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起,當年希臘的詩人曾經歌詠:
年復壹年,那良辰在殷切的盼望中
翩然降臨,各自帶壹份禮物
分送給世人——年老或是年少。
當我這麽想,感嘆著詩人的古調,
穿過我淚眼所逐漸展開的幻覺,
我看見,那歡樂的歲月、哀傷的歲月——
我自己的年華,把壹片片黑影接連著
掠過我的身。緊接著,我就覺察
(我哭了)我背後正有個神秘的黑影
在移動,而且壹把揪住了我的發,
往後拉,還有壹聲吆喝(我只是在掙紮):
“這回是誰逮住了妳?猜!”“死,”我答話。
聽哪,那銀鈴似的回音:“不是死,是愛!” 可是在上帝的全宇宙裏,總***才只
三個人聽見了妳那句話:除了
講話的妳、聽話的我,就是他——
上帝自己!我們中間還有壹個
出來答話;那昏黑的詛咒落上
我的眼皮,擋了妳,不讓我看見,
就算我瞑了目,放上沈沈的“壓眼錢”,
也不至於那麽徹底隔絕。唉,
比誰都厲害,上帝的那壹聲“不行!”
要不然,世俗的誹謗離間不了我們,
任風波飛揚,也不能動搖那堅貞;
我們的手要伸過山嶺,互相接觸;
有那麽壹天,天空滾到我倆中間,
我倆向星辰起誓,還要更加握緊。 我們原不壹樣,尊貴的人兒呀,
原不壹樣是我們的職司和前程。
妳我頭上的天使,迎面飛來,
翅膀碰上了翅膀,彼此瞪著
驚愕的眼睛。妳想,妳是華宮裏
後妃的上賓,千百雙殷勤的明眸
(哪怕掛滿了淚珠,也不能教我的眼
有這份光彩)請求妳擔任領唱。
那妳幹什麽從那燈光輝映的紗窗裏
望向我?——我,壹個淒涼、流浪的
歌手,疲乏地靠著柏樹,吟嘆在
茫茫的黑暗裏。聖油搽在妳頭上——
可憐我,頭上承受著涼透的夜露。
只有死,才能把這樣的壹對扯個平。 妳曾經受到邀請,進入了宮廷,
溫雅的歌手!妳唱著崇高的詩篇;
貴客們停下舞步,為了好瞻仰妳,
期待那豐滿的朱唇再吐出清音;
而妳卻抽起我的門閂,妳果真
妳甘讓妳那音樂飄落在我門前,
不嫌它褻瀆了妳的手?沒誰看見,
疊作層層金聲的富麗?妳忍不忍?
妳往上瞧,看這窗戶都被闖破——
是蝙蝠和夜鶯的窠巢盤踞在頂梁,
是啾啾的蟋蟀在跟妳的琵琶應和!
住聲,別再激起回聲來加深荒涼!
