,課文也讀了不少,壹旦進入說英語的環境也就問題不大了。所以我認為,現在的聽說練習我並不認為要從頭抓起,妳假如有了壹定的閱讀基礎,有了詞匯量,讀了很多東西,在壹定的環境下,就方便了。如果什麽知識都沒有,講來講去就這幾句話,倒是壹點意思都沒有的,肯定不會好。詞匯量不夠、知識不夠。
後來我自己選了其它的學校。因為在香港呆了壹段時間以後,自己也知道什麽學校在什麽地方,什麽學校好。我不想去讀天主教的學堂。有個學校叫“拔萃”,有男校也有女校。我自己選擇讀這個叫“拔萃”學校。在那裏讀好了之後就回到上海了。回來以後總歸讀書還是要讀下去的。我在“拔萃”大概已經讀到三年級了。它是這樣的,最高的是壹年級,最低是十壹年級,我大概當時已經讀到第三年級了,基本等於高中了,對吧?後來我父親又調回上海工作了,我回來以後總是還要上學,但又不甘心再去讀高中,就於1943年春季考入了上海市聖約翰大學。
采訪人:聖約翰大學以前是非常出名的大學。我知道很多名人出自這個學校。您能談談在那裏學習的情況嗎?
李觀儀教授:壹進聖約翰就有壹件意料不到的事,就是校方居然讓我免修大學壹年級第壹學期的英文必修課,直接上壹年級第二學期的英文必修課,課本是用英國作家狄更斯的David Copperfield 全書。在這以前我很少去讀壹整本的英國文學名著,所以讀這本書時很吃力。雖然過去已積累了壹定量的詞匯,但要順利地讀懂、讀通這壹名著,已有的詞匯量顯然是太少了。於是就下苦工夫,每個生詞都查詞典。有些單詞查過又忘記了,還得查上好幾遍。這死工夫沒有白花。壹本名著讀完後,發現以後讀任何英文作品時,要查的單詞不多了。
在聖約翰大學我主修英國文學,必須進行大量閱讀,不論是必修還是選修課,都讀大量英國原著,同時也要寫讀書報告等等。這些讀和寫壹半是進壹步打基礎,壹半是不斷提高。至於聽和說,聖約翰大學上課基本上全是用英語上課,說的機會雖不多,但有了大量的讀寫,聽說都非難事。
采訪人:李先生,您在中學、大學裏英語學得這麽好,有什麽經驗嗎?
李觀儀教授:我學習英語的經歷比較特殊,和現在的學生不太壹樣。如果說經驗,也可以小結幾條:
壹、學習壹門外語,興趣和主動性都很重要。我自認從小對英語有壹種好奇心,於是就有興趣去學。
二、有了壹定的詞匯和閱讀基礎,在有利的語言環境中去學聽說並非難事。
三、我在基礎英語學習階段,主要的練習或測試形式就是拼寫單詞和聽寫短文,這兩種練習形式對於學習很有好處。前者促使學習者熟記單詞,以達到大量積累詞匯的目的,後者對我自己來說在以後的大學學習中起了很大作用。那是因為,在大學不論是本科學習還是研究生學習,都必須記大量課堂筆記。我在聽英語講課用英文記筆記時從未感到困難,這的確應該給聽寫練習記壹大功。
我的七年基礎英語學習是漫長的,也是很傳統的註入式教學。但是在壹定的環境裏,卻也能把死的知識轉化為活的技能。可是千萬不要誤會,我並不主張在今天的英語教學中依舊采用過去的那種傳統老辦法。我們應該有新的思路,采用新的方法,不斷實踐,不斷創新,不斷提高我們的英語教學水平。
采訪人:李先生,那您大學畢業就出國了嗎?
李觀儀教授:沒有,讀好了之後就上海的壹個中學裏面教書,那個時候有個學校叫“協進”,在協進教書,教高中學生,教兩年。但是我心裏面總是想出去(出國)的。家裏面有報紙,上面有關於出國讀書方面的獎學金呀什麽的。我父親是很傳統的人,和子女間不大有交流。不知道是誰和我母親說我想出國學習。反正後來我父親曉得我在翻報紙,壹天到晚翻,關心去國外留學。後來我父親的壹個朋友對父親說了我的想法。而我有兩個哥哥,父親也想讓他們出去學習。那個時候他們兩個人都工作了,都不想出國了,只有我想出去。我們的家庭是老派的,家裏總是兒子優先,兒子不去才讓我出去。他們不去,後來就讓我去了。那時候出國沒有現在便當,要坐船的,壹坐就是很多天。在選學校時,總是選擇離上海近壹些的。當時父親有個朋友在美國的西海岸。我就申請了那裏的斯坦福大學。很順利就被錄取了。
采訪人:您出國得時候多大了,在國外生活、學習情況怎麽樣?
