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播
唐淮南節度王(王原作使,據許本、黃本改)播,以錢十萬貫。賂遺恩幸,以圖內(以圖內三字原空缺,據黃本補)授。諫議大夫獨孤朗、張仲方,起居郎孔敏行、柳公權,起居舍人宋申錫。補闕韋仁實、劉敦儒,拾遺李景讓、薛延口(黃本延口作廷老)等數(數字原空缺,據黃本補)人。前壹日,詣延英抗論其事,後之賄遷。其徒實繁。自外官至內(自下原空缺五字,據黃本補外官至內四字)學士三司使,皆有定價。因此致位者不少。近有縣令錄(錄字原空缺,據黃本補)事參軍。亦列肆鬻之。至有白身便為宰守者。然所至多為四方諸侯不放上,有以知其來也。俾不遵王命,抑有由(由字原空缺,據黃本補)焉。豈時之重利耶?而諫省任非其人耶?未嘗以壹字整頓頹綱。深所未諭。(出《盧氏雜說》)
譯文
唐朝時,淮南節度使王播用十萬貫錢賄賂皇上寵幸的近臣,以圖謀到朝廷內做官。這些寵臣有諫議大夫獨孤郎、張仲方,起居郎孔敏行、柳公權,起居舍人宋中錫,補缺韋仁實、劉敦儒,拾遺李景讓、薛延口等數人。前壹天,他們已在延英殿(皇帝與宰相們議政的地方)爭論過這件事,而後才送錢授官,這樣的人很多。從外官遷轉為內官如學士、三司使等,都有定價。因此得到這些官位的人不在少數。近來還有縣令、錄事參軍這些官職,也在壹些店鋪裏出賣。以至竟有未經科舉也沒有官資的白丁便壹下子當了縣宰郡守的。所以會出現這種事,主要是各地諸侯不依從皇命的結果。有來處理這樣事情的官員,也要設法使他不遵照皇上的命令。或者告訴他是有原因的。或許是那時的人太重利了吧?不然就是諫官官署任人不當,不然,為什麽對毀壞了的綱紀不曾向皇上提出壹句整頓的字樣呢?實在讓人不明白。 王播
王播少貧賤,居揚州,無人知識。唯壹軍將常接引供給,無不罄盡。杜仆射亞在淮南。端午日,盛為竟渡之戲,諸州征伎樂,兩縣爭勝負。采樓看棚,照耀江水,數十年未之有也。凡揚州之客,無賢不肖盡得預焉。唯王公不招,惆悵自責。宗人軍將曰:“某有棚,子弟悉在,八郎但於棚內看,卻勝居盤筵間也。”王公曰:唯。遂往棚。時夏,初日方照,宗人令送法酒壹榼。曰:“此甚好,適令求得。”王公方憤懣,自酌將盡。棚中日色轉熱,酒濃昏憊,遂就枕。才睡,夢身在宴處,居杜之坐。判官在下,多於杜公近半。良久驚覺,亦不敢言於人。後為宰相,將除淮南,兼鹽鐵使。敕久未下,王公甚悶,因召舊從事在城者語之曰:“某淮南鹽鐵,此必定矣。當時夢中判官,數多壹半,此即並鹽鐵從事也。”數日果除到。後偶臨江宴會,賓介皆在。公忽覺如已至者,思之,乃昔年夢。風景氣候,無不皆同。時五月上旬也。(出《逸史》)
譯文
王播少年時十分貧苦,住在揚州,沒有人知道他。只有壹個軍官常來接濟他,每次都吃得幹幹凈凈。當時,壹位姓杜名亞的仆射來在淮南。端午節那天,舉行盛大的賽龍舟表演,各州均征招參賽人員,兩個縣爭勝負。各種顏色的棚子鮮艷奪目,照耀著江水,幾十年都沒這麽熱鬧過。凡旅居揚州的外地人,無論是有才還是無德無能之輩都盡得其樂,只有王播無人理睬。他不由得壹陣悵然,自責不已。同族的那位軍官說:“我有棚子,家裏人都在,妳進去坐著看吧,這不勝過酒宴嗎?”王播說聲好,便進了棚子。當時正值夏天,太陽剛剛升起來。同族那位軍官讓人送來壹榼酒,說:“這酒很不錯,剛叫人辦來妳快點喝吧。”王播心中煩悶,自斟自飲,把那壹榼酒都快喝光了。太陽漸漸升高,酒勁也顯得濃起來,使王播疲憊欲睡,當即就躺在枕頭上。剛睡,他便夢見自己身在筵席上,坐在杜仆射的座位上,判官坐在下面,數目比杜亞的多壹半。過了很久,王播驚醒了,也不敢告訴別人。後來他作了宰相,將兼任淮南鹽鐵使。可詔書好長時間也沒有下來。他更加沈悶,便召集老部下對他們說:“我的淮南鹽鐵使是當定了。當時我夢見的判官,數目就多出壹半。這就是說我要做鹽鐵從事。”幾天之後,果然送來了詔書。後來,他在臨江大擺筵席,客人們都在。王播忽然覺得這地方好像來過似的,壹想,就是當年那個夢呵。風景氣候等,沒有跟夢中不壹樣的。當時正是五月上旬。 王播(759年~830年),字明揚,他祖輩是山西太原人,後來全家搬遷到了江蘇揚州定居。他出生於肅宗乾元年間(758年~760年),只是父母親不久就先後去世了;加以他家條件實在很不好,所以愛好讀書的王播便只得到當地壹個名叫惠昭寺木蘭院的僧寮裏借讀。方丈和壹些僧眾開始還以禮相待,以為對方是個讀書人,說不準哪天他發跡了,這對寺院也將會有好處。於是在寺院領導層經過內部“研究研究”之後,遂讓王播吃住了下來。
該寺院就餐有壹個規定,那就是壹天三餐的吃飯時間都固定在寺僧敲鐘之後。由於人多,這種做法不但無可厚非,而且倒也顯出該寺院管理方面的壹些獨到經驗。而王播自然便隨著那開飯的鐘聲,迅速放下手中的書本來“隨喜”吃飯了。但時隔不久,事情卻變得離奇起來。
壹天中午,正沈浸在讀書樂趣中的王播,腹中響聲不斷。他知道自己早已饑腸轆轆,因為那天早晨由於身體不爽,吃得並不多,所以當時太陽都已有些偏西,他這饑餓感也就可以想見了。但只是令人奇怪的,寺院裏此時居然還沒有敲響開飯的鐘聲!