那裏邊有壹個哀音,它必須深躲,
在暗裏哭泣——正象妳應該當眾歌唱。 我肅穆地端起了我沈重的心,
象當年希臘女兒捧著那壇屍灰;
眼望著妳,我把灰撒在妳腳下。
請看呀,有多大壹堆悲哀埋藏在
我這心坎裏;而在那灰暗的深處,
那慘紅的灰燼又怎樣在隱約燃燒。
要是那點點火星給妳鄙夷地
壹腳踏滅、還它們壹片黑暗,
這樣也好。可是,妳偏不,
妳要守在我身旁,等風來把塵土
揚起,把死灰吹活;愛呀,那戴在
妳頭上的桂冠可不能給妳做屏障,
保護妳不讓這壹片火焰燒壞了
那底下的發絲。快站遠些呀,快走! 舍下我,走吧。可是我覺得,從此
我將會始終徘徊在妳的身影裏。
在那孤獨的生命的邊緣,今後再不能
把握住自己的心靈,或是坦然地
把這手伸向日光,像從前那樣,
而能約束自己不感到妳的手指
撫摸過我的掌心。劫運教天懸地殊
把我們隔離,卻留下妳那顆心,
在我的心房搏動著雙重聲響。
正像是酒,總嘗得出原來的葡萄,
我的起居和夢寐裏,都有妳的份。
當我向上帝祈禱,為著我自個兒
他卻聽得了壹個名字,那是妳的;
又在我眼裏,看見有兩個人的眼淚。 全世界的面目,我想,忽然改變了,
自從我第壹次在心靈上聽到了妳——
輕輕的步子,在向我走近,穿過了
我和死亡的邊緣:那幽微的間隙。
我站在那裏,只道這壹回該倒下了,
卻不料被愛救起,還教給壹曲
生命的歡歌。上帝賜我洗禮的
那壹杯苦酒,我甘願喝下,贊美它
甜蜜——甜蜜的,如果有妳在我身邊。
天國和人間,將追隨妳的存在
而更換妳的名稱;而這曲歌,這支笛,
昨日讓人愛,今天還有人想聽,
那歌唱的天使知道,只因為
壹聲聲都有妳的名字在蕩漾。 妳那樣慷慨豪爽的施主呀,妳把
妳心坎裏金碧輝煌的寶藏、
原封地掏出來,只往我墻外推,
任憑象我這樣的人去揀起,還是
把這罕見的舍施丟下;教我拿什麽
來作為妳應得的報答?請不要
說我太冷漠、太寡恩,妳那許多
重重疊疊的深情厚意,我卻
沒有壹些兒回敬;不,並不是
冷漠無情,實在我太寒傖。妳問
上帝就明白。那連綿的淚雨沖盡了
我生命的光彩,只剩壹片死沈沈的
蒼白,不配給妳當偎依的枕頭。
走吧!盡把它踏在腳下,作墊石。 我能不能有什麽、就拿什麽給妳?
該不該讓妳緊挨著我,承受
我簌簌的苦淚;聽著那傷逝的青春,
在我的唇邊重復著嘆息,偶而
浮起壹絲微笑,哪怕妳連勸帶哄,
也隨即在嘆息裏寂滅?啊,我但怕
這並不應該!我倆是不相稱的
壹對,哪能匹配作情侶?我承認,
我也傷心,象我這樣的施主
只算得鄙吝。唉,可是我怎能夠讓
我滿身的塵土玷汙了妳的紫袍,
叫我的毒氣噴向妳那威尼斯晶杯!
我什麽愛也不給,因為什麽都不該給。
愛呀,讓我只愛著妳,就算數了吧! 不過,只要是愛,是愛,可就是美,
就值得妳接受。妳知道,愛就是火,
火總是光明的,不問著火的是廟堂
或者柴堆——那棟梁還是荊榛在燒,
火焰裏總跳出來同樣的光輝。當我
不由得傾吐出:“我愛妳!”在妳的眼裏,
那榮耀的瞬息,我成了壹尊金身,
感覺到有壹道新吐的皓光從我天庭
投向妳臉上。是愛,就無所謂卑下,
即使是最微賤的在愛:那微賤的生命
獻愛給上帝,寬宏的上帝受了它、
又回賜給它愛。我那迸發的熱情
就像道光,通過我這陋質,展現了
愛的大手筆怎樣給造物潤色。 這麽說,把愛情作為我的名份,
我還不是完全不配承受。雖然,
妳看,兩頰那麽蒼白,那搖晃的
雙膝仿佛負擔不了沈重的心房;
這疲乏的行吟生涯也曾想望過
把奧納斯山峰攀登,卻只落得壹片
辛酸的哀吟,怎好去跟谷鶯競奏?——
幹嗎提這些來著?啊,親愛的,
不用講,我高攀不上,不配在妳身邊
占壹個位置。可是,就因為我愛妳,
這片愛情提拔我,讓我擡起了頭、
承受著光明,許我繼續活下去,
哪怕是怎樣枉然,也要愛妳到底;
也要祝福妳——即使拒絕妳在當面。 說真的,就是這為我所誇耀的愛吧,
當它從胸房湧上眉梢,給我加上
壹頂皇冠——那壹顆巨大的紅寶石,
光彩奪目,讓人知道它價值連城……
就算我這全部的、最高成就的愛吧,
我也不懂得怎樣去愛,要不是妳
先立下示範,教給我該怎麽辦——
當妳懇切的目光第壹次對上了
我的目光,而愛呼應了愛。很明白,
即使愛,我也不能誇說是我的美德。
是妳,把我從壹片昏迷的軟乏中
抱起,高置上黃金的寶座,靠近在
妳的身旁。而我懂得了愛,只因為
緊挨著妳——我唯壹愛慕的人
英文 妳可是要我把對妳湧起的恩情,
形之於言詞,而且還覺得十分充裕;
不管有多猛的風,高舉起火炬,
讓光輝,從兩張臉兒間,把我倆照明?
