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詩歌的境界和情境與意象的內容,朱光潛先生總在從容平靜地理性審視。隨著先生舒緩又有力的分析,我也慢慢進入詩歌的美境。
受到先生的影響,我也努力批判地重讀,只有這樣,才可以不辜負他的良苦用心。
我特別喜歡先生對詩境的妙解,即“沈靜中的回味”。“沈靜”是詩人對自然萬物的感受狀態,這需要內外融合。我認為,外界的靜,關鍵是萬物的獨立存在,也就是它成為自己本來的模樣,可以道家思想去理解:道法自然。萬物未被扭曲,未經雕琢,才可以從中悟出永恒和深邃,才可以獲得詩歌中的情感母題。春如桃紅柳絮,夏如荷舉蟬鳴,秋如露白葉落,冬如梅香冰凝,每壹種時節變化,都易喚醒某種情感。
“擁有壹雙發現美的眼睛”,也需要內心的靜。曾記得《談美書簡》中,先生也多次提到美是內心對自然的凝思。“在微塵中顯大千在有限中寓無限”,保持內心的沈靜,排除功利雜念,執著專註於形象,會敏感地感受到其中微妙壹點。這樣的美,絕對不會大顯於外,而會如玉般深藏於內。林庚先生《說“木葉》中例舉了“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落木”頗有情韻,這又何曾不是杜甫深秋登高對蕭瑟秋風中紛紛落葉的沈靜體悟。若他正處意氣風發時,若他身旁依然有李白摯友相隨,若他也可以“左擎蒼,右牽黃”,他還會專註落葉紛紛嗎?還會有“落木”嗎?
因此,朱光潛先生在文中提到“詩的境界是情景的契合”“物的意蘊深淺與人的性分情趣深淺成正比例,深人所見於物者亦深,淺人所見於物者亦淺”。同樣的秋意,“碧雲天,黃葉地,秋色連波”,是分離,是不舍。“晴空壹鶴排雲上,便引詩情到碧霄”,是豪情,是興奮。
“超以象外,得其圜中”,“靜”物是自我容貌,“靜”心是對鏡自照。
而連接內外沈靜的橋梁,則是“回味”。因為物的繽紛形態,且瞬息變化,所以不是所有的物都可以成為意象,不是所有的環境皆可為意境,需要經過反復品味聯想。這樣的回味需要沖破功利的束縛,掙脫約定俗成的牽絆,盡情綻放,洗滌過濾,探尋真實的精髓。
是“隔”還是“不隔”?是“有我”還是“無我”,皆是回味。因此我認為,“隔”與“不隔”,“無我”與“有我”並沒有上下優劣區別,各有妙趣,最重要的是回味出情趣的自然流露。恰如朱光潛先生所說,“從感受到回味,是從現實世界跳到詩的境界,從實用態度變為美感態度”。
先生另辟蹊徑提出情趣和意象契合的分量,我覺得很新鮮。深入淺出,他列舉了不少中外詩歌闡述。提到魏晉之前的古詩在意象上做工夫,而且好像沒有經過反復與回味,並且列舉了《詩經》中的詩句中的比興現象。我認為這樣的表述有些絕對化,如《詩經?小雅?采薇》中“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就是情景交融。再如《詩經?衛風?氓》中“桑之未落,其葉沃若”“桑之落矣,其黃而隕”,這也將情趣蘊含其中了。
我們現在欣賞詩歌,也是別樣的創造,也需要“沈靜中回味”,欣賞中無需迎合古人,也不能過分解讀。在沈靜中,讀出自己的味道最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