有什麽辦法呢?自己作為壹個寄寓在人家屋檐下而且是手無縛雞之力的讀書人,在看人臉色方面還有壹絲主動權外,他實在想不出也不好意思去主動問問今天到底怎麽啦。於是王播就又沈浸到了書中去。他自然知道,只有把自己沈浸到書中以便學到更多的知識,這才是最好的辦法,也最能得到個中的樂趣。而將來在考場上大顯身手了,才最終使他脫離目前這尷尬的處境。等到王播又把書卷溫習了壹輪後,餓過了頭的王播這時候才聽到有鐘聲在敲響。
王播興奮極了!這不就是打開自己當下正要解決難題的鑰匙了嗎?他比往常更為激動地壹個箭步沖向了食堂。然而,食堂的情景卻使他如同在寒天裏被人從頭到腳猛潑了壹桶冷水,因為午飯早就吃過了!他驚疑而羞澀地往那些食堂師傅身上看了過去,心想,也許從他們身上會找到何以出現這種變化的蛛絲馬跡吧。然而,他們那副幸災樂禍的神態卻分明在告訴王播:還想吃飯哪?妳這小子,就等著吧!
剎那間,王播便全然明白了。他知道寺院已經厭倦他在這裏吃閑飯了。他的眼睛裏滿是屈辱的淚水,但他還是強忍著不讓它流出來。他狠狠地瞪了偌大的食堂壹眼,當即返回住處收拾他那簡單的行李,並在寺院墻壁上憤然題寫了壹首詩,然後就頭也不回地大踏步走了。
20多年過後,也就是在文宗大和年間(827年~835年),①在官場上頗為春風得意的王播恰好被派往江蘇任軍政長官。壹天,他忽然想到當年借住過的寺院看看,那兒到底發展成什麽樣兒了。早已聞知王大人要來“視察工作”的惠昭寺木蘭院寺僧們,便手忙腳亂起來,把王播當年居住過的地方修葺壹新不算,寺院領導還叫人迅速把他當年憤然寫下詩作的墻壁,輕輕地用拂塵撣去浮塵,然後用上好的碧紗把它覆蓋起來,免得它再次受到灰塵的侵蝕。
王播威嚴十足地來到這座曾使他奮發蹈厲的寺院時,真是百感交集。猛壹擡頭,他卻發現自己那諷刺詩都受到這等碧紗籠罩的優待,而自己當年卻吃不上壹頓順心飯,這不由得更使他感慨萬千!思潮翻滾的王播命人拿來筆墨,當即連衣袖也都不卷地在原來詩作的後頭續寫起來,以便記錄下他這先後不同遭遇的感慨。其詩雲:
二十年前此院遊,木蘭花發院新修。
而今再到經行處,樹老無花僧白頭。
寫完此詩,覺得意猶未盡,王播便又題寫了下面這首令他更為惆悵的著名詩作:
上堂已了各西東,慚愧阇黎飯後鐘。
二十年來塵撲面,如今始得碧紗籠!②
然後,他便長嘆壹聲, 悵然離去。
而後人拿它來作為素材入文學作品的便極其多了。蘇軾《石塔寺》就說:
齋廚養若人,無益只貽患。
乃知飯後鐘,阇黎蓋具眼。
在同題詩裏,蘇大詩人還壹再感嘆:
饑眼眩東西,詩腸忘早晏。
雖知燈是火,不悟鐘非飯。
不用說,以上這些都是在用王播這舊事。至於孫覿就徑直以王播其人其事入詩道:
懸知不是唐王播,慚愧高僧護碧紗。
可見,王播這經歷引起後人多少悠遠而深沈的感慨!
誠然,另外與此相關的說法仍頗多,但它們無疑都是令人感嘆的。③而王播這事在真切地折射出世態人情的同時,對於自身要求有所作為的人士來說,它也未始就不能讓人自我砥礪呢。因為要自我奮起以謀求改變惡劣現狀的,他無疑也就更值得人們特別的敬重!
按:① 大和,《南部新書》丙及《古漢語常用字字典》等均作“太和”,不確;而《現代漢語詞典》則兩取之,似嫌無此必要。本書統壹作“大和”,不再出校。② 在後世壹些詩法規則裏,此詩應屬“出韻”之作,因為“鐘”屬“二冬”部,而非“壹東”部。但此詩甚有名,況且這種情況在唐詩裏也不為孤例;本書便已涉及好幾首,讀者自可參閱。阇黎,壹譯作“阇黎”,梵語“阿阇黎(黎)”之省也,意為高僧,即泛指和尚。③ 具見拙著《歷代名流詩文公案直判·碧紗籠豈止籠王播》,茲不復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