我卻把它掉在妳腳邊,沒法命令
我的手托著我的心靈,那麽遠距
自己;難道我就能借文字作契據,
掏給妳看、那無從抵達的愛情
在我的心坎?不,我寧願表達
女性的愛憑她的貞靜,而換來
妳的諒解——看見我終不曾軟化,
任妳怎樣地央求,我只是咬緊著嘴,
狠心撕裂著生命的衣裙;生怕
這顆心壹經接觸,就泄露了悲哀。 如果妳壹心要愛我,那就別為了麽,
只是為了愛才愛我。別這麽講:
“我愛她,為了她的壹笑,她的模樣,
她柔語的聲氣;為了她這感觸
正好合我的心意,那天裏,的確
給我帶來滿懷的喜悅和舒暢。”
親愛的,這些好處都不能持常,
會因妳而變,而這樣唱出的愛曲
也將這樣啞寂。也別愛我因為妳
又憐又惜地給我揩幹了淚腮,
壹個人會忘了哭泣,當她久受妳
溫柔的慰安——卻因此失了妳的愛。
愛我,請只是為了那愛的意念,
那妳就能繼續地愛,愛我如深海。 請不要這樣指責我:我在妳面前
露出壹副太冷靜、憂郁的面容;
妳我原是面朝著兩個不同的方向,
那普照的陽光照不到兩人的前額。
妳看著我,心中沒半點兒不踏實,
象看著壹只籠罩在水晶裏的蜜蜂;
象看著壹只籠罩在水晶裏的蜜蜂;
想張開雙翼,撲向外面的空間、
是絕不可能的失敗——哪怕我狠著心
追求這顛撲和失敗。可是我向妳看,
我看見了愛,還看到了愛的結局,
聽到了記憶外層的哪壹片寂寥!
就象從千層萬丈之上,妳向下眺望,
只見滾滾的浪濤盡向大海裏流。 然而,因為妳完全征服了我,
因為妳那樣高貴、象尊嚴的帝皇,
妳能消除我的惶恐,把妳的
紫袍裹繞住我,直到我的心
跟妳的貼得那麽緊,再想不起
當初怎樣獨自在悸動。那宣撫,
就象把人踐踏在腳下,壹樣是
威嚴和徹底完滿的征服!就象
投降的兵士捧著戰刀呈交給
把他從血灘裏攙扶起來的主人;
親愛的,我終於認了輸,承認:
我的抗拒到此為止。假如妳召喚我,
聽著這話,我要從羞愧中站起。
擴大些妳的愛,好提高些我的價值。 我的詩人,在上帝的宇宙裏,從洪荒
到終極,那參差的音律,無壹不能
從妳的指尖彈出。妳壹揮手
就打斷了人世間熙熙攘攘的聲浪,
奏出清音,在空氣裏悠然蕩漾;
那柔和的旋律,象壹劑涼藥,把安慰
帶給痛苦的心靈。上帝派給妳
這壹個職司,而吩咐我伺候妳。
親愛的,妳打算把我怎樣安排?——
作為壹個希望、給歡樂地歌唱?還是
纏綿的回憶、溶化入抑揚的音調?