李觀儀教授:總歸是大人了呀,妳想想看,大學畢業,23歲,我1948年出去的,我是1924年生的,虛歲25歲。斯坦福大學英文系認為我已學的本科課程不夠研究生標準,於是補了幾門本科必修課程。在斯坦福大學讀研究生課程,要求讀英國原著的量比過去要大得多,寫得更多。在那樣的環境裏,聽說的機會當然有的是,但也要爭取主動,尤其是說,壹定要主動去說。例如那時在斯大有十來名中國留學生,他們多數學理工科,聽讀英語是不成問題的。但由於他們多年生活在中國學生的圈子裏,說英語是有些困難的。不久,國內解放了。當時在國外讀書,國內情況到底怎麽樣也不知道,不敢回來。研究生畢業了也留在那裏。我研究生讀的是英國文學。當時想,英國文學碩士到這種程度麽也夠了。而且,我想英文拿到國內去毫無用處,因為當時國內都學俄文,誰讀英文啊?所以我想,英文回去也沒有用場,那麽就學習圖書館管理,圖書館總歸要的呀,所以就到密歇根大學圖書館專業再讀壹個碩士。半工半讀,讀書要本錢的,那麽只好半工半讀,壹邊工作,另外壹邊上課,就這樣。
采訪人:您當時沒有考慮留在美國嗎?
李觀儀教授:去密歇根得時候已經是五幾年了,大概52、53 年吧,國內已經解放了幾年了。留在美國總是可以的,當時有很多人都留下了。我不想當二等公民,壹直想回來。有些同學回來了,他們有人給我寫信,我就知道國內也蠻好的。當時我大哥到香港,聽大哥說國內好像也沒有什麽事情,所以我想我就回來了。53年的時候我回國了。我當時讀的圖書館,國家就分配我到華東化工學院,那個時候的華東化工,現在叫華東理工,最早叫華東化工學院,現在叫華東理工大學,在梅隴。在學校的圖書館做了三年。1956年,國家不是又要英文了嗎?上海市裏面把我調過來,那個時候是56年。過去我們叫俄專,後來才叫外國語學院,56年開始有英文,就壹直教到後來退休。我退休得晚,1994年,退休了以後也在編教材,也經常去學校。所以算下來,我在上外工作了40來年。
采訪人:您都教過什麽課程呢?
李觀儀教授:剛剛開始的時候,總歸壹兩年級的內容,剛剛有英語專業嘛。當時我們做青年教師和現在不壹樣。住在學校裏,也沒有固定的作息時間,早上很早就到辦公室。上完課也經常在教室和辦公室,輔導學生,給他們答疑,晚上也是這樣,很晚才回到宿舍。所以和學生特別熟悉。後來教高年級,還有研究生。給研究生講的課是“學習和研究方法”。
采訪人:李先生,您現在在全國的英語專業的老師和學生中間很有名。很多學校都用您主編的《新編英語教程》。我就是這套教材的受益者之壹。聽說現在這套教材使用量還是很大。您能談談當初編寫這套教材的情況?
