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作鎮軍參軍經曲阿作》
弱齡寄事外,委懷在琴書。
被褐欣自得,屢空常晏如。
時來茍冥會,宛轡憩通衢。
投策命晨裝,暫與園田疏。
眇眇孤舟逝,綿綿歸思紆。
我行豈不遙,登降千裏余。
目倦川途異,心念山澤居。
望雲慚高鳥,臨水愧遊魚。
真想初在襟,誰謂形跡拘。
聊且憑化遷,終返班生廬。
註釋
⑴始作:初就職務。鎮軍參軍:鎮軍將軍府的參軍。鎮軍是鎮軍將軍的簡稱。曲阿:地名,在今江蘇丹陽。
⑵弱齡:少年。指二十歲時。弱:幼。寄事外:將身心寄托在世事之外,即不關心世事。
⑶委懷:寄情。
⑷被(pī):同“披”,穿著。褐(hè):粗布衣。《老子》:“是以聖人,被褐懷玉。”欣自得:欣然自得。
⑸屢空:食用常常空乏,即貧困。《論語·先進》:“子曰:回也其庶乎,屢空。”是說顏回的道德學問已是差不多了,但常常食用缺乏。詩人在這裏即以顏回自比。晏(yàn)如:安樂的樣子。
⑹時來:機會到來。時:時機,時運。茍:姑且,暫且。冥會:自然吻合,暗中巧合。郭璞《山海經圖贊·磁石》:“磁石吸鐵,琥珀取芥,氣有潛通,數亦冥會。”
⑺宛:屈,放松。轡(pèi):駕馭牲口的韁繩。憩(qì):休息。通衢(qú):四通八達的大道。這裏比喻仕途。這兩句的意思是說,偶然遇上了出仕的機會,姑且順應,暫時遊跡於仕途。
⑻投策:丟下手杖。投,棄,擱下。命晨裝:使人早晨準備行裝。
⑼疏:疏遠。這裏是分別的意思。
⑽眇(miǎo)眇:遙遠的樣子。《九章·哀郢》:“心嬋媛而傷懷兮,眇不知其所蹠。”逝:去,往。
⑾綿綿:連綿不斷的樣子。歸思:思歸之情。紆(yū):縈繞,纏繞。
⑿登降:上山下山,指路途跋涉艱難。登,指登山。降,指臨水。這句和上句是說我這次旅程難道不遠嗎?跋山涉水也有壹千余裏。
⒀目倦:謂看得厭倦了。川途異:指途中異鄉的景物。壹作“川途永”。
⒁山澤居:指山水田園中的舊居。
⒂慚高鳥、愧遊魚:對鳥和魚而慚愧。是感嘆自己不如鳥魚的自由。這兩句是說,看到雲中自由飛翔的鳥,和水中自由遊玩的魚,我內心感到慚愧。意謂壹踏上仕途,便身不由己,不得自由了。
⒃真想:純真樸素的思想。《淮南子·本經》:“質真而素樸。”初:當初,早年。
⒄形跡拘:為形體所拘。形跡,指形體所為。拘,拘束,約束。此句即《歸去來兮辭》中所說“既自以心力行役”的反意,表示內心本不願出仕。
⒅憑:任憑,聽任。化遷:自然造化的變遷。
⒆班生廬:指仁者、隱者所居之處。班生指東漢史學家、文學家班固,他在《幽通賦》裏說“裏上仁之所廬”,意謂要擇仁者草廬居住。廬,房屋。
擴展閱讀:《始作鎮軍參軍經曲阿作》賞析
陶詩總的特點是親切、平易。其述誌諸作多如朋友相聚,壹杯在手,話語便從肺腑間自然流出。初看似略不經意,細讀卻深有文理。這首詩便正是如此。
全詩可分四段。首四句為第壹段,自敘年輕時淡泊自持之誌。作者談到自己從小就對世俗事務毫無興趣,只在彈琴讀書中消磨時間。雖然生活窮苦,卻也怡然自得。此話果真。作者不止壹次地說過自己“少無適俗韻,性本愛丘山”,顏延之的《陶徵士誄》也說他“弱不好弄,長實素心”。然而,又不完全如此。因為作者在《雜詩》之五中說過“憶我少壯時,無樂自欣豫。猛誌逸四海,騫翮思遠翥”這樣的話,可見他本來曾經有過大濟天下蒼生的宏偉抱負。作者之隱居躬耕,除了個性的原因外,更主要的是由於受“閭閻懈廉退之節,市朝驅易進之心”、“密網裁而魚駭,宏羅制而鳥驚”的汙濁而黑暗的現實之所迫。壹個人對往日美好事物的追憶,常常就是對現實處境不滿的壹種曲折反映。作者這裏開宗明義,強調自己年青時寄身事外、委懷琴書的生活,實際就表達了他對當時迫不得已出仕的自我譴責,對即將到來的周旋磬折、案牘勞形的仕宦生涯的厭惡。
擴展閱讀:文學思想
陶淵明是中古時代的大思想家。他的文學思想是魏晉南北朝文學思想的重要組成部分。他對真的理解,既註重歷史與生活的真實,更註重思想情感和襟懷抱負的真實,是較完美的藝術真實。同時,他對自然的理解也表現其文學思想的獨特性。他不言教化、不事雕鑿,註重情感的自由抒發,註重詩文的自然天成,這是壹種非常高的境界。然而,無論是提倡藝術真實,還是推崇文學的自然,都是為了酣暢淋離地表現人生。這是陶淵明文學思想的靈魂。
陶淵明對社會人事的虛偽黑暗有極清醒的認識,因而他的隱逸不是消極的逃避現實,而是具有深刻的批判社會現實的積極意義。當他在漫長的隱居生活中陷入饑寒交迫的困境時,盡管也仿徨過,動搖過,但最終還是沒有向現實屈服,寧固窮終生也要堅守清節。據說郡官派督郵來見他,縣吏就叫他穿好衣冠迎接。他嘆息說:“我豈能為五鬥米,向鄉裏小兒折腰!”從此,不為五鬥米折腰傳為佳談。陶淵明喜歡喝酒,“寄酒為跡”抒發自己不願和腐朽的統治集團同流合汙的心願,表現出詩人恬淡曠遠的襟懷、孤傲高潔的品格,也正是因為如此它的作品才雖平淡質樸卻詩意盎然。
陶詩文***壹百四十幾篇,引用《列子》、《莊子》典故多達七十次之多,不能不說對老莊思想接受甚深。陶淵明崇尚老莊的自然美學觀,同時又是生活勞動在田園之中,很自然地,田園生活便成了他的審美對象化,也因此成就了中國田園詩歌的輝煌。陶淵明以自然為美,以真為美的詩美思想,閃耀在詩情上,便是照亮了人物個性,使讀者強烈感受到詩人傲岸不屈,追求自由的人格魅力;體現在內容上,則是把田園生活引進了詩壇,為中國詩歌的發展開辟了壹片新天地;滲透在藝術上,則是產生了真樸淡遠的藝術境界和沖淡自然的美學風格。這就是偉大詩人的陶淵明,千百年來,他的品格,他的詩歌,他的田園,連同他的那份悠然,壹並成為後世詩人與讀者崇拜和研究的對象,就足以說明他美學思想的無盡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