還是棕櫚,還是松樹——那壹樹綠蔭
讓妳在底下歌唱;還是壹個青冢,
唱倦了,妳來這裏躺下?請挑吧。 我從不曾拿我的卷發送給誰,
除非是這壹束,我最親愛的,給妳;
滿懷心事,我把它抽開在指尖,
拉成棕黃色的壹長段;我說:“愛,
收下吧。”我的青春已壹去不回,
這壹頭散發再也不跟著我腳步壹起
雀躍,也不再象姑娘們,在鬢發間
插滿玫瑰和桃金娘,卻讓它披垂,
從壹個老是歪著的頭兒——由於
憂郁的癖性——披下來遮掩著淚痕。
原以為理屍的剪刀會先把它收去,
可不想愛情的名份得到了確認。
收下吧,那上面有慈母在彌留時給兒女
印下的壹吻——這些年始終保持著潔凈。 心靈跟心靈也有市場和貿易,
在那兒我拿卷發去跟卷發交換;
從我那詩人的前額,我收下了
這壹束,幾根發絲,在我心裏
卻重過了飄洋大船。它那帶紫的烏亮,
在我眼裏,就象當初平達所看見的
斜披在繆斯玉額前暗紫色的秀發。
為了媲美,我猜想那月桂冠的陰影
依然逗留在發尖——愛,妳看它
有多麽黑!我借輕輕的壹吻,吐出
溫柔的氣息,綰住了那陰影,不讓它
溜走;又把禮品放在最妥貼的地方——
我的心頭,叫它就象生長在妳額上,
感受著體熱,直到那心兒有壹天冷卻。 親愛的,我親愛的,我想到從前——
壹年之前,當時妳正在人海中間,
我卻在這壹片雪地中獨坐,
望不見妳邁步留下的蹤跡,
也聽不見妳的謦咳沖破了這死寂;
我只是壹環又壹環計數著我周身
沈沈的鐵鏈,怎麽也想不到還有妳——
仿佛誰也別想把那鎖鏈打開。
啊,我喝了壹大杯美酒:人生的奇妙!
奇怪啊,我從沒感覺到白天和黑夜
都有妳的行動、聲音在空中震蕩,
也不曾從妳看著成長的白花裏,
探知了妳的消息——就象無神論者
那樣鄙陋,猜不透神在神的化外! 請說了壹遍,再向我說壹遍,
說“我愛妳!”即使那樣壹遍遍重復,
妳會把它看成壹支“布谷鳥的歌曲”;
可是記著,在那青山和綠林間,
那山谷和田野中,縱使清新的春天
披著全身綠裝降臨、也不算完美無缺,
要是她缺少了那串布谷鳥的音節。
愛,四周那麽黑暗,耳邊只聽見
驚悸的心聲,處於那痛苦的不安中,
我嚷道:“再說壹遍:我愛妳!”誰嫌
太多的星,即使每顆都在太空轉動;
太多的花,即使每朵洋溢著春意?
說妳愛我,妳愛我,壹聲聲敲著銀鐘!
只是記住,還得用靈魂愛我,在默默裏。 當我倆的靈魂壯麗地挺立起來,
默默地,面對著面,越來越靠攏,
那伸張的翅膀在各自彎圓的頂端,
迸出了火星。世上還有什麽苦惱,
落到我們頭上,而叫我們不甘心
在這裏長留?妳說哪。再往上,就有
天使抵在頭上,為我們那壹片
深沈、親密的靜默落下成串
金黃和諧的歌曲。親愛的,讓我倆
就相守在地上吧——人世的爭吵、熙攮
都向後退隱,留給純潔的靈魂
壹方隔絕,容許在這裏面立足,
在這裏愛,愛上壹天,盡管昏黑的
死亡,不停地在它的四圍打轉。 真是這樣嗎?如果我死了,妳可會
失落壹些生趣、由於失去了我?