李觀儀教授:《新編英語教程》第1-4 冊是上世紀80 年代的產物。5-8冊是90年代逐漸出齊的。壹般都是先用油印材料,逐步改進,然後出書,出版以後也不是萬事大吉,還要不斷地發現問題,不斷修改。最初編寫這套教材時正趕上國外的交際教學法盛行。我們引進的國外英語教材五花八門。在這種情況下,最簡便的辦法當然是“拿來主義”。但是我總覺得國外教材不符合我們具體的要求,而且交際法的不同體現往往有偏頗之處。我認為看問題必須全面,不能只聽壹家之言。對我們高校英語專業教學必須進行實事求是的研究和分析,對於傳統的英語教材要有恰當的評估。我們編寫《教程》的指導思想是“博采眾長,為我所用”。我們認為不同的教學方法有不同的目的,不同的要求。各種方法有其優勢,但也有其不足之處。我們就想最好是采用各家之長,結合我們的具體實際,制定我們自己的原則。《教程》就是這種構思的產物。
80年代以後的高校英語專業學生入學時應該說都已有壹定的英語基礎。但壹般來說,聽說能力比較薄弱。所以我們當時認為在壹年級時要側重聽說能力的訓練。所以在壹年級必須抓好聽說訓練。語言畢竟是以口語為第壹性的,在壹年級過好了聽說這壹道關,以後的學習就能順理成章、立竿見影了。怎樣編寫聽說訓練材料不是壹個小問題。比較普遍的做法是機械性句型操練加對話。對這兩者的操練壹般是熟讀句型和會話到背得出為止,沒有很多靈活性。我們認為這種死記硬背不能訓練出真正的聽說能力。我們的做法是保留句型操練,但以情景句型操練代替機械句型操練,而且在操練時強調靈活性。句型操練能使學生牢固掌握語法句型,但那不是聽說訓練的全部,還要有對話。我們編了兩大類對話,即情景對話和功能對話,並配以角色扮演等練習形式。我不主張死記硬背,而是要求靈活多樣地進行聽說操練。如果在壹年級打好堅實的聽說基礎,那麽以後的英語學習全部用英語來操作就不成問題了。我們主張高校英語專業從壹年級到四年級,不論是什麽英語課程,必須要把英語聽說貫徹始終,不論在課堂上還是課後,盡量用英語這工具來溝通思想。
我壹直強調英語學習中讀寫的重要性。《教程》第壹、二冊雖側重聽說訓練,但每單元所有課文都要求學生理解和吸收語言材料。也有寫的練習,務必使學生有個寫的良好基礎。《教程》第三冊以後都以課文為主。為了啟發學生積極主動地學,每單元的主課文(Text I)都配有讀前思考題,找主題思想,從上下文猜測詞義,查生詞、查有關背景知識等不同的練習,使學生脫離傳統的被動學習地位,而能主動思考問題,解決問題。每單元有三篇課文,Text I是主課文,TextⅡ是與Text I 題材相仿的副課文,TextⅢ是各種不同的書面材料,例如廣告、百科全書某壹頁內容等等。其目的是使學生能接觸到日常生活中常見的語言材料,對這幾種課文的處理,絕不能使用傳統的教師滿堂灌的辦法,而要求教師采用各種辦法促使學生自己思考問題,解決問題。
對寫的安排是從寫句,到段落、到短文,按部就班,有條不紊。讓學生在寫的過程中不論遣詞造句還是構思作文都有所遵循。
在選課文的過程中,我們壹直遵循壹個原則,就是選經典的,不選時效性強的文章。因為經典的文章經過多年的沈澱,被大家認可,有思想,文筆好,百讀不厭。而那些剛剛出版的東西,比如報紙、雜誌上面的文章,它們很新,可能就是當年發生的事情;但是,教材要長時間用下去的,這樣的文章總有過時的時候。最大的問題是這樣的文章沒有經過時間的選擇,不見得是好文章。
采訪人:您做了這麽多年英語教師,對我們今天這些後輩有什麽建議嗎?
李觀儀教授:首先要強調英語師資必須合格。什麽樣的教師才是合格的英語教師呢?他們首先必須有堅實的英語基礎,有良好的聽說讀寫技能。當然我們不能要求中小學英語教師和高校英語教師有同樣的水平,但那只是程度上的不同而已。最基礎的準確流利的語音語調、全面的語法知識、壹定量的詞匯、應付自如的聽讀技能和流暢得體的說寫技能是最根本的要求。
教師要掌握靈活多樣、符合實際的教學方法。過去那種滿堂灌、逐字逐句講解的做法已不符合今天的要求了。不論是教哪個層次的學生,教師必須啟發學生積極思維、主動學習。必須要求學生積極參與到教學中去。尤其是在以英語為重點的中學裏,或者在高校英語專業裏,教師必須以身作則,用英語進行教學,同時要求學生用英語進行思考,用英語交流思想,久而久之,學生自然會融會貫通,用英語進行各種活動了。
最主要的是教師要有敬業精神,要能全心全意地投入到教學中去。對教學要專心致誌,不辭勞苦,精益求精;對學生要因材施教,理解學生的學習情況、思想動態,要教學生怎樣去學習,要做學生的知心朋友。對學生的學習要嚴格要求,壹絲不茍,對自己也要嚴格要求,必須不斷充電,不斷提高自己的業務水平,不斷改進教學方法。
采訪人:謝謝李先生和我們談了這麽多您過去的事情,也非常感謝您給青年教師提出的建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