陽光照著妳,妳會覺得它帶壹絲寒意,
為著潮濕的黃土已蓋沒了我的臉?
真沒想到啊!我體味到妳這份情意
在信中。愛,我是妳的,可就這樣
給珍重?我能用我那雙發抖的手
為妳斟酒?好吧,那我就拋開了
死的夢幻,重新捧起來那生命。
愛我吧,看著我,用暖氣呵我吧!
多少閨秀,為著愛不惜犧牲了
財富和身份;我也要放棄那墳墓——
為了妳;把我那迫近而可愛的天國的
景象、來跟載著妳的土地交換! 讓世界象壹把摺刀,把它的鋒芒
在自身內斂藏,埋進在愛情的
掌握內、溫柔的中心,而不再為害。
讓嗒的壹聲,刀子合上之後,
親愛的,我緊挨著妳,生命貼戀著
我們就此再聽不見人世的爭吵。
生命,什麽也不怕,我只覺得安全,
象有了神符的保護,世人的刀槍
怎麽稠密也不能傷害毫發。我們
生命中的素蓮,依然能開出純潔
雪白的花朵;那底下的根,只仰賴
天降的甘露,從山頭往上挺伸,
高出世間的攀折。只有上帝,
他賜我們富有,才能叫我們窮。 親愛的,年復壹年,我懷著壹顆
沈重的心,直到我瞧見了妳的面影。
壹個個憂傷已相繼剝奪了我所有的
歡欣——象壹串輕貼在胸前的珍珠,
在跳舞的當兒,給壹顆跳動的心兒
逐壹地撥弄。希望隨即轉成了
漫長的失望,縱使上帝的厚恩,
也沒法從那淒涼的人世舉起來
我這顆沈甸甸的心。可是妳,
妳當真命令我捧著它,投到
妳偉大深沈的跟前!它立即往下沈,
就象墮落是它的本性;而妳的心,
立即緊跟著,貼在它上面,擋在
那照臨的星辰和未完功的命運間。 是幻想——並不是男友還是女伴,
多少年來,跟我生活在壹起,做我的
親密的知友。它們為我而奏的音樂,
我不想聽到還有比這更美的。
可是幻想的輕飄的紫袍,免不了
沾上人世的塵土,那琴聲終於逐漸
消歇,而我也在那些逐漸隱滅的
眸子下頭暈眼花。於是,親愛的,
妳來了--仿佛來接替它們。就象
河水盛入了洗禮盆、水就更聖潔,
它們的輝煌的前額、甜蜜的歌聲,
都聚集在妳壹身,通過妳而征服了我,
給予我最大的滿足。上帝的禮物
叫人間最絢爛的夢幻失落了顏色。 愛人,我親愛的人,是妳把我,
壹個跌倒在塵埃的人,扶起來,
又在我披垂的鬢發間吹入了壹股
生氣,好讓我的前額又亮光光地
閃耀著希望--有所有的天使當著
妳救難的吻為證!親愛的人呀,
當妳來到我跟前,人世已舍我遠去,
而壹心仰望上帝的我、卻獲得了妳!
我發現了妳,我安全了,強壯了,快樂了。
象壹個人站立在幹潔的香草地上
回顧他曾捱過來的苦惱的年月;
我擡起了胸脯,拿自己作證:
這裏,在壹善和那壹惡之間,愛,
象死壹樣強烈,帶來了同樣的解脫。 我的信!壹堆堆死沈沈的紙,蒼白又無聲,
可是它們又象具有生命、顫動在
我拿不穩的手內--是那發抖的手
解開絲帶,讓它們今晚散滿在
我膝上。這封說:他多盼望有個機會,
能作為朋友,見壹見我。這壹封又訂了
春天裏壹個日子,來見我,跟我
握握手--平常的事,我可哭了!
這封說(不多幾個字):“親,我愛妳!”
而我卻惶恐得象上帝的未來在轟擊
我的過去。這封說:“我屬於妳!”那墨跡,
緊貼在我悸跳的心頭,久了,褪了色。
而這封。。。愛啊,妳的言詞有什麽神妙,
假如這裏吐露的,我敢把它再說! 我想妳!我的相思圍抱住了妳,
繞著妳而抽芽,象蔓藤卷纏著樹木、
遍發出肥大的葉瓣,除了那蔓延的
青翠把樹身掩藏,就什麽都看不見。
可是我的棕櫚樹呀,妳該明白,
我怎願懷著我的思念而失去了
更親更寶貴的妳!我寧可妳顯現
妳自己的存在;象壹株堅強的樹
沙沙地搖撼枝杈,掙出了赤裸的
軀幹來,叫這些重重疊疊的綠葉
都給摔下來狼藉滿地。因為在
看著妳、聽著妳、在妳蔭影裏呼吸著
清新的空氣,洋溢著深深的喜悅時,
我再不想妳--我是那麽地貼緊妳。 今晚,我淚眼晶瑩,恍惚瞧見了
妳的形象;然而不是今朝,我還看到
妳在笑?愛人,這是為什麽?是妳,
還是我--是誰叫我黯然愁苦?
壹個浸沈在歡頌和崇拜中的僧侶
把蒼白無知覺的額頭投在祭壇下,
或許就這樣俯伏。正象他耳內轟響著
“阿門”的歌聲;我聽得妳親口的盟誓,
心裏卻壹片怔忡不安,因為不見妳
在我的眼前。親愛的,妳當真愛我?
我當真看見了那恍如夢境的榮光,
並且經不起那強烈的逼射而感到了
眩暈?這光可會照臨,就象那
盈盈的淚,壹顆顆滾下來,又熱又真? 妳來了!還沒開口,心意都表明了。
我坐在妳的容光下,象沐浴在陽光中的
嬰孩,那閃爍的眸子無聲地泄露了
顫動在那顆小心裏的無比的喜悅。
看哪,我這最後的疑慮是錯了!
可是我不能只埋怨自己,妳想,
這是怎樣的情景,怎樣的時辰?
這壹刻,我倆競輕易地並站在壹起。
啊,靠近我,讓我挨著妳吧;當我
湧起了疑慮,妳寬坦的心胸給我
清澈而溫柔的慰撫;用妳崇高的
光輝來孵育我那些思念吧;失了
妳的庇護,它們就要戰栗——就象
那羽翼未豐的小鳥給撇下在天空裏。 當金黃的太陽升起來,第壹次照上
妳愛的盟約,我就預期著明月
來解除那情結、系的太早太急。
我只怕愛的容易、就容易失望,
引起悔心。再回顧我自己,我哪象
讓妳愛慕的人!——卻象壹具啞澀
破損的弦琴、配不上妳那麽清澈
美妙的歌聲!而這琴,匆忙裏給用上,
壹發出沙沙的音,就給惱恨地
扔下。我這麽說,並不曾虧待
自己,可是我冤了妳。在樂聖的
手裏,壹張破琴也可以流出完美
和諧的韻律;而憑壹張弓,真誠的
靈魂,可以在勒索、也同時在溺愛。 對啦,叫我的小名兒呀!讓我再聽見
我壹向飛奔著去答應的名字——那時,
還是個小女孩,無憂無慮,沈浸於
嬉戲,偶爾從壹大堆野草野花間
擡起頭來,仰望那用和藹的眼
撫愛我的慈顏。我失去了那仁慈
親切的呼喚,那靈襯給我的是
壹片寂靜,任憑我高呼著上天,
那慈聲歸入了音樂華嚴的天國。
讓妳的嘴來承繼那寂滅的清音。
采得北方的花,好完成南方的花束,
在遲暮的歲月裏趕上早年的愛情。
對啦,叫我的小名兒吧,我,就隨即
答應妳,懷著當初壹模樣的心情。 懷著當初壹模樣的心情,我說,
我要答應妳,當妳叫我的小名。
唉,這分明是空的願心!我的心
還能是壹模樣——飽受了人生的磨折?
從前,我聽得壹聲喊,就扔下花束,
要不,從遊戲裏跳起,奔過去答應,
壹路上都是我的笑容笑聲在致敬,
眼星裏還閃爍著方才那壹片歡樂。
現在我應妳,我舍下壹片沈重的
憂思,從孤寂裏驚起。可是,我的心
還是要向妳飛奔,妳不是我壹種的
善,而是百善所鐘!我最可愛的人,
妳把手按著我的心口,同意嗎:孩童的
小腳從沒跑得這麽快——象這血輪。 要是我把壹切都交給妳,妳可願意
作為交換,把什麽都歸給我?
我可是永不會缺少家常的談笑、
互酬接吻、彼此的祝福?也不會
感到生疏、當我擡起頭來打量
新的墻壁和地板——家以外另壹個家?
不,我還要問,妳可願頂替那壹雙
瞑合了的柔眼在我身旁留下的位置
而壹樣地不懂得變心?這可是難!
征服愛如果費事,征服怨,那就更難。
怨是,愛不算,再得加上個怨。我的怨,
唉,那麽深,就那麽不輕易愛。可是,
妳依然愛我——妳願?敞開些妳的心,
好讓妳那羽翼濕透的鴿子撲進來! 當初我倆相見、壹見而傾心的時光,
我怎敢在這上面,建起大理石宮殿,
難道這也會久長——那來回搖擺在
憂傷與憂傷間的愛?不,我害怕,
我信不過那似乎浮泛在眼前的
壹片金光,不敢伸出手指去碰壹下。
到後來才坦然、堅定了;可我又覺得,
上帝總該另有恐懼安排在後面。。。。。。
愛啊,要不然,這雙緊握著的手
就不會接觸;這熱熱的親吻,壹旦
愛情啊,妳快變了心吧!要是命運
從嘴唇上冷卻了,何以不變成虛文?
這樣註定:他,為了信守壹個盟誓
就非得拿犧牲壹個喜悅作代價。 原諒我,啊,請原諒吧,並非我無知,
不明白壹切德性全歸於妳、屬於妳;
可是,妳在我心裏構成的形象,
卻就象壹堆虛浮不實的泥沙!
是那年深月久的孤僻,象遭了
當頭壹棒,從妳面前盡往後縮,
迫使我眩暈的知覺湧起了疑慮和
恐懼,盲目地舍棄了妳純潔的面目,
最崇高的愛給我歪曲成最荒謬的
形狀。就象壹個沈了船的異教徒,
安然脫險,上了岸,酬謝保佑他的
海神,獻上了壹尾木雕的海豚--
那兩腮呼呼作響、尾巴掀起了
怒浪的龐大的海族--在廟宇的門墻內。 第壹次他親我,他只是親了壹下
在寫這詩篇的手,從此我的手就越來
越白凈晶瑩,不善作世俗的招呼,
而敏於呼召:“啊,快聽哪,快聽
天使在說話哪!”即使在那兒戴上壹個
紫玉瑛戒指,也不會比那第壹個吻
在我的眼裏顯現得更清楚。
第二個吻,就往高處升,它找到了
前額,可是偏斜了壹些,壹半兒
印在發絲上。這無比的酬償啊,
是愛神擦的聖油!——先於愛神的
華美的皇冠。那第三個,那麽美妙,
正好按在我嘴唇上,從此我就
自傲,敢於呼喚:“愛,我的愛!” 為著妳的魄力和盛德——妳那樣
犀利地望著我,通過我那給淚雨
沖洗得成了灰白的面具、照徹了
我靈魂的真實面目(灰暗疲乏的
人生的證明!)也為著妳只知道忠誠,
只知道愛,只是朝我看,通過我那
麻木的靈魂,看到了那忍耐的天使
壹心期待著天堂裏的位置;又為著
無論是罪惡、是哀怨、甚至上帝的譴責,
死神的逼近的威脅——不管這壹切,
叫人們壹看就掉首而去,叫自己
想著都厭惡。。。卻沒什麽能嚇退妳;
親愛的,那妳教我吧,教我怎麽樣
把感激盡量傾吐,正象妳把恩惠布施。 是啊,咱們這世道,談情說愛,多的是!
我不想問:真有愛這回事嗎?有就有吧--
直到才不久--那會兒采來的鮮花
香味還沒散呢。不管是回教徒、“外教徒”,
從小,我就聽慣了人們嘴裏的“愛”,
笑壹笑,手絹兒就摔過來;可是壹哭,
誰也不理了。“獨眼龍”的白牙齒咬不緊
硬果子,假使淋過了幾陣驟雨,
果殼變得滑溜溜--從沒想把這稱做
“愛”的東西,也跟他們的“恨”、以至
跟“淡漠”並列。可是妳,親愛的,妳不是
那樣的情人!妳從那哀怨和疾病裏
伺候了過來,教心靈終於接通了心靈,
人家會嫌“太晚”了,而妳想還沒想到。 我滿懷著感激和愛,向凡是在心裏
愛過我的人們道謝。深深的感謝啊,
好心的人們,打牢墻外經過,駐足
聽取我三兩聲稍微響亮些的音樂,
這才繼續趕路,奔赴市場或是聖殿、
各自的前程,再無從召喚。可是妳,
當我的歌聲低落了、接不上了,代之以
哭泣,妳卻叫神的最尊貴的樂器
掉在腳下,傾聽我那夾雜在淚珠裏的
怨聲。。。啊,指點我,該怎麽報答
妳的恩情吧!怎麽能把這壹片
回旋蕩漾的情意奉獻給未來的
歲月,由它來給我表白,向耐久的
愛情致敬,憑著那短暫的人生! “未來啊,任妳怎樣臨摹,也描不成
我過去的樣本了,”我曾這麽寫過,
以為守護在我身畔的天使會同意
這話,把仰天呼籲的眼光瞥向那
高踞玉座的上帝。待我回過頭來,
看見的卻是妳,還有妳我的天使
結伴在壹起!壹向為哀怨、病痛
所折磨的我,就把幸福抱得那麽緊。
壹見了妳,我那朝拜的手杖
抽了芽、發出了綠葉,承受著
清晨的露珠。如今,我再不追尋
我生命中前半的樣本,讓那些反復
吟嘆、卷了角的書頁放過在壹邊,
我給我重寫出新的壹章生命! 我是怎樣地愛妳?讓我逐壹細算。
我愛妳盡我的心靈所能及到的
深邃、寬廣、和高度——正象我探求
玄冥中上帝的存在和深厚的神恩。
我愛妳的程度,就象日光和燭焰下
那每天不用說得的需要。我不加思慮地
愛妳,就象男子們為正義而鬥爭;
我純潔地愛妳,象他們在贊美前低頭。
我愛妳以我童年的信仰;我愛妳
以滿懷熱情,就象往日滿腔的辛酸;
我愛妳,抵得上那似乎隨著消失的聖者
而消逝的愛慕。我愛妳以我終生的
呼吸,微笑和淚珠——假使是上帝的
意旨,那麽,我死了我還要更加愛妳! 親愛的,妳從壹整個夏天到冬天,
從園子裏采集了那麽多的花
送給我;而這幽閉的小室裏,它們
繼續生長,仿佛並不缺少陽光和
雨水的滋養。那麽同樣地憑著
這愛的名義——那愛是屬於我倆的,
也請收下了我的回敬;那在熱天,
在冷天,發自我心田的情思的花朵。
不錯,在我那園圃裏確是長滿著
野草和苦艾,有待於妳來耘除;
向妳自己說,它們的根都埋在我的深心。
可這兒也有白玫瑰,也有常春藤!
請收下吧,就象我慣常接受妳的花。
好生地護養著,別讓它褪落了